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嫂子

山里娃

　　我的故乡是一个青黛色的小山村。小村的风景很美丽，山水之间无不用绿意显示出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山边河畔，绿蓬蓬的野草丛生，从草堆里开出来的野花千朵万朵，那沁人的馨香像云一样飘来飘去。然而遍地葱翠却没有把山村的贫穷日子盖住，以至于这个小得有些不起眼的小村子竟然有那么多那么长的清困岁月。但是山村虽小，却毫不含糊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才，抗战打日本，三年打老蒋，小村里的男男女女流了鲜血流了眼泪，拼上了霞光一样美丽动人的青春，老石磨推来推去，独轮车转来转去，新中国就来了。

　　我要写的我嫂子在我们石圩子村怎么也算不上是一个风云人物，她只是故乡山地上的一株翠草。

　　嫂子嫁到到我们家的时候我只有三岁多，在这之前是我守寡多年的娘拉扯着我哥和我一页一页地掀着十分贫穷的日子。嫂子嫁来的时候，我虽然还是一个在娘怀里叼奶头的毛蛋孩子，但一些事情能够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娘早就告诉俺，说要给我娶一个花嫂子，我就在梦境里不停地盼着。其实嫂子长的什么样我根本不知道。问哥，哥说不俊也不丑。问娘，娘就说憨孩子，把你嫂子盼来了不就知道了。那一天太阳刚刚出山的时候，我们石圩子村猛丁儿响起了热闹的爆竹声，身穿红袄红裤的嫂子和那些前来送她的俊俏姑娘们在漫天雪麸中躲躲闪闪地走进了家门。嫂子个头不是太高，身材略有些胖，脸盘也不是很俊，但是皮肤白白的，这就是俺嫂子。

　　从此之后，嫂子就成了我们家的一员。连同娘、哥和调皮捣蛋到处抹黄汤鼻涕的我一起过开了日子。嫂子一来，我们家的日子变化太大了，那些极为琐碎的生活竟然因为嫂子的到来而焕发出了诱人之光。嫂子变着法儿孝顺娘，娘一辈子没有闺女疼更是心切着疼嫂子。哥和嫂子就不必说了。隔了一段时间，县里来人到村里带新兵，说是青年人到部队上好好干保准有出息。哥是一个有着高小文化的初生牛犊，他偷偷地报了名。那时侯体检新兵比现在要松得多，只要跑上几圈摸摸肚子摸摸肝脏没有大的毛病就可以了。等几位鲜亮的“五角星”叔叔来到我们家时，我们娘仨都楞了，娘问哥是咋地一回事，哥只是嘿嘿地笑。等几个同志一走，娘就吵开了哥：“奎，你个小孬熊，你当兵俺也不拦你，可你怎么连一个屁都不放的呀？”娘说着就掉泪了。嫂子在一旁也哭了。嫂子一哭，娘又骂，说奎你不会放屁吗？见娘和嫂子都叫了真，哥吓得连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娘和嫂子哭归哭骂归骂，哥还是被我们送上了送新兵的拖拉机。

　　哥参军走了，嫂子就把全家的生活重担压在了自己的肩上。那时农村实行工分制，人们要靠工分吃饭穿衣生儿育女。我们家是烈属加军属按说一年到头应该吃个平均，可是年底分配的钱物总是比别人家少，娘和嫂子都忍着，不想为这么点小事情怄气。娘在大跃进时扭了腿，一条腿平时总是半瘸着，一到阴雨天就疼，所以娘干不了重活，至于光着小狗腚的我就更不必说了。嫂子为了让家里多添些工分，干完集体的活之后，还要抽空到河滩上割青草。那些野草夏日里割下来，在河滩上晒上几个太阳就成了白生生的好饲料。嫂子很清楚这些野草对我们家的重要，因此有了空就去割，磨快镰刀，三架子条筐身上一背，哪里的草多就到哪里。那时侯小不点的我常常跟在嫂子的身后，西湖东湖的到处去，屁股蛋子扭来扭去的倒也很有韵致。苦难和友谊让我和嫂子结成了感情的长桥，填平了年龄上的差异之沟。嫂子用慈爱的弧圈紧紧地呵护着我，嫂子拿镰我背筐，嫂子割出的草我便跑着往一起抱。筐里的草满了，嫂子便蹲下身来，这个时候我便用我稚嫩的双手为草筐爬上嫂子的双肩而加上一把劲。傍晚的河滩上飞动着彩色的霞晖，小河唱着清凌凌的歌儿流向遥远，嫂子和我在这十分美妙的背景里走动，幻想着生活的希望。

　　嫂子每年都会这样干上一个夏天和一个秋天。冬季时分，干草垛会像我们居住的草屋那样高。交到生产队里，就会换来许多金子一样的黄豆或者银子一样的地瓜干，这些对于我们全家来说，显得是那么地重要。

　　嫂子的性格属于那种爱说爱笑的农家少妇的性格，嬉笑但不轻浮，调皮而不失和美，就如素洁淡雅的山间野花一样透出阵阵芳香。如果不是嫂子独有的性格，如果不是嫂子爱说爱笑的脾气，我们家沉默的生活将更加沉默。偶尔我们家也会发生一些事情，会为宁静的家园凭添几圈涟漪。接下来我要说的是我和嫂子之间的一段小插曲，我只所以说出来是因为这件事影响着我一生的性格发展，我不得不说，说出来我的心就平静了。

　　我小的时候大概长得还可以，娘不止一次地说我在小的时候谁见了都想抱，村南的三奶奶自己有孙子不抱天天要来抱抱我。大人们说我天庭饱满，日后会有出息。娘听了别人对我的夸赞自然也很高兴，可在我调皮的时候照样用巴掌狠揍我的屁股。只有嫂子另眼看我，听到别人夸奖我，她的脸上就会浮上一种很自然的微笑。嫂子对我平时也是很疼爱，嫂子对我好，我对嫂子自然也不错，坦白地说，与嫂子的亲情，有时甚至超过了娘，以至于一天不见嫂子就想得慌。一次娘问我长大了找什么样是媳妇，我脱口而出：“找嫂子那样的。”说得娘和嫂子都笑了起来。

　　哥参军后，娘怕嫂子一人睡太孤单，就让我给嫂子暖脚。晚上不是很累的时候嫂子会唱一些诸如《下四川》之类的民歌，她虽然没有几个能唱全，断了词就用调子瞎哼哼，可也好听地很。我和嫂子就这样一起住了好几年，转眼到了我十一岁的哪个晚上，下午放了学我和嫂子到河滩上割了好多青草，晚上早早就上床了。我只穿着小花布裤衩，一边看嫂子洗脚一边听她又唱曲儿：“长长的小河小小的船，奴家想郎难入眠……”这是家乡最好听的送郎小调，姑娘媳妇大都会唱。那晚这支小曲被嫂子唱得特别好听，嫂子的脸庞在灯影里格外的好看。“丫，睡了吗？没睡就把酱盆端到屋里，娘的腿发酸，怕是要下雨呢。”娘在东屋里喊道。“娘，俺去端。”嫂子说着就麻利地去把酱盆端了回来。以前嫂子穿裤衩的情形我见过许多，嫂子也很少避我，因为我毕竟是个小毛蛋孩子。但这晚的情形我感到不一样，嫂子的那双白净丰满的大腿照耀地我睁不开眼睛。我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才进入了梦乡，但是那一次我所干出的蠢事却让我后悔至今，如果不是为了说明嫂子的仁厚和贤淑，我决不会厚着脸皮说出来。那夜我在睡醒了一觉之后，竟然缩到被筒中探摸嫂子的屁股。熟睡中的嫂子差一点把我踹到地上。她立刻点亮了灯。我大气不敢出，等着嫂子的惩处，谁知嫂子竟嘤嘤地哭了，她小声地责怪着我：“村里谁不夸你有出息，可你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你要是想看，嫂子脱给你看，不还是嫂子吗？”我真恨自己啊。第二天我忐忑不安地去上学了，心想嫂子一定会告诉娘，娘知道了一定又要狠狠地打。可是等我放学回来，娘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嫂子的眼圈有些红。这件事对我影响不小，我现在见了女孩都要脸红心跳，这可能就是时间对我的惩罚。

　　这以后我还是跟着嫂子睡，虽然我干了一件对不住嫂子的事情，但嫂子依然那样疼我。那段时光就如幸福的泉水，时刻在我的心田里流淌着，怀念着。

　　在嫂子身边我长到了十二岁，这中间叫别人给搅和了不少，这个人就是我哥。哥在部队上干的不错，从小兵熬到了副连长。哥大约每年都要有一个月来家。只要哥来家，嫂子就会双目增辉、楚楚动人，那时我就想，哥用什么办法，使得嫂子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听说哥在部队上特勤快，可一到家他就变懒了，非要到太阳晒着腚不起床，有时候我就见嫂子装模做样地打他的屁股，打得哥连声求饶。可是这时候娘却连连叹气。我不知道娘怎么了。有一次我听到了娘对二婶说的话，娘说：“要说丫也怪好啊，月月见红，怎地就不见动静啊？”我听不懂娘的话，我那时还不知道人除了吃饭穿衣劳动睡觉之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不管咋说，哥来家就好，哥总是能带一些好吃的，唯一的不足是，我只好和娘住在一起。

　　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一个使我们家的生活发生重大转折的突发性事件。1974年的8月，《北方日报》以《北平原的骄傲》为题报道了解放军某部副连长王奎烈士的事迹，那就是我哥的生平。当一个新战士将突突冒烟的手榴弹扔到了自己的脚下时，哥扑向了他。哥的骨灰从部队上运回来的时候，目光呆滞的嫂子扑向了哥：“亲人啊，你看看咱的孩子再走啊！”

　　我们这一家就这样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哥的抚恤金嫂子一分没花，一家人依旧粗茶淡饭。最初我不理解，后来我到外面上学，家里不断地给我捎钱，我才知道这些钱就是哥的抚恤金。

　　哥牺牲后的第六个月，嫂子生了一个漂亮的小丫，取名绢子。按照优抚政策，嫂子被安排到县城的食品厂上班，可嫂子没有去，她说她离不开白发苍苍的婆婆，也离不开乡下的日子。
嫂子奶着绢子，侍侯着娘，供应着我上学，老的好快。等我到省城读书的时候，我给嫂子写信，希望她找一个合适的人家嫁过去，嫂子回信说：“娃，你的心嫂子知道，可嫂子老了，绢子也大了，再说俺也不能离开咱娘。”

　　我在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在县城教书，后又调到电视台当了一名编辑，绢子也在毕业后来到我们县当了一名教师。而嫂子和娘一直在乡下过日子。长则两个月，短则个把月，我和侄女绢子就会分别去看他们。一年到头，娘和嫂子一定要结着伴才可以在县城住上几天。前些日子，娘因病故去，剩下了孤单的嫂子，我和妻和绢子商量，准备把嫂子搬来县城长住，谁知嫂子因娘故去伤感数日，竟然一病不起，最后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我立在我们家的林地里，青青的坟草托着清亮亮的阳光，娘和嫂子的新坟遥遥相望。远处，一家大型煤矿技术人员在精心测量着什么，这块林地不久将在故乡的山地上消失了，我下意识地向嫂子、还有娘和哥行致着最后的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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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荷

感动，有这样的好哥哥，好嫂子！

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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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有这样的好哥哥，好嫂子！

谢谢支持！！

纪慎言

不错的文章和人物。

心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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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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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纪老师评点、鼓励！！

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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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心语支持！！

谭其森

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散文还是小说了，细腻而真实的为我们刻画了一位伟大的嫂子的形象。

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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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散文还是小说了，细腻而真实的为我们刻画了一位伟大的嫂子的形象。

是小说，但是有若多的情节是真实的，我希望大家认识我的嫂子——一个故去的平凡而伟大的女性！！我将一生怀念我的嫂子、怀念我的这个最亲的亲人。

小亲疙蛋

一篇情真意切的好文，可以说是散文化了的小说，也可以说是小说化了的散文~

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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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情真意切的好文，可以说是散文化了的小说，也可以说是小说化了的散文~

夸奖了，以后要好好地向你学习！！

一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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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感！

山里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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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鼓励！！

羽佳

那首“嫂子”的歌。

山里娃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