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一 题解
岁末年终，都辛苦一年了，无年终奖，无压岁钱，您说这活干的！
大量诗歌帖子的发表和批阅，会员辛苦了，版主也累坏了。期间部分会员诗歌还有被专门评论的机会，就因为避嫌，版主诗歌基本上就全免了。可版主也是人，不是神，不能剥夺了被专门评点的权利。基于此种考量，这个专辑就这样诞生了。避开差异性，求同存异，四个版主小龙女，水妖，祥萍，高山流水都与一个水字有关，就姑且称为“与水有关的一个班子”吧。水者，生命之源。有了水，才能风生水起，也好体现这“明月清风”的人间结庐，和驿外桃花。如果谁一定要觉得这是在讨好版主，也随便他。因为没必要。版主一不能为我们评职称，二不能为我们加工资，三不能为我们春节探亲买到火车票。谁还嘀咕，就任他一塌糊涂，任他不三不四，任他吆五喝六，任他七荤八素，任他九死一生，任他十面埋伏。
那么，先从高山版主的一首《稗草》开始解牛吧。
二 解读
◎《稗草》
高山流水
很小的时候，你的颜色
与秧苗无异，你的模样
与秧苗无异，甚至你的神态
也与秧苗差别不大，你不是神童
没有称过象，也没有砸过缸
你只是一只笨鸟，先飞
是为了早入林，可你的性子太急
刚飞到林子边缘
你就长得比所有的秧苗
都高出了一截，等待你的
将是一把锋利的镰刀
高山平时写周评的东西多，最近倒很少看到诗歌了。这首《稗草》是“一些杂草（组诗）”里的最后一首。从创作手法上口语化，比较直白，有轻松的调侃，也有深重的悲悯。前三句从本草的“颜色”“模样”“神态”与秧苗做了比较，几乎就是青梅竹马的伙伴，毫无区别。初步肯定了稗草这个品种的自然性和无辜性。貌似语不惊人，气氛平静，却埋下了日后命运的伏笔，暗自孕育着微微的张力。继而，进一步强化了“自然性和无辜性”，用近乎调侃的笔触说这样的稗草，不是神童。既不是曹冲，也不是司马光，只是笨鸟先飞，只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结果，一不小心就冒尖了，出格了，“错误”地超出了那些秧苗的高度。这便是所有祸患的根源，超出了社会潜规则能允许的限度。于是，大祸临头了！那把镰刀，就是达摩克利斯之剑。这首小诗，没有什么诡异的空间，抽象晦涩的词语障碍，只是口语化的叙述，在叙述上还略显平白了一点。但是，值得关注的是，它揭示的社会问题还是不容小觑。从实用和工具理性上讲，稗草和秧苗相对比，简直一无用处。起码不能作为粮食，就是一丛杂草，属于“杂种”一类。在不显山露水的时候，还能勉强生存，发展。一旦超过一个界限，就会被社会主流所不容，遭到断然刈除，一命呜呼。这是稗草的一个宿命性的悲剧。但是，卑贱如稗草者，就不该有自己的生存权吗？所谓“野百合也有春天”。这首小诗在不露痕迹的结尾用“等待你的将是一把锋利的镰刀”戛然而止，正是暗示了“异端的权利”这个令人深思的主题。
◎《落单》
黑龙江小龙女
雨停、风止、花落
空气清新，飘着土腥气
躲雨的人移出房檐
她似乎还沉迷于夜宴，晚礼服
旋过舞台中央，瞬间的璀璨
像太阳刚刚切入山脊
惊呼，注目像投枪袭来
温柔的疼痛，被拒绝、被渴望
像小鹅衔着草叶，吃不到
却甩也甩不掉。
冬夜炉火红
烤马铃薯冒着热气
我端着空盘子等在一旁
白发已生
小龙女的这首《落单》高版主解读为具有含蓄美，这个抓得很准。的确很含蓄！但是我的解读会与高版的解读大大不同。作者使用的是蒙太奇的手法，也就是场景的转换里“抽掉”了一些过渡，也留下了意义半隐半现的蛛丝马迹。小龙女有个诗观说“倾听心灵的呼吸，边隐藏边敞开自己”，这个刚好用在这首诗歌的表达中。开篇两行是一节，虽然作者没有分开行，但在读者的感觉里就是分开的。这是一个场景，是一场风暴停息之后的虚弱感或者重生感，尤其“土腥气”说明这场暴风雨是在久旱之后才发生的，这个可以从任何一个在北方干旱气候里久住的人都有的经验。不干旱日久，土腥气很难散发出来。“干旱日久”重要吗？重要。先伏下，不提。接下来“躲雨的人移出房檐”，这个得用心关注这个“躲雨”一词。躲雨就说明“她”不在暴风雨中，即不在盛宴中，即不在繁华中，即不是主角，只是一个观众！一个旁观者！那么，她为什么还要沉迷于夜宴，晚礼服，舞台，灯光，惊呼，聚焦的注目，像太阳切入山脊。。。呢？干脆地说，她入戏了，她进入了她看到的情景，她的沉迷其实是一种“内模仿”。而诗句“ 温柔的疼痛，被拒绝、被渴望”是在旁观中，当意识有些清醒的时候，她的心里深层的活动，也就是说这种“温柔的疼痛”她既抗拒，又渴望。主语是“她”。 “像小鹅衔着草叶，吃不到/却甩也甩不掉”，进一步说明“抗拒和渴望”这一对矛盾在内心的纠结和撕扯，却毫无效果。结尾
“冬夜炉火红
烤马铃薯冒着热气
我端着空盘子等在一旁
白发已生”
更是含蓄，隐晦，令人费解！但是，只要读懂了刚才“躲雨”一词，有了旁观者的理解基础，这个结尾就豁然开朗了。原来，这首诗是这么一个缘由写的：我在火炉旁烤马铃薯，一边烤着，一边看电视，看到电视里舞台上的那些繁华和青春盛宴，再看看自己平民化的生活境况，心里百感交集“温柔的疼痛，被拒绝、被渴望”。为什么我过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端着空盘子等在一旁/白发已生”，一. 夸张地说明了我等得时间长，白发也出来了；二. 贴切地说明了我内心“温柔的疼痛”很煎熬人，头发也熬白了；三. 也现实地揭示我也的确不年轻了。
那么，“她”和“我”是什么关系？其实，是一个人，是自我分裂中的两个部分。一个我在烤土豆，另一个我在进入戏“内模仿”了。这首诗歌的题目叫《落单》，什么叫落单？我觉得不能简单望文生义为“落寞和孤单”，这样理解是表面的。落单，就是原来是两个或者一群，现在只剩下了一个。最容易想到的孤雁。如《红楼梦》第十三回：“ 宝玉 因近日 林黛玉 回去，剩得自己落单。”，就是孤雁的形象。而小龙女的《落单》就是幻想中的眩晕中的幸福中的“自我”不见了，只留下一个现实中的真实的令人叹息的“自我”，白发立生，端着空盘子，等着烤土豆。这就是《落单》，具有含蓄美的诗歌。
下
◎重生(外一首)
文/祥萍
大地之上 你
低于 一缕炊烟的盘旋
和 一只大雁的飞翔
把自己 切割成片断
融入大海 融入生活
让记忆的城门 敞开 接纳阳光
从内心开始潮湿
那么突然
雨 不从天上来
你 绕道而行 不想让泪花
轻浅衣裙
把昨天 丢在路边
加快回归的脚步 院墙外
几多梦 酣睡
到天明
◎离
在天亮之前 我
必须把昨天过滤
必须装出豁达的样子
不和往事 纠缠
走出家门
隐忍时间的分割
摘一朵云彩 捂住伤口
再吟首情歌 来改变
血液的走向 把阴影
挤出体外
不让叹息 独自漂泊
我的生命里
只有一种心事在滋长
错开汛期 收紧羽翼 起航扬帆
向着梦里的灯光
一寸寸
靠近
我记得在我20岁的时候，就自己心里琢磨一句话“人的一生就是由生的车轮和死的车轮不断交替翻滚着向前走去的”。当滚动到“死”的轮子时，是谓“寂灭”或沉睡，相反，则为“重生”或苏醒。祥萍的这首《重生》似乎隐约表达了这个意思。前三行，提到一个主体“你”，低于炊烟，低于大雁。那么你是谁呢？不具象。但读者可以感觉一种东西，纠结挣扎，状态不佳，近乎半死不活。这里边还藏着暗喻，不哼不哈。如“炊烟的盘旋”大约指日常生活的升腾和富有活力，“大雁的飞翔”大约指高于日常人间烟火的理想或愿望。而此时的“你”，均低于此。境况十分卑微和衰微。而4-6行又是一个情境：“把自己 切割成片断”，为什么？对自己状态的极度不满、愤懑和不甘心，但是不消极，积极参与了对自己拯救。“融入大海融入生活”，是同义反复。大海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大海。也或者合并为“集体生活”。接下来的敞开和接纳，很明白，不用解释。就是一场自我革命了。接下来三行：“从内心开始潮湿/那么突然 //雨 不从天上来”,这几句就是在说明重生迹象的开始显现，像濒临枯竭的某微生物的回潮回春，是一种情感的重新积聚丰盈，是泪腺可以重新汇聚而布撒甘霖。一句话，是一种精神的复苏。
而“你 绕道而行 不想让泪花/轻浅衣裙”，比较费解。暂存疑。（似乎这一句，应该是说迂回而行，不想让泪水流的失了自尊。但最费解的是“轻浅衣裙”这样的组词！使动？意动？个人感觉别扭。）
“把昨天 丢在路边”和前边的“让记忆的城门 敞开”貌似矛盾抵牾起来，其实不。前边是积极地敞开自己，带有检索自我的意思，后边的丢开昨天则是在甩掉包袱，为了回归到好的状态上去。结尾处“院墙外/几多梦// 酣睡/到天明”,院墙外，还是自我世界之外的世界，飞翔着重生者的多少梦，这是梦，不是现实的重生。而酣睡到天明，字面上看是睡到自然醒，其实不只指睡眠，是精神重生之前的稍息和积蓄力量。那么，这首诗歌是否完成了蜕变，达到重生了呢？显然没有。而这首《离》承接前一首，开始了对于重生的必要补充和延续。
《离》的开篇“在天亮之前/我 必须把昨天过滤”,与上篇“酣睡到天亮”承接，与“把昨天 丢在路边”相呼应。而“隐忍时间的分割”与“把自己切割成片断”相呼应。而隐忍一词的使用，显示了重生者最关键的品格。没有隐忍，重生必然是痴人说梦。而“改变/血液的走向 把阴影 //挤出体外”,这些表达非常鲜活，给人审美上的冲击。记得过去看武侠小说，里边写到“血脉倒流”现象，那一定是一种忍受地狱一般的惨烈景象和深度寒冷的体验，而改变血液流向从诗境中看，显然是顺过来，正向之。要畅通舒坦，顺流而动，人才可以复活，舒坦，富有生命气息。这里把“阴影”这个虚幻的东西，凝固起来，固态化，液态化，鲜活生动。最后一节，在整个意绪上就明朗化了，不再抱怨愤懑，不再徒劳叹息，而是杀一百缠绕而存一，只做一件事：
“错开汛期 收紧羽翼 起航 扬帆/向着梦里的灯光 一寸寸//靠近”
这是一个光芒四射的结局，也是一个重生者真正积极开朗的一种可行之路和可感之息，找回了自己，带着“再生”的光和暖。终于活过来了！总体上这两首表达了诗人在审美的层次上感到的人间的颓败、虚弱、修复，振作起来的一个心灵路径。其中，有凶险，有迷茫，有挣扎，有不可触摸的暗疾，有新鲜的伤口，更有自我医治的手段和结果。但是，在表现手法上，还是纠结较多，晦涩隐喻此起彼伏。给解读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我就想啊，诗人就是那名副其实的“结绳记事”者，一个疙瘩连着一个疙瘩，给诗评者和解读者留下了无穷的拆解的苦和拆解的乐。当然，也存在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解读，那也是属于接受美学的范畴，不必大惊小怪。
◎岁末：杂乱无章的心思美丽的水妖
1
一年的末尾，这样的时刻
其实不用撑伞。在我的身后
春夏秋的余温还在
昨夜的雪花，黏了我的体温
猜想隔年的暖春
一定会在漫天花雨中开出花朵
我捂着年尾的梅花，不问踏雪
只想寻一些娇媚
抑或残留的暗香。看来年的梅花
是否给人假寐？并在安静的梅林
窥视365日的攀爬
能否有一只悠远的笛声吹响
这个，我尚无需怀疑
2
其实，感知岁末，光阴
这个时间副词，并没有怠慢自己
只是记忆的上空飘着的雾岚
像极了故乡的炊烟
有一种难言之隐，弹拨着解不开的风情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青年，还是中年
总感觉那些温饱之余的幻想
如同更年期，让回忆的细节
耗去太多的精力。支撑自己的
或许是一些虔诚的祈福
原谅曾经的过往和经历的事
也包括自己
3
冬天毕竟是冬天，梅花的颜色
让我这个爱拾花的女子
低眉颌首，红颜姣好
但总感觉忧伤，像一场花瓣雨
常在梦里来了又走
来去之间的空隙，尽让自己心疼不已
时光的弹性，包含成熟和苍老
包含激情和消退。我在这些空间里
摊开的手掌，以及手心的温度
会害了它们。譬如：时间的红尘深究不得
只想自己的今生留在岁尾
宁愿错过来年一树又一树的花期
……
(2011.01.06晚)
水妖的诗歌大抵是很长的抒情诗，实话实说，我不太喜欢读长诗和抒情诗。鉴于这个原因，基本上没怎么看几篇水妖的诗歌。在这一次的解读里，挑了半天，没有短小的篇章，又因为在做这个题目，还必须选一首。就选了这首《岁末：杂乱无章的心思》。有时，我也在自我反思，难道说可以因为个人的趣味，而忽视一些优秀的诗歌吗？我们没有这个权利。记得诗人郁葱在2010岁末告白上，有一段话给我印象深刻，第一次击中了我。他说“那时我们想：宁伤自己不伤诗！以后的一些日子，一直在为好诗人兴奋，——那是一个诗人的本能。是啊，高贵。精神洁癖。内心干净。简单、良善、从容。”
不错。这样睿智的话，恰巧在此时第二次击中了我。也好像专门针对水妖诗歌写的。当我把自己沉下来，仔细阅读这首37行的《岁末》，还是被丰盈的诗情震撼了。世上总有那么一类人，对恶和不平坚硬如冷铁，似乎百毒不侵，却很容易被美好击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柔软和脆弱。第一节，作者站在岁末，也许是女性身份的缘故，给人感觉不是站在苍茫岁月里的一个身影，而是站立在自家楼梯口，长裙曳地的女子的身影。这样的惊鸿一现，自然没有寒冷，没有丝毫的岁末萧索气了，只有质感很强的温度（人体的红外线辐射！！）。接下来的句子，只有女性才会如此感性地写出来，温婉光泽，毫不矫情。作为一片岁末的雪花是幸福的，既有春夏秋的余温，也粘附了女性的体温。如此温情的冬天所孕育的暖春，繁花盛开气象万千就不用说了。女性诗歌的特点既幻想又切实，代表了生活层面最温馨的家园符号。你看，如何看梅花？不作不切实际的“踏雪”，充当什么英雄，而只是乖巧地留恋花之妩媚，暗香，幻想他者（可以是异性，也可以是闺蜜）的笛声响起，不冷不苦，好生活好雅兴。而此处，灵性闪烁的句子来了，
“看来年的梅花
是否给人假寐？并在安静的梅林
窥视365日的攀爬”。
写出了所有的女人都是小女孩的普遍心理状态。梅花的假寐和攀爬，由女性看来充满了好奇和童趣。太像，小的时候，大人在午睡，独自玩耍的小孩子，就会爬到妈妈身边，掰开她的眼睛，看看母亲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第二节，主体是“我”，与我交手的是光阴。光阴以一种雾岚或炊烟一样的迷蒙感，碰了碰诗人的自我意识。于是，一股脑儿青年、中年、温饱、幻想、更年期，经历的过往在诗人心里翻腾了起来。午夜梦回的岑寂，白日冥想的瞬间悸动，女性自我本身立即被自我意识聚焦，似乎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一般。结果，又莫名其妙地平伏下来，自我和解，身心融融了。什么在支撑着女性的未来？是祈福吗？其实还是一种自我平衡能力，宽慰能力。
第三节，开头说“冬天毕竟是冬天”，而我要说“女人毕竟是女人”，难免在揪住一支花时，发一通感伤的天怜见之的话。果然，这里又抓回了“梅花”这个意象，一番感伤，一番心疼。正当，我们为自己的男人视角洋洋自得，为女人的喜欢抒怀揶揄几句的时候，女性霍一声抽出了自己的肋骨，放在了时间和光阴的刻度上。出其不意啊。
“时光的弹性，包含成熟和苍老
包含激情和消退。我在这些空间里
摊开的手掌，以及手心的温度
会害了它们。”
这才是精华和光芒。才是闪电。也或许是女性先弱后强的一种人生策略。总之，击穿和照亮了我们男人的苍白和傲慢。能够意识到小女人自己手心的温度会害了它们（时光），就能够具备如此的思想“时间的红尘深究不得”。谁说女人只是用身体在思考，她们的理性是多么地成熟。最后两行：“只想自己的今生留在岁尾//宁愿错过来年一树又一树的花期”,这一句貌似又回到了“女人毕竟是女人”的窠臼，难道不是吗？但是与前边的感伤梅花不同，而是深入了灵魂，害怕凋谢和残败，宁愿不开，宁愿错过“生如夏花之绚烂”，也要青春永驻，不再往前走。这是女性的一个梦。做不愿意苏醒的梦，才是女性之所以为女性的理由。
三 结束语
春节回家之前，匆匆写下以上评点文字。曲解和偏差之处一定不少，但大体上说出了我对当下版主们诗歌的一些看法。不成敬意，聊表寸心。虽然微薄，也算是对于版主们的一份新年贺礼。与水有关的一个班子，希望在2011年发挥更好的管理能力、团队精神和评点水平。聚人气，持公允，广言路，诗路花雨，点石成金。兔年吉祥！
（字 6250）
[ 本帖最后由 川上子 于 2011-1-27 12:42 编辑 ] | 
浙公网安备 33010802003832 )
发表于 2011-1-26 19:36
收藏
:victory:
楼主
谢川上子朋友，喜欢你的文字，也喜欢你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