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农村母亲（上）

影茕茕

　　　　　　　　　　　农村母亲
　　
　　一个人在傲慢冗长的时光眼中只是一粒沙子，只要被风轻轻一吹，就孱弱地飘远了，逝去了。

　　那是一间墙壁开裂的破屋，里面一张旧床上躺着一个面容僵硬却仍被刻着痛苦的男人。他已经死了，是一粒已经逝去的沙子。一粒沙子并不重要，老天不会为他的死呜咽，反而让阳光扇起袅娜的翅膀。

　　男人的女人坐在床沿，颤抖着抚摸男人死灰色的脸，眼泪滑落脸颊，落到男人手上，流到掌心。权且当作被男人收下了吧！女人不哭出声来，当痛苦深入骨髓的时候，声音哽咽在喉管中。女人为男人整理衣服的时候，喃喃自语：我知道你会走的，我知道，我很清楚。突然间，女人从内心深处爆出撕声裂肺的哭号，但她却又用手盖住嘴巴，把声音挡回身体。

　　可怜的女人！

　　离女人不远的四方桌上，三个孩子伏在那里。他们睡着了，眼角的泪痕清晰地挂着。

　　女人叫刘羚，她最爱她的丈夫。

　　第二天，刘羚的弟弟刘常贵燃了几筒鞭炮，把男人葬了。当最后一掊土将男人彻底掩埋后，刘羚倒在热烈得冰冷的阳光里。

　　刘羚被弟弟接回了娘家。脆弱的她只能接受别人的呵护，还有她的孩子。

　　刘羚娘家家境不好，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着农田里微薄的收成经营着简单的家庭。她爸爸在45岁那年，上山砍柴，因为雨天山路滑，从一个十多米的山坡上摔下来，坚持了两天，终究没能熬过鬼门关。弟弟刘常贵26岁了，老实木讷的他在父亲死后包下了家里所有的农活，也只能让自己的家勉勉强强维持着。今年是他最重要的一年，经媒人介绍，一个家境比他家更糟糕的刁蛮女子嫁给了他。这女子长相不错，但刚到他家，便在婆婆丈夫面前宣称，以后当家的就是她曹笑咪了，谁要是不服就滚人。婆婆心里忿忿的，却不敢开口，就他家那样谁愿意过门呢？

　　刘羚回娘家住，没经过新当家人的应允。曹笑咪一见到刘羚带着三个孩子进了家门，当即白眼相待，刘常贵好说歹说稳住了她，但他留下一句话：她得在一个星期内走人，要不然，我走。

　　刘羚不是笨女人，她知道弟媳会嫌弃她，于是一遇到没干但需要干的事，便抢着去做，屋里院里被她收拾得纤尘不染，母亲的就连刘常贵夫妇的衣服她都洗。孩子们也被她教得安安静静两个小一点的一大早就被她“赶”出门找别的孩子玩，最大的振华只有7岁，就跟着她忙里忙外。可是曹笑咪没给孩子一次笑脸，没给嫂子一句可心的话。

　　白驹过隙，一个星期只是眨眼的工夫。

　　第八天，刘羚挑水回来，只见地上一片狼藉，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刘羚猜出是怎么回事，双脚沉重地迈进门。

　　振华躲在一只阴暗的墙脚，抱着双肩，惊恐地望着母亲。刘羚放下担子，冲到孩子面前，将他紧紧拥起。

　　振华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放出声哭起来，哭声揪住刘羚的心，让她疼痛不已。振华说，舅妈骂我，要我滚，我说这是我外婆舅舅家，我就不走，她就拿扫帚打我，还说我是没爸的野种，和妈妈一样让人讨厌。外婆上去拉她，他连外婆一块打。舅舅拉开了她，她就摔碗，说日子不要过了——妈妈，我们回家吧。

　　刘羚吻着孩子的头发，说，等妈妈跟外婆说了，我们就回去，好吗？

　　振华点了点头，用干瘦的小手抹去刘羚脸上的泪花。

　　刘羚推开母亲的房门，见母亲躺在床上，轻轻唤了一声“妈”。母亲慌乱地抹了抹眼泪，转过身，强挤出一丝笑，羚儿，你回来了。但是哭腔不是她所能掩饰的。

　　刘羚走到母亲跟前，抓起母亲的手，说，妈，你疼吗？

　　母亲知道女儿全明白了，痛苦地叹出一口气，羚儿，都是妈没用。

　　不是的，是女儿自己没用。刘羚将母亲的手握得更紧。

　　母女俩陷入悲伤的沉默。

　　良久，刘羚控制住情绪，说，妈，我想回家。

　　回家？回什么家？这里就是你的家！母亲听到这句话后很激动。

　　刘羚肯定地说，妈，别这样，我不想让你和常贵都难过。再说我都30好几的人了，还带着三个孩子，怎么好意思在呆在娘家？

　　母亲又沉默了。

　　刘羚把头靠在母亲肩膀上，好像回到了童年。

　　那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自己，有困难就跟妈说，孩子也可以让妈带。母亲摩挲着女儿的头发。

　　正当她们在温情中陶醉的时候，外面传来了紧促的喊声。

　　羚儿，出事了，出事了！是她叔叔刘金牛。

　　刘羚飞快地跑出来，紧张地问，什么事，叔？

　　母亲也“扑登”下了床，穿上鞋，急急地跑了出来。

　　刘金牛来不及向嫂子问好，喘着粗气，羚儿，柳儿她，她被车给撞了。

　　什么？柳儿？

　　这怎么可能？

　　刘羚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脑海被一摊鲜红的浓血塞满。

　　振华突然跑出来，从背后推了刘羚，叫着，都怪你，要她出去！

　　刘羚踉跄了几步，靠在灰色的墙上，泪流满面。

　　刘金牛拉住振华，把他死死抱住。

　　母亲问刘金牛柳儿现在在哪里。母亲毕竟经历过很多，知道关键时候该干什么。

　　被乡亲送去卫生院了，现在在路上。

　　那你稳住振华，我和羚儿过去。母亲显得很沉着。

　　刘羚仍呆在一旁，母亲拉了拉她，她机械地跟着跑了。

　　柳儿被刘羚村里的憨大叔抱着。是她的腿被撞了，鲜血一路滴着。她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憨大叔鼓励她，别怕，快到医院了。

　　刘羚她们赶上来了。刘羚刚看到滴血的女儿，竟然惊恐得浑身僵硬，立在一处，一动不动。

　　母亲抓住她的手，她才冲上去，摸着柳儿的脸，眼睛瞬时被泪水遮盖。

　　妈，我怎么了？柳儿认出了母亲。

　　没什么，柳儿去医院，一会儿就好了。说这话的时候，刘羚的新几乎已经碎了。

　　妈，我会不会和爸爸一样，死——死了？

　　刘羚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在5岁的年龄里，能有几个孩子知道什么是死？但柳儿却把死明白得很透彻，她目睹了自己的父亲悲惨的死去。

　　不会的，不会的，有妈妈在，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但在这时，刘羚才感到自己的力量是何其薄弱。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使女儿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即便是在现在，她也不能让女儿躺在母亲的怀里，而女儿在母亲的怀里会更坚强。刘羚想跪下来求天，求老天别让柳儿出事，如果非要让一个人死去，那么就拿她的命吧。

　　她跑不动了，女儿悲惨的形象沉重地压住了她的身体，使她好累好累，但母爱驱使她跑跑跑！

　　乡医院没有办法。哄住了振华的刘金牛赶紧叫来了一辆拖拉机，要把柳儿送到县医院。到县医院有60里的路程，虽然路还平整，但拖拉机得开1个多小时才能到。也没有其他办法，能有什么车敢载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呢？

　　刘羚`憨大叔`刘金牛上了车，母亲把柳儿抱给刘羚。母亲不上车，她得回家，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一路都是轻微的颠簸，柳儿躺在母亲怀里，喘着粗气。刘羚用哀怜的目光一刻不离地凝视着她。

　　柳儿都5岁了，但自己抱过她多少次，又好好地跟她说过多少话？每天都让她和妹妹一块出去玩，也不管她们都玩些什么，又受了多少人的欺负，自己竟也忍心。刘羚想着，亲了亲柳儿一串热泪留在了柳儿的脸上。

　　两个小时的抢救好像整整跋涉了两年。紧张和自责攫住刘羚，让她坐立不安。

　　手术灯熄灭了，医生疲惫地走出来。刘羚冲上去，抓住医生的袖子，问他，怎么样了，孩子怎么样了？

　　刘金牛和憨大叔围上来，问，大夫，孩子还好吗？

　　医生躲开刘羚的眼神，轻声地说，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

　　但是什么？刘羚把大夫的衣服抓得更紧。

　　医生任刘羚抓着。绝望中的女人需要一个支点。

　　也许，孩子的腿会没用。医生把后面三个字讲得很轻很轻。

　　很轻很轻的三个字是晴空霹雳，炸毁了最后一丝美妙的幻想。

　　空气凝住了。

　　刘羚的手慢慢滑落，双膝渐渐弯曲，当地板发出“登”的一声时，可怜的女人爆出苍凉的哭号。

　　医生蹲下身子，把手压在刘羚肩上，说，会有奇迹发生的。

　　奇迹？

　　刘羚一阵眩晕，昏死过去。

　　刘羚被噩梦惊醒，已是第二天早晨。她恍惚地挣扎，披盖在身上的意见白色衬衣滑落下来。刘羚捡起它，往四周看了看，看见另一条长凳上，憨大叔沉沉地睡着。

　　憨大叔光着上身，两只手紧紧搭着。

刘羚走过去，把衬衣披在憨大叔身上。憨大叔警觉地醒来，振动了一下，又把衬衣掉到地上。

　　刘羚弯下腰去捡，憨大叔也去捡，两人各拿住了一角。刘羚慌张地放手，憨大叔尴尬地笑了笑，把衬衣拿在手上，呆呆地立着。

　　先把衣服穿上吧！刘羚说着，退到窗前。

　　窗外乌云密布，大雨不停歇地抽击地面，大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憨大叔走到刘羚身边，忧郁地盯着她，你想吃些什么？

　　刘羚没有回答，反问憨大叔，你说，地会疼吗？

　　憨大叔看着被敲碎的土地，回答，会疼的。

　　会很疼的。刘羚补充道。

　　但雨会停，地面也会恢复。憨大叔劝慰刘羚。

　　刘羚不出声了，惆怅的眼神跳出天宇。

　　羚儿，羚儿！柳儿醒了！刘金牛从病房里跑出来，大喊。

　　刘羚冲进病房，抱住柳儿，痛哭流涕。

　　妈妈，我没死吧？柳儿天真地问刘羚。

　　别说死，柳儿不会死，柳儿马上可以好起来，回家，帮妈妈照顾妹妹 。刘羚说话的时候，凄苦的眼泪更加汹涌。

　　那妈妈，你以后要更疼柳儿，让柳儿在你背上睡觉。柳儿脆脆的声音在空中飘荡。

　　会的，妈妈会的。刘羚泣不成声。

一楠

可是曹笑咪没给孩子一次笑脸，没给（嫂子）一句可心的话。
是嫂子吗？

影茕茕

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