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劳务工

雪里红

                  海外劳务工
                              文/张洪川

　　“亲爱的春花，看来这次你真的说对了，我确实不该出国……”，王富贵头靠在铁架床上，就着稀疏而朦胧的月色，在日记本上写下这句话时，驻地四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依然能听见一些凌乱的枪声，这样的枪声让王富贵的心抖了又抖。

　　“又写，又写，书呆子，该你们放哨了。”小组长黄老大走过来提醒他。

　　黄老大是他们这批由中铁11局项目开发部，在四川广安市招募的海外务工人员中的一员。这些在广安招募的劳务工全是由黄老大组织联系的。他们这些人当中，既有泥工、电工、钢筋工、石匠、木匠这些杂七杂八的技术工，也有很多像王富贵一样什么都不懂唯有一把子力气的打杂工。上面的领导见黄老大有一点号召力，干脆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让他做了管理这一百来号人的小组长。

　　黄老大原名当然不叫黄老大，叫黄胜利，他跟王富贵是同一个村子的。这人也确实有些本事，起先在国内，哪儿有工程，有活路，他都能搭上关系，将工程接下来。他还出过几次国，听他讲近的有俄罗斯、蒙古，远的有苏丹，阿尔及利亚。当然不是去旅游，而是去做劳务工。

　　这次来利比亚修铁路，又是中铁11局的人委托他联系招工的。填表，照像，体检，找当地派出所出具有无犯罪记录的证明……最后就是收取保证金。

　　王富贵同其他工人们一样，毫无例外交了4000元保证金。让他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王富贵当然心痛得要命。心痛归心痛，一想到去利比亚打工一个月能挣个七八千元，那自己一个人打工，全家人的日子就不用发愁了，好好干它一两年，挣够十多万，自己跟春花就再不必去那个鬼厂上班了，就在家乡开个小卖部，一家人天天生活在一起，多好。王富贵这样一想，心里就乐得开了花。他心一横，牙一咬，偷偷从银行取了4000元交上，当然这一切都是瞒着春花的。

　　“嗯，晓得了。”王富贵合上那本小小的日记本，随手放入衣兜里，这才朝刚修不久的简单的防御工事走去。

　　说是工事，其实就是些沙袋和水泥包，再加上一些杂七杂八的石块、钢筋、铁丝、木板等堆积而成的，刚好一个半人高，一个人踩在另一个人的背上就绝对可以爬上来。作用虽说不大，但好歹也能起个阻挡一时半会的作用。

　　王富贵看了一下手机，手机上还有一两格电，时间显示为2011年2月23日22点56分。

　　两天前，也就是2月21日下午一点多钟，王富贵他们正在这个被叫做胡穆斯的工地上班，十几个利比亚人手持冲锋枪突然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工地周围，时不时朝空中放一阵哒哒哒响的冷枪。项目部领导见情况紧急，立即下令停工。并召集所有工人做好防护准备。500多工人全部手持铁锹木棍石块在工地四周围成一圈。

　　王富贵手捏一根大拇指粗的钢筋条在人群中站着，两脚不停地颤抖着，浑身上下就像在打摆子。从娘胎里出生到现在，他还是头一回经历过这样惊险的事，也是第一次听见真正的枪响声。他喜欢看武打片和枪战电影，觉得刺激过瘾，但现在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刺激，相反，他心里吓得咚咚直跳。枪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集，那些歹徒慢慢地逼近了工地，双方相隔十来米虎视眈眈对峙着，王富贵在人缝中能清清楚楚看见那些歹徒嘴角挂着的嘲讽的讥笑。

　　歹徒们开始发起冲锋，很快就扑到了大门边。项目领导人立即下令还击，工人们手持铁锹木棍钢条石块向前冲，歹徒们对着人群开枪了，有十来个工人中弹受伤。工人们此时谁都不怕死了，人人往前冲，石块呼啸着飞向歹徒们，场面激烈而又悲壮。那些利比亚歹徒见工人们如此齐心，吓得赶紧掉头就跑了。

　　晚上六点左右，一大群利比亚歹徒手持各种枪支从四面八方向驻地涌来。他们这次仍是向天开枪，并不向人群射击。空旷的荒野里到处是呯呯啪啪的枪响声，甚至还有冲锋枪哒哒哒的连续响声，以及手雷轰隆隆的爆炸声。

　　驻地大门很快就被撬开，歹徒们蜂涌而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不断往后撤退的中国工人们。500多工人被包围在一个狭小的院坝里。情况危急，部门领导赶紧下令所有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不得抵抗，保命要紧。

　　歹徒们疯狂地打砸抢烧，见什么抢什么，小到笔记本电脑、打印机、照相机，大到小轿车、挖车、推土机、装载机、压路机等，甚至连劳务工的个人行李都抢。他们将驻地大肆洗劫一番，并放火烧了很多驻地的活动木板房，这才扬长而去。

　　王富贵跟另外四名工人手持铁锹在工事四周来回巡逻着。两天前那场令人害怕的疯狂抢劫，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地烙入了王富贵全身的每一寸肌肤，一想起那群穷凶极恶的歹徒，王富贵的心里就涌上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春花，春花，我真后悔没听你的话，王富贵在心里对着心爱的老婆呼唤着。王富贵想起了远在珠海的老婆刘春花，也顺带想起了那个令自己讨厌的城市。

　　其实珠海是一个美丽的海滨城市，干净而漂亮，并且很繁华。王富贵却恨死它了。王富贵曾经在那儿一呆就是十五年，从认识刘春花，到结婚，到生下儿子王浩，到儿子现在都八岁多了，除了过年放假回去过十来次，其它的时间都是呆在这个城市的。

　　在这个城市打工，虽说解决了温饱，家中也添了一些高档家具和家用电器。但却消耗了他最为宝贵的青春。不经意间，王富贵发觉自己嘴唇上的胡子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须，他才真的后悔呆在珠海打工了。每个月挣的那些钱，既要生活，又要付房租，还要给老妈寄儿子王浩的生活费，能存的就不多了。

　　十几年下来，工资的增长像蜗牛一样缓慢往上爬，物价的飞涨却像脱闸的洪水汹涌而来。就拿买米来说，十年前，100元能买100斤好米。而现在呢，100元只能买40多斤普通的大米。生活的重担压得王富贵都快喘不过气来。这种饿不死又吃不饱的枯燥乏味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己就好像一个机器人一样，他对打工厌倦透了，真的想逃出工厂。

　　“我要去利比亚打工。”王富贵又一次斩钉截铁地对老婆春花说。

　　春花一脸漠然地盯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青春喜剧片《丑女无敌》。林无敌与费德南之间发生的精彩剧情，让春花恨不得将自己都钻进电视去。很多时候，她下班刚回到出租屋，凉也不冲，屁股一歪就斜坐在床上，双眼死死地盯着电视，再也不肯挪身。王富贵有时想看点抗日题材的连续剧，或者最新的新闻消息，春花先是眼一横，接着脸上是古怪的笑。待得王富贵醒悟，春花早将遥控板抢过，然后放到屁股底下坐得死死的。见春花的这种无赖像，王富贵只得苦笑一声，看书去啰。

　　“听到没有？这次我说去就一定要去。”王富贵用胳膊拐了拐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婆春花。

　　“你去？你敢去！去了你就永远别回来。”春花头也不回。

　　“不回来就不回来，反正我一定要去！”王富贵气得起身出屋，临出门，狠狠地用力哐门。

　　王富贵的脸上没了恐惧，手握铁锹在工事前来来回回巡查着，看似平静，心里却波涛翻滚，那滚滚翻腾的浪花不停地拍打着王富贵思念春花的心灵。想起了和春花的那场吵架，王富贵心里一阵发冷，莫非真的应验了？

　　王富贵之所以想出国打工，还是源于小组长黄老大。

　　去年过年回家，在村里的一次结婚酒席上，王富贵遇见了刚从阿尔及利亚打工回来的黄老大。王富贵赶紧从衣兜里掏出一包红双喜烟，抽出一根，恭恭敬敬地双手握着递给黄老大。黄老大一看那烟盒，手一挡，嘿嘿一笑说：“王哥，抽我的。”随手掏出一包香烟，扔一根给王富贵。王富贵慌忙接住，一看那牌子，是60元一包的软盒中华。王富贵心里清楚黄老大是嫌自己的烟档次低，脸上禁不住发起烧来。

　　王富贵爱抽烟，平时烟不离手，但一般只买五元一包的白沙烟。这次过年回家为了充面子，才狠下心买了一包16元的精品红双喜烟。没想到，自己平时抽都不敢抽的高档烟，在黄老大眼里根本就不是烟。

　　黄老大问王富贵：“王哥，你长年在珠海发财，工资一定不少吧？一个月有不有这个数？”黄老大伸手比了五根指头。王富贵一脸惭愧地说：“哪里，一个月三千多。”其实王富贵一个月只有两千来块，赶货急加班多时，撑死也不过两千五。黄老大“哧——”地一声笑，说：“三千多还做个毛啊。你这个高中生，还不如我们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你那书不白念了？”王富贵问：“那你们在国外一个月挣多少？”黄老大用手比了个八字，说：“这个数。”

　　酒席上的这番话让王富贵动了心，也下定了决心。黄老大出国一次挣七八万，老婆留守在家，天天打麻将。手指头上四个黄灿灿的金戒指一个紧挨一个，颈下挂一条镶了钻石的金项链，走到哪儿都绝对吸引人的眼球。老婆春花羡慕得要死，好几次哀声叹气地对王富贵说：“看别人的老婆多风光，我跟了你却要在工厂加班加点受苦受累，当初真是眼睛瞎嫁错了人。”王富贵听了这样的话，心里觉得自己好窝囊。

　　王富贵一回到珠海，就天天磨着春花，说要出国去打工。其实正月初八刚过，他就同黄老大去了一次市出入境管理处，将护照办了下来。随后将身份证，护口本，照片等一应东西交给黄老大，说好等签证下来就一起走，这一切都是瞒着春花的，王富贵想等生米煮成熟饭后，春花再阻挡也来不及了。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真像王富贵预料的那样，签证办下来后，春花又气又骂，但却无可奈何，毕竟王富贵也是想为了一家人好。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才来利比亚一个多月就碰上了这该死的动乱……

　　远方又呯呯啪啪地响起了凌乱的枪声。王富贵精神陡地一振，思绪很快从神游中拉回现实来。枪声很远，估计又是哪一处中国人的驻扎营地又遭抢劫了。这个在王富贵他们印象中十分友好和善的国家，也不知是昨回事，一夜之间就乱了套，说暴动就暴动，并且波及全国，昨天日常生活什么都正常，到第二天一下子陷入战争和动乱中。到底是昨回事，王富贵他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终于轮到换岗了，王富贵又蜷缩在铁架床上，惊魂不定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领导刚才又紧急召集了大家，通知他们：“祖国不会忘记他们，现在祖国已开始对他们这些滞留在利比亚的公民展开了大规模的营救行动。海上陆上空中都行动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王富贵的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这些天来他一直恍恍惚惚，各种情绪像渔网一样罩住了他的心，有惊恐，有担忧，有思念……现在又变成了惊喜。王富贵惊喜的目光只持续了一会儿，就渐渐黯淡下来。他知道自己出国挣钱的梦已彻底破灭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又会回到那个令自己讨厌的城市，又会延续那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流水线工作了。




[ 本帖最后由 雪里红 于 2011-4-14 12:08 编辑 ]

李修玲

可怜的王富贵。这名字起的挺贵气，但生活却总跟他过不去。

碣石清风

海外打工，题材新颖，拜读了， 问候

诗金

刻画了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形象丰满，可信可感。问候朋友！

暴雨迎风

心里装着发财梦，到头一场空。海外也不遍地是黄金，还好，没丟命就成。小说讲了另一种生活，令人嘘叹。

雪里红

原帖由 李修玲 于 2011-4-9 08:46 发表
可怜的王富贵。这名字起的挺贵气，但生活却总跟他过不去。

这就是反差吧。谢谢你来读和点评。

雪里红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4-9 10:07 发表
海外打工，题材新颖，拜读了， 问候

谢谢朋友来读和点评。:handshake

雪里红

原帖由 诗金 于 2011-4-9 11:25 发表
刻画了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小人物，形象丰满，可信可感。问候朋友！

真实的事件，主人公来自身边很亲近的人物。谢谢你的点评。:handshake

雪里红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4-9 11:37 发表
心里装着发财梦，到头一场空。海外也不遍地是黄金，还好，没丟命就成。小说讲了另一种生活，令人嘘叹。

这就是社会最底层人物的真实生活，谢谢迎风朋友来读和点评。

叶柄

一个独特的领域。

邱天

邱天来读。问好张先生！

荦春

学习了，新颖的题材！

刘满园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1-4-9 16:17 发表
一个独特的领域。

是啊，也来欣赏了，人物塑造较为成功。

雪里红

原帖由 叶柄 于 2011-4-9 16:17 发表
一个独特的领域。

谢谢来读和点评。

雪里红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4-9 16:42 发表
邱天来读。问好张先生！

也向你问好，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