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草一样的人群——读梁星钧的《草根小人物》

李修玲

　　                                                                   那些草一样的人群
　　
　　                                                         ——读梁星钧的《草根小人物》
　　
　　好一阵子，我都沉浸在这群草一样的人物世界里，看他们由远及近，从时光的缝隙挤进身来，在视野里形成一个跳跃的光环，逐渐清晰。逆时光追溯千年，他们被权贵们归纳为不屑一顾的“贱民”；而这些识时务的人群，在低眉顺眼的同时，则谦虚地称自己为“草民”……
　　
　                                                                                                                             　——题记
　　
　　                                                                           一
　　
　　我不知道几经波折的小张，他远去的日子到底又该是怎样的。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笑，嘿嘿的笑：“好嘛，嗯，就那样，我明早就过来！”他就这么缓缓地来了，在梁星钧《顽强的小草》里，憨厚的模样。当然，一个整房子的匠人，该会有什么样的神情呢？不久以前，在我的对门，就曾经住过这样的一对进城谋生的夫妻，一脸的骄傲模样，他们东躲西藏终于偷生下一个白胖的儿子，男人也从一个泥瓦匠做到能揽小规模房建筑的包工头，眼见着发达了，没事就跟自己女人琢磨，要买三居室外加一个小院的房屋。
　　
　　小张就没那么幸运。都五十开外的年纪了，犹如无根的浮萍一般在外漂荡，他原本是入赘在别人家的，后来被女人赶了出来，“随身只带了一床旧棉絮，便是他全部的家当。”他就这么一身单薄地挤进城来，靠打零工为生，“干到哪哪就是家”。终于，在热心人的撮合下，他又有了新的女人，只是他却无法驾驭这个精明的女人，几年时间，那女人不但花光了他辛苦积攒下的积蓄，同时还有了别的男人。“小张怒起胆生，扯起牛圈边的铡草刀就去砍石匠”，只可惜他打不过那个威猛的石匠……
　　
　　没有谁能够真正体会一个蜷缩在角落里舔食伤口的男人，他内心深处无法言状的伤痛。他总是让我想起那个春寒料峭的时节，被整齐地码在清冷大街拐角一旁的蒲公英，枯树一样的根裸露在人们的视线里，它们成为城里人败火的良药。如果你留意就会发现，某个晴朗的日子，它们腋间的花蕾忽然之间就绽开了，开成雾一样的花朵，随风飞舞。我分明听见一个沙哑的男中音唱着：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小张依然是小张，他不似没有女人缘的阿中。因为小张在后来的日子里，终于又有了自己的家，星钧在文章结尾交待说，他又讨了一个严厉的老太婆，虽说三度梅开，终也算是有个美好的结局，让我们叹息他坎坷命的同时，一并送上衷心的祝福。
　　
　　倒是那个阿中，自打讨过一房女人后，就再没有别的女人愿意跟他了。也许人们不大明白，这个看起来倒也精明的阿中，何以就没有女人缘呢？而我却能够领会，因为看完梁星钧的《阿中的婚事》后，随即就想起，我那时回老家，曾经碰到一个如阿中类似的婚姻老大难同乡。我曾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女人啊？他昂着头说：怎么着也该是个未婚大龄女青年吧！望着他破败的房屋，与身上穿着的脏不拉叽的衣服，我问他今后都有什么打算？他说：等着吧，等到老了，使退休金呗！——他这么说的时候，也就三十来岁光景。
　　
　　我终于明白，即便是野草，也还是各不相同的——为什么有的被人移进了花圃，而有的草，却总被遗弃在荒野。
　　
　　                                                                       二
　　
　　读《大娘之死》，我想将心情放轻些，再轻些。然而我的心情却越发沉重，因为这分明就是一篇虚实相间的活生生的纪实散文。
　　
　　大娘有两个特点，“一是耳聋，二是没生孩子。”
　　
　　许多事情证明，有生理缺陷的人是不快乐的。我曾看到过一篇关于侏儒的文字，因这侏儒平时遭受了人们太多的嘲弄，不得已便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后来他捡了个儿子，他却将那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伤痕累累。人们都说，这侏儒大概是找到出气筒了，也有人说，这个矮子原本就是个变态狂……
　　
　　大娘也护短。因了自己的这些缺点，她生怕失去原有的家，防范的对象，就是“凡跟他老头说话的老太婆或年轻媳妇都生疑，显示了出奇的过敏。”她却具备女人该有的最大的优点，就是特爱那个抱养的孩子，“儿子在地里干活，或在山上挖柴，大娘煮好了午饭，就站在地盖，朝遥远的田野或茂密的山林，放开了沙哑的嗓子喊：生－－龙－－，生－－龙－－吔－－！余音很长，充满了无限的疼爱。”
　　
　　只是大娘一样逃不掉农村妇女中常见的的悲剧。随着儿孙们如庄稼稞子一般的长大，大娘老了，老成了庄稼地里的一棵稗子，不，确切地说，是摇曳在田间地头的一丛狗尾草——或是被冷落，或被风霜覆盖。短暂的生命延续已不重要，大娘的命运让我想起身边的那些如她一样逝去的老人，曾经在我熟知的日子里被热爱过的，或冷落过的亲人，让我读她的时候，想起那些渺小、卑微、无伤害的弱势人群，她们站立成村庄里的一道风景——如狗尾草一般舞蹈跳跃着的风景！
　　
　　                                                                     三
　　
　　如所有不幸的女人一样，琼是梁星钧《路》里的女主角。琼的初恋，如果不是因了利益的冲突，她该是开在明媚阳下的一株素雅的百合。但生活就是这样，就如随后的日子里，她甩那个驼了背的小伙子一样，她一样掂量着生活的真实与残酷：原本是答应嫁过去就当民办教师的，不久这样的名额却又被人顶了，心灰意冷之际，又发现那个小伙子的驼背有蹊跷，“原得过脊髓炎，抽了积水，丧失了大半劳力，也即是说，只抵得过一个女劳力。”
　　
　　琼的第二次婚姻就这么黄了汤。年岁不饶人，女人终归是要嫁人的。第三次的婚姻摆在面前，男方竟是一个比自己大二十岁的老男人。老就老吧，在农村，她这样的女子如果想将日子过得好一些，就不能将对象考虑得太过周全：“条件还可以，住县城效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和一个儿子之外再无负担；男人是兽医，家里日常零用不缺”。琼考虑了两个月，想着只图遇到一个忠厚的男人，过安稳日子，还能计较什么呢？于是，她委委屈屈地将自己嫁了。这就应了那句俗语：女人就是草籽的命，撒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发芽吧。
　　
　　自此，琼不但在那个干兽医的老男人那里生了根发了芽，而且还开花结籽，为他生了一个女儿。按说一家也该其乐融融了，只是不幸的事又一次降临在她的头上：‘花心’、‘好色’、‘贪欢’，这样的词也居然和他搭界沾边……
　　
　　值得庆幸的是琼并不是一个看不开的小女人，她将自己这块苦心经营的草坪来了一个乾坤大挪移，“琼去南国数年，先后进厂，饭店，当园艺工……”。
　　
　　说到这里，不由就想说一下梁星钧笔下的《红女子的生活》，一个叫红女子的，同样都是婚姻的不幸者，她却不能好好地把握自己的生活，随波逐流，所到之处除了令人心烦的唠叨，再就是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早餐在哪里的惯常精神，她除了很容易让人们想起现世祥林嫂，更容易让人想起生活在墙根或台阶之下的青苔：一个太阳下来，就成了随风舞动的“牛皮癣”。
　　
　　其实我写这章字的时候，与梁星钧一样，心情是沉重的，也决无半点的不屑与嘲讽。我们盼着这些不幸的人群，这些草一样生活着的人群，他们在阳光的沐浴下，在雨露的滋润下，轻松活着，不必看谁脸色，更不必奴颜婢膝——但愿我们不是在杞人忧天，但愿他们具备野草一样顽强的生命力，面带微笑，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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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1-3-31 14:23 编辑 ]

梁星钧

　　谢谢修玲。尽管写过一些人的拙评，但真正以文章的形式评论我文字的，你是第一个，而以文章的形式评论我评论的（即评中评），南山菊是第一个。第一本身就说明了非凡的意义。
　　这些小草样的人物，生活在生活的底层，也散布在我们的周围。我们躲不过见闻他们的视线。然而我发现的生活事实是，有缺必有得，少此必存彼，这是生活告诉我的，也是这些人物告诉我的，而且，从他们的身上，我发现了不少常人所没有的顽强和坚韧。小草是卑微的，但生命是无比的坚强。作者给我如此的归结，我内心充满了感激。
　　实话说，有些人我暂时遗忘了，但一想又如在目前。修玲在这里专章予以串述，使细节更丰满，使背景更丰厚，使情感更浓烈，也更加感动我。妻常常笑我被自己的文章所感动，实际我正是需要这样的效果。此评于我来说更大的价值和意义更在于，使我有了这个成为串系的思路，这个思路可非一般的重要，因为我所遇的类似人事太多了，苦于笔力和心力难尽情地表达，如此给我梳理，无疑给了我有力的暗示，也是一种信心的鼓舞……
　　关于人物散文问题，我素来感觉是难点。前不久我也拜读过作者的天下奇女系列，诸多方面值得我学习。同时此论坛虽然写人的文章并不多，也出现过不少的佳作。我更希望得到全面的学习和融通。同时也希各位文友同仁给予有力的指导！
　　再次致谢鼓励帮助支持关注我拙文的所有的文友及会员。也感谢修玲撰文不吝赐教于小文的所有艰辛与付出！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1-3-31 11:37 编辑 ]

薄暮

修玲读得认真，评得细致深刻。欣赏！祝春安！

高迎春

许多草民，命运如浮萍随波逐流，结局也令人感慨。修玲读得细，评得好！

飞花落叶

真正锦上添花的文字！
欣赏哦，且问好！

南山菊

看了玲子的文章和后面文友的跟帖，我的眼窝突然一热。我原本以为我所做过的事，没人会记得，记得自己以前很不懂事，梁老师竟然还记得我做过的一件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当时不知天高地厚为高老师的评论做评论。（如今已经没有那股子闯劲了呵。也许是老了。）

草根人物，是我们最应该关注的。我的观点就是，草根人物太平凡，活在社会最底层，其实他们也需要尊严和关心。

梁老师和玲子已经做到了。很多的文友都做到了。我为你们而感动。

zfx875206

他总是让我想起那个春寒料峭的时节，被整齐地码在清冷大街拐角一旁的蒲公英，枯树一样的根裸露在人们的视线里，它们成为城里人败火的良药。如果你留意就会发现，某个晴朗的日子，它们腋间的花蕾忽然之间就绽开了，开成雾一样的花朵，随风飞舞。

这份解读，带着自己的深深理解和悲悯之心，不错，问好。

郭玉琴

看不出啊，玲玲你还有写评论的两把刷子呢，我细看了，写的真好。，串联起来剖析更让人理解透彻星均草根笔下的小人物的非凡意义，是野草也要劲长。问好，支持你。

乔举平

读修玲的文章评论，很是羡慕啊，问好！

飞花落叶

再来读读~~~~
为修玲的文笔折服！

梁星钧

原帖由 薄暮 于 2011-3-31 12:00 发表
修玲读得认真，评得细致深刻。欣赏！祝春安！

　　是的。谢谢。我本写这个非有意为之，没有考虑成系，这一总结，让我有了系统的打算，但我不会重复自己的每一篇，这是一个创作的立足点和基本点。感谢指教，多谢关注。

梁星钧

原帖由 高迎春 于 2011-3-31 12:25 发表
许多草民，命运如浮萍随波逐流，结局也令人感慨。修玲读得细，评得好！

　　评论写法很多，迎春老师更是强项。从思想意蕴入手是常见的好方法。评者这么一连缀，拓宽了我文章的意蕴，特别是意外许多的东西，我受益。感谢。

梁星钧

原帖由 飞花落叶 于 2011-3-31 13:03 发表
真正锦上添花的文字！
欣赏哦，且问好！

别只是赞，献几句批评的真言啊。感谢了。

曹国魂

春意嫣然的时候，读好文好评，真惬意！

梁星钧

原帖由 南山菊 于 2011-3-31 15:27 发表
看了玲子的文章和后面文友的跟帖，我的眼窝突然一热。我原本以为我所做过的事，没人会记得，记得自己以前很不懂事，梁老师竟然还记得我做过的一件有意义的事，那就是当时不知天高地厚为高老师的评论做评论。（如今已 ...

　　谢山菊。做到于我谈不上，不过这些人只要他或她来到我笔下我只管写，好不好另一回事情。每人为别人做过的事总有人记得，不管怎样，走过的路也是路。你第一次写评论我的评论，虽你后来觉得不好删了，但毕竟评了，也正式发表过这上面，实际，这足够了，何况，评得很好的，自然我会记住，这已经是寻常的事情，更何况，那些和我毫无瓜葛的小草样的人物，我也不会忘记，他们给世人照常有贡献和奉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