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 山

刘满园

                                    刘满园


    正月初二那天，三九神不知鬼不觉，就上了阿狼山。谁也说不明白，三九到底是咋回事儿，大过年地，不吃不喝，不玩不乐，偏偏就悄悄上了山。而且，他把这座大山，给烧着了，大火弥漫，浓烟滚滚。

    听说，大火着了三天三夜，周边的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晓。过了正月十五，才有人发现，阿狼山变成了黑色。整座山，黑不溜秋地，难看死了。也难怪，大过年那些天，山里人迹罕至。正好这一年的冬天，出奇地温暖，就算过了冬至，到了数九寒天，阿狼山一带，竟连一片雪花也没有落下，整座大山太干燥了，就连那牛羊踩踏过的尘土，除了漫天飞扬之外，用一根火柴划着也能点燃开来。

    对于阿狼山，三九太熟悉了，就跟熟悉自己的脑瓜蛋子一样。三九是村里的孤儿，刚满六岁，就开始给农业社里放牛看羊，而且一干就是数十年，他跑遍了阿狼山的山山岭岭，沟沟卯卯。阿狼山是周边十几个村子共有的天然草场，绵延数百里，够辽阔的了。好多地方也长着松树，青冈树，还有荆棘。在阿狼山一带，还没有第二个三九这样的人，足迹遍及阿狼山的角角落落。

    人们都说，正月初二那天的三九，一定是疯了，他怎么就敢把那山给点着了呢。那年月，放火烧了集体的山坡，是要判刑的，面积越大，罪责越大，甚至，还判死刑。三九生活了几十年的这个村子，叫干草坡。干草坡人都知道，三九的脑子总是缺少点什么，但是不疯不傻，也不痴不呆。很多时候，三九一直非常正常，就跟村民们一样聪明，懂事。三九当然没有成家，一个住在村里的旧仓库里的孤儿，能填饱肚子，活下来，已经不错了。

    有人说，三九正月初二那天放的火。他把那茫茫无际的草坡点着了之后，在山上奔奔跳跳乐呵了一天。他一会儿烂笑，一会儿野骂，一会儿又高声吼起非常古怪的山歌。干草坡人都知道，这一年三九都快上四十岁的人了。村里人不敢确认，一个将近四十岁的老光棍，这么玩火，不知是对还是错。那天，三九闹到很晚很晚，累得精疲力竭了，才悄悄溜回家来。

    这天，三九骂了一天的那个人，就是村里当着队长的黑狗子。这事儿，后来才有人背地里说道，其实，那天的阿狼山，不仅仅只有三九，还有人。三九冲着呼啦啦燃起的火苗，大声呼喊着，黑狗子，我日你娘！黑狗子，我日你娘！而且，一天到黑，始终就这么一句。

    可是，正月初三早上，天刚蒙蒙亮，他又上了山，他去救火了，他一个人上山，去救正在大面积燃烧的山火。这火着了一天一夜，火线已经拉开，而且已经延伸得很漫长，有些地方火苗燃烧得旺盛，噼啪作响，有些地方看不到火势，只是冒着烟。当然了，那些没有生长草木的地方，火烟早就断了。一会儿，情况又有了些许改变，冒烟的地方燃起了火苗，呼呼燃烧的地方又停息了下来。

    三九赤手空拳，他要在这么漫长的战线上救火，其实屁作用不顶。他一个人奔忙着，一会儿东，一会儿西，可也顾东顾不了西。他刚刚扑灭火，转身就继续燃起来了。三九折了一个松树枝，奋力扑救着，不大一会儿，树枝就光秃秃的了，再过一会儿，就剩下半截了。他就又去折一根来，再这样重复。可是，那时停时旺的火势，依然如故，还那样自得其乐地燃烧着，扩大着，那白茫茫的草滩，逐渐变成了黑色的荒地，那些稀稀落落的树木，只留下焦黄的枝干，树底下，还冒出细细的烟雾，看着有些凄惨。

    奔忙到下半天，三九好像才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白搭。大火燃烧的面积，继续在蔓延着，火苗燃烧的速度，有风就快些，没有风，就慢得多。三九累坏了，也仿佛明白了，光他一个人，救不下火来。三九真想回家喊人，哪怕暴露了自己的罪行，但是，只要救下火来，就成。三九甚至想到了队长黑狗子，只要他一声令下，一切都好办了……

    有人说，那天夜里，三九回到了村里，三九还真去找了黑狗子，可是黑狗子当场就给了三九两嘴巴。也有人说，三九根本就没有去找黑狗子。他去找黑狗子，等于承认自己的罪行，只有死路一条。还有人说，那天夜里，跟黑狗子在阿狼山睡过草坡，叫三九逮住过无数回的兰子，悄悄跑到三九的屋里，劝说三九离开干草坡，三九没有听从。兰子是黑狗子的弟媳妇，是个年轻寡妇，三九常常帮着她干些重活儿。兰子对三九，还是有点情义的。

    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初四，其实三九就死了，他是挺下身子，滚在燃烧的大火里，扑灭了数公里长的一段火苗后，被烧死的。过完正月十五，人们不约而同，上到阿狼山来，三九就剩下一堆焦黑的骨头，连飞禽走兽都没有再动用。三九滚过的那一段，正是松树相对密集的地方。三九听黑狗子说过，烧草坡和烧树林是不同的，木材是国有的，草坡是队里的，判轻判重，天差地别。

    其实，打阿狼山上三九的火柴一划着，四村八寨的人就都知道了，大火着了几天几夜，最后延伸到什么地界，终止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十分清楚。三九上山救火，下山找人，那一切行动，至少干草坡人心里明镜似的。三九那驴日的，干的事儿犯法呀，谁愿意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伸啊，不知者无罪嘛。村里，隔几年总会有人烧山，总会有人被绳之以法，知情者，参与救火者，都难免受牵连。

    这件事情，当然不了了之，一切的罪责，自然是三九一个人担当。必定死了人，必定牵连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上面也就没有追究下来。十里八村的人都说，那年，一个叫三九的疯子，烧了阿狼山，把自己也烧死了。

    当时，村里的牛羊，就没有草坡了，人们对死去的三九，难免随口骂上一句，唉，造孽呀。可是，过了二月二，再到了三月三，绿油油的青草，就掩盖了阿狼山的丑恶，成了一道美丽迷人的风景。村里人的言语里，竟然多出了几分赞美。不过，关于三九，再也没有人提及。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1-26 09:39 编辑 ]

碣石清风

先睹为快，虽然没有几个人物出场，可写出了很多人的思想境界，三九这个人物很鲜活，表现出那时侯的社会风貌，很真实，反映的问题也确实值得思考 问好

百味人生

坐一回刘版的沙了了.先睹为快.

徐睿成

[quote]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0 13:14 发表
先睹为快，虽然没有几个人物出场，可写出了很多人的思想境界，三九这个人物很鲜活，表现出那时侯的社会风貌，很真实，反映的问题也确实值得思考 问好 [/quote

问好，学习了！

天下为公

初看语言流畅好读，也看到了很有个性的三九，以及那一个年代令人深思的人和事，给人一种荒唐的感觉。
再看

卑以自牧

欣赏大作，只有学习的份儿！！！

刘满园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0 13:14 发表
先睹为快，虽然没有几个人物出场，可写出了很多人的思想境界，三九这个人物很鲜活，表现出那时侯的社会风貌，很真实，反映的问题也确实值得思考 问好

谢谢来读，谢谢清风。

刘满园

原帖由 百味人生 于 2011-1-20 13:17 发表
坐一回刘版的沙了了.先睹为快.

谢谢啊，谢谢百味人生。

刘满园

原帖由 徐睿成 于 2011-1-20 14:35 发表
[quote]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0 13:14 发表
先睹为快，虽然没有几个人物出场，可写出了很多人的思想境界，三九这个人物很鲜活，表现出那时侯的社会风貌，很真 ...

谢谢徐版，谢谢阅读点评，谢谢。

刘满园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1-20 14:36 发表
初看语言流畅好读，也看到了很有个性的三九，以及那一个年代令人深思的人和事，给人一种荒唐的感觉。
再看

谢谢天版，谢谢关注。

邱天

邱天来读。

三九愚昧，更是可怜，那个年代的事，总有让人想不通、弄不明的荒唐。

一篇不错的小说。

大雪飞扬

我想是队长黑狗子点了火，三九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救灭了火，但点火的罪责都让三九给背了吧。不知我这样理解对不对？问候满园版主

肖娴

构思独到，人物非常鲜活，篇幅虽短却很有份量！
拜读了！

sunfuxin

绕梁三曰，回味无穷。

刘满园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20 19:14 发表
邱天来读。

三九愚昧，更是可怜，那个年代的事，总有让人想不通、弄不明的荒唐。

一篇不错的小说。

谢谢邱版来读来评，也欢迎常来指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