花儿唱醉的土地
乔举平
每当春暖花开之时,你只要来到临洮,一踏上这里的山岗田野,随处都会听到一种气韵悠长的山歌,粘着野花的香露、裹着泥土的气息,穿山越岭飘到你的耳畔。一声声颤悠悠的歌唱,是爱的表白、是情的宣泄、是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渴望,这消魂荡魄的曲调就是“花儿”了。
“莲花山、山连山,花儿越唱心越甜,拴住日头唱三年。”“莲花山是石头山,尕妹活像白牡丹,看是容易摘是难。”“紫松山下是洮河,一对鸭子一对鹅,鹅鸭不离洮河水,尕妹不离情哥哥。”没有谁不被这火辣辣的花儿所打动吧,这是我在故乡紫松山六月六花儿会场所听到的歌声。
紫松山是花儿的故乡和摇篮,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首先拉开了临洮、康乐境内五十多个花儿会场的序幕,直至农历六月六将盛大的莲花山花儿会一路推向高潮,吸引临近三地七县数万群众不远千里来游山、对歌、经商、采风。花儿会期间帐篷满山、花伞飘摇、人山人海、歌声如潮,花儿唱红了紫松山。
临洮流行的花儿以洮岷北路花儿为主,也有河州花儿。在南片的衙下集、南屏、玉井等乡镇主要流行洮岷花儿,演唱曲调为“莲花山令”,演唱方式是分两组搭班对唱,每组三至五人,有一人负责编词、协调、组织等工作,叫做“串班长”,一首花儿每人轮流唱一句,最后以合唱“花哟,两莲儿”结束。也有一个人唱完一首花儿的,但那需要很好的音域和娴熟的换气方法,否则很难一气呵成。
全县大大小小三十多个花儿会场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南乡的青山绿水之中,每逢会期,四面八方的歌手和群众蜂拥而至,人如潮涌,歌声此起彼伏,整个会场变成了歌的海洋。
洮岷花儿以创作的即兴性、韵律的固定性、语言的乡土性为其最大特点,俗称“野花”。代表性曲令有《莲花山令》等。因具有独特性、民俗性、依存性、程序性、群体性、娱乐性和通俗性等特征,被国内外学者誉为“西北之魂”、“西北的百科全书”。
花儿会上的演唱形式多种多样,有群体赛唱,即唱家们事先约好的“联手”,少则四五人,多则十几人。演唱时两军对阵,即兴编词,高潮迭起,赛智赛敏,妙不可言;有独唱,即优秀而自信的花儿把式,一人独自为大家一展歌喉,尽情抒怀;大多是两位或几位歌手组成两个班子相互对唱,一决胜负。
还有合唱,这是一种规模更大,人数众多的演唱形式,很多人同唱一首花儿,群情激昂,花海歌潮,或一唱百和,山回谷应,场面十分壮观。最有趣的是马莲绳拦路,当地人用生长在山野的马莲草编成绳,拦住游人去路,要你对唱花儿。遇上会唱花儿的,此唱彼和,且对答风趣、幽默,更会引来不少围观的人,在阵阵喝彩声中放你通行;还会为你端出自酿的青稞美酒让你品尝,与你交友,若是不会唱的或对答不上的,过路就得拿出事先准备的瓜子、糖果之类,送给拦路者以求让路通行,走一处,拦一处,既是歌声,又是考场,问得妙,答得巧,内容广泛,别开生面。
花儿会期间,更是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的大好时机。在封建传统媒妁之言、家族包办婚姻的严酷禁锢中,只有花儿会期间男女青年才可以上山以花传情,以歌寻爱,寻找自己的心上人,这样达成婚约,则不为父老乡亲所斥责。青年男女以歌为媒,传情达爱,演绎着火热的爱情,也产生了无数优秀的爱情花儿。
爱情是一切艺术形式恒久的母题。洮岷爱情花儿也不例外。尽管花儿的内容随着不同身份、性别、年龄、境遇的吟唱者不同有所区别,但最吸引人的还是爱情花儿。它是花儿中最灿烂夺目的奇葩,让无数人心旌摇荡,浮想联翩。
“妹象一朵白牡丹,我嘹着不到哥跟前,心象鹁鸽翅膀扇,扇得天连地动端。”“尕兜兜里装冰糖,银子项圈亮晃晃,你象活娘娘一样,嘹着心上颤得慌。”“大河坝里起黄沙,贤妹好比一朵花;有心把花摘一朵,就怕刺儿把手扎。”“土黄骡子驮铁哩,吃饭就合吃药哩;三天不吃我不饿,心想尕妹跟前坐。"“手拿镰刀没割的,镰刀要割沙柳呢,阿会儿把你得我呢,活象干树结果呢。”“花钱绣了鸳鸯缎,五尺身材一条线,两个眼睛滴碌儿转,脸世活象牡丹绽,千人万人把你缠,叫我阿门眼不馋。”
“花儿”中的绝大部分都是以爱情、婚姻为主要内容的。这些生长在山野自然中的歌,寄托了无数人的情怀,那悠扬宽广的旋律曲调,回荡在高山旷野和人们的心灵中。在这些情歌中,倾诉了相互爱慕之情,表现了忠诚高尚的爱情,有的反映了别后的相思与企盼;还有控诉封建礼教,大胆追求恋爱婚姻自由的“花儿”,内容十分丰富。
由于“花儿”的内容不同,题材不同,曲令不同,演唱者不同,风格和特色也各有不同。有的婉约、有的豪放,有的缠绵、有的刚健,有的含蓄、有的粗犷,有的诙谐、有的苍凉,有的朴实、有的夸张。雅俗共赏,情真意切,让人回味无穷。
关于花儿产生的源流考证及学术讨论,是多年来学术界一直探讨的问题。花儿是西北地区原始文化中的土特产,地域性非常强。花儿最早是由原本在这里代代生息繁衍的古羌人创造的。这一形式在商朝时期就已经存在,只是称谓不叫花儿罢了。它是飘荡在我国西北大片土地上亘古的天籁之音,作为一种民歌形式,其产生的确切时间只能比《诗经》早,不会比《诗经》晚的,正式被称为花儿最迟也不会迟于魏晋时期。
临洮花儿具体始于何时现无从可考,但综观有关花儿的历史资料和近年来专家、学者的研究论证表明,流行于洮河流域的“洮岷花儿”最早可能追溯到南宋时期。
据史料载,宋神宗五年至七年,王韶两次开拓熙河,升镇洮军为熙州(即今临洮),并建置熙河路,他向朝廷所上奏折中有“蕃酋女子联袂围绕汉官踏歌”之句(《续资治通鉴长编》卷241),所述演唱形式酷似洮岷花儿特征,地点也在现在的临洮,证明临洮花儿至少在当时已经产生。
至明代,花儿在洮河流域已相当盛行,这不仅在其它相关文物遗存中得到证明,而且在当时的一些著名诗人的作品中已屡见不鲜,只不过未直接提及“花儿”一词罢了。如明代才子解缙被贬谪河州途经洮河时所作的《寓河州》一诗中写道:“春风一夜冰桥折,霹雳声如百面雷。亦有渔人捕鱼者,短歌微送月明归。”再如杨继盛在《过渭源》一诗中也写道:“随车甘澍南山遍,澈底清流渭水长。一路氓谣亲听得,福星高莅荷君王。”诗中所说的“短歌”、“氓谣”无疑当属洮岷花儿。
在一首莲花山花儿唱词中就流传着“明朝年间洪武年,莲花山上就朝山”之句,说明洮岷花儿以及花儿会在当时就颇具规模了。到了清代,花儿在临洮的盛行规模自然已经达到了鼎盛,临洮籍著名诗人吴镇的《我忆临洮好》十首之九中“花儿饶比兴,番女亦风流”两句妇孺皆知的名句更是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临洮花儿的绰约风姿,成为直接记述临洮花儿的经典名句。
新中国成立后,临洮花儿园地人才辈出,老一辈歌手有丁如兰、靳尚明、李友辉等人,曾把花儿唱到了北京中南海,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新一代歌手周仕芳、赵惠琴、曹永等在省市花儿大赛中屡屡夺魁获奖,临洮花儿叶绿花红,春潮荡漾。
花儿作为一种口传的精神文化,它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它是历史文化系统形成的积淀,洮岷花儿和河州花儿在新石器时代受仰韶文化的影响,从流传至今的花儿中可以找到原始民族历史文化,特别是社会经济生活的原形。可以说它是我国民歌宝库中独树一帜的奇葩,是研究民间艺术的活化石。花儿忠实地记录了千百年来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真实地反映了普通大众的思想感情,风俗习俗,是老百姓世代创造的“生活百科全书”。
花儿作为民间艺术的一个支流,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社会的持续进步、人民的安居乐业、人们对精神文化日益需求的今天,它又是一个新的文化产业,挖掘、整理、弘扬花儿艺术,是发展旅游业的深厚资源,是一道独具特色的人文景观。
在漫漫历史长河中,许多民族民间文化几乎都经历了由盛而衰甚至消亡这样一个轨迹,花儿当然也不例外,只不过由于它特殊的形式和具有的艺术魅力,生命力相对来说比其他形式的民间文化强一点罢了。从近年来的走势和迹象来看,在随着诸如社火、庙会等其它民间群众文化形式的淡化、变异或消亡之后。花儿也正悄悄地经历着同样的命运。
好在政府和文化部门在共同努力,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工作在有序进行,花儿做为最具代表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已经列入了重点保护项目,如何保护与传承、如何使花儿这种民歌在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建设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是需要我们认真考虑的问题。
如果我们珍视花儿这一特色民间文化的发展,遵循经济发展规律,遵循民间文化发展的特有规律,努力挖掘花儿特色文化在新时代的自身价值,在与经济的有机结合中发挥优势、推陈出新,我们就能够真正达到挽救花儿这一民间文化遗产,继承和弘扬民族精粹,进一步推动临洮特色文化发展的目的,使花儿这一古老的民间艺术永葆艺术的青春。
你听,山那边又飘来了悠悠的花儿,是这片热土激情澎湃的合唱:“洮河流珠美名传,花儿唱了几千年,临洮城是好家园,绿水长流歌声甜。”
[ 本帖最后由 乔举平 于 2011-1-14 19:53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