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邱天

　　　　　　　　　　　　　　　　文／邱　天


　　邢铮一夜无眠。他因辗转弄响床铺的声音扰得妻子终于受不了了。妻子伍华摁亮床头灯，和衣坐起，说，你还有消停没？还让不让人睡觉啊？邢铮转过身子朝向伍华，答非所问，雨还在下么？伍华还在气头上，说，雨，雨，雨，清明时节哪有不下雨的？瞧你整得，每年到这个时候，你就自责了？你就不消停非得去看望他么？你那负罪感啥时能消除？


　　邢铮不理睬妻子伍华的唠叨，强硬闭上眼睛。可他一闭眼，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就呈现眼前。他“啊”的一声，猛地坐起，豆大的汗粒从面颊中涌出。


　　妻子伍华拿来一块湿毛巾，擦去丈夫邢铮的汗水。她没有过多地谴责丈夫。每年的清明节前夕，邢铮都是在噩梦中惊醒的，已经习以为常了，她能做到的，就只有默默地安抚丈夫，抚平他心中的伤痕，陪他一起去完成他的心愿。


　　屋外，雨丝轻轻拍打窗棂。清明时节雨纷纷，邢铮心内雨纷纷。


　　那一年的清明雨也是这样纷纷扬扬，正在警务室值班的邢铮和李梓鸣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邢铮一骨碌起身接电话。是分局指挥中心110出警指令：管区居民吴某报案称，他的姐夫黄齐遭人绑架，绑匪索要赎金10万元。速查清绑匪动向。


　　此时正是凌晨4点。接警后立即出警是邢铮他们一贯风格。警员李梓鸣迅速打开电脑查询资料：黄齐，男，46岁，镇板业集团董事长。而这时分局指挥中心又发来指令：黄齐遭绑架地点是板业集团办公楼，迅速查清绑匪可能藏匿之处。


　　邢铮和李梓鸣接命令后，二话不说，操起雨衣朝地处镇东头的板业集团办公楼快速走去。


　　夜漆黑漆黑的，淫雨霏霏，拍打在人脸上有丝丝冷意。邢铮和李梓鸣这对战友，值班在一起，出警在一起，像是一根无形的丝带将他俩联系在一起。然，他俩的身材和性格却很不相称，邢铮高大威猛，性子却很急躁，而李梓鸣却长得矮小瘦弱，但他办事更有心计。所里的同事都说，他俩做搭档可以互补有无，取长补短啊。


　　而这时他俩谁也没吭声，悄悄地快速向镇东头走去。到了板业集团办公楼，邢铮他俩没有看见这家民营企业门卫值班室里有人值班。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继续朝三楼的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报案者吴某在那里等着他们。


　　邢铮和李梓鸣看见吴某时，方才知道吴某就是黄齐董事长的秘书、小姨子吴珍珍。邢铮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所里的警员们都知道，吴珍珍跟姐夫行为不轨。吴珍珍留下跟姐夫黄齐在董事长办公室内室里过夜是常有的事，这时黄齐通常让门卫回家去不用值班。


　　门卫值班室空无一人，为黄齐与小姨子吴珍珍的淫乱苟欢提供了方便，同时也为罪犯如绑匪提供了方便。邢铮真想狠狠地训斥吴珍珍一顿，但此时看见蜷缩在房间一角浑身发抖的她，火气发不起来了。


　　邢铮说，吴秘书，说说案发经过吧。


　　颤颤惊惊的吴珍珍已经语无伦次了，但是李梓鸣在笔录上厘清了吴珍珍陈述的案发过程：夜里，他们睡得正香，突然听见窗玻璃让一块石子砸中的声响。黄齐感觉到外面有情况，就披上外衣下楼去看看。很快，吴珍珍听见楼下零乱的脚步声，夹杂着拉扯厮打的声音。十分钟后，吴珍珍接到电话索要10万元赎金，才意识到姐夫遭到绑架，慌忙挂110报警求救。


　　做完笔录的李梓鸣又向吴珍珍核实一些情况后，对邢铮说，十分钟后绑匪就来电话索要赎金，这说明绑匪所在地离案发现场不会太远。吴珍珍忽然说，后山，后山有一处公司废弃的仓库，距离不远，会不会在那里？


　　说时迟，那时快，邢铮赶紧让吴珍珍带路，朝后山仓库走去。李梓鸣掏出手机跟指挥中心联系，说了他们的分析，请求刑警支队支援。


　　黎明时分的后山，淫雨朦胧了树木植被，但隐约可以感觉到黑黑的一团影子，那里应该就是那座两层楼的旧仓库。还隐约可见火星儿，像是有人抽烟。邢铮刚想靠近一些，摸清更多情况，李梓鸣抢先拦住了他。李梓鸣压低嗓音说，我去吧，我瘦小比较灵活，行动方便一些。邢铮朝他点了点头。


　　李梓鸣摸索着靠近旧仓库。邢铮让吴珍珍蹲在原地别动，自己却下意识地掏出了腰间的“六四式”手枪，握在手中。


　　约莫5分钟光景，邢铮感觉身后不远有脚步声。他想应该是刑警支队的警员们赶到了——他们一向是行动迅速的。援兵一到，邢铮也情绪激动起来，他要去支援李梓鸣，就猫着身子朝旧仓库走去。


　　天渐渐亮了，可以模糊看见一些东西。邢铮突然发现仓库二楼一个影子闪动，他脑海中第一时间的反应那个影子是个绑匪，而且影子手中似乎还有枪呢，他情不自禁用手中的手枪朝影子瞄了瞄，身子朝前行进，而脚下却因地湿打滑，情况在不自觉中发生了，手中的“六四式”手枪居然走火了——在事后的审讯中他是这样说的。


　　一声枪响中影子倒下了。火光中邢铮恍然看见倒下影子那一张熟悉的脸。


　　邢铮的脑海“轰”的一声显现一片空白，仿佛思维全都消失了。


　　谁开的枪？这是随后赶来的刑警支队队长的吼声，但是这吼声已经无济于事。绑匪们已经慌忙逃窜。刑警支队警员们只有立即全线包抄过去了。


　　刑警支队队长发现了倒在二楼楼梯口的李梓鸣，看见一张布满鲜血的脸。


　　邢铮瘫倒在举枪走火事发地，一张惨白的脸孔布满痛苦状。


　　刑警支队警员们迅速出击，一举抓住3个绑匪，一个涉嫌赌博、绑架的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得以摧毁，受绑架的人质黄齐得到解救。然，警员李梓鸣送医院抢救的途中，因“六四式”子弹击中头部要害与世长辞了。


　　邢铮被隔离审查。


　　在拘留所，邢铮整日以泪洗面，这个五尺男儿，因为误杀了好友而心理倍受打击，恐慌直至，除了一句“枪支走火了”，其余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其余什么都不会说了。看去应是受到高度惊吓而造成了心理创伤。心理医生参与了审讯，于是作出这样的结论。又鉴于邢铮与死者李梓鸣警员生前的关系密切，没有谋杀动机，另，综合分析事发当时的情景、天气状况和当事人性格急躁等可观因素，可以排除有意蓄谋他杀，基本可以确定为“枪支走火”。


　　在随后的战术评析中确认，本次破获绑架案，警员邢铮和李梓鸣接警后行动迅速，在察明案发地顺线索找到绑匪藏匿地及时有效，并能及时将信息传回指挥中心求得增援，但是在之后的行动中明显操之过急，战术分析缺乏，打草惊蛇了，更是存在枪械使用不当，使之走火造成一名执法警员死亡的严重后果。


　　邢铮没有严格执行枪支操作规定，在持枪时没有将食指放在扳机的护圈外，而是放在扳机上，从而导致脚底打滑食指扣紧而引发手枪走火。邢铮也承认了这一事实。他受到了严厉的纪律处分。


　　这天正是清明节。淫雨霏霏飘个不停。战友们掩埋了李梓鸣的骨灰盒。肃穆的坟前久久跪着邢铮。他死罪可免，心里受到良心的谴责是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之后，他没有回派出所上班。他辞去了警员工作，到殡仪馆找了一份看守陵园的活儿。他要日日守着他的战友、他的好兄弟，屈死在他手中的冤魂。


　　天亮了。清明雨作短暂的停歇。伍华为邢铮备好了上坟的祭品：一些冥钱，一些香烛，还有三牲供品。邢铮还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把他亲手用木头削成的手枪，是“六四式”的，涂上了黑色。


　　邢铮跪在李鸣的墓前，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坟前墓碑上李梓鸣的相片，声泪俱下，兄弟啊，六年了啊！我这个罪人让你在这里躺了六年了啊！作孽啊，当年，我怎么就把在警校学到的知识忘记了呢？怎的就把《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条列》中的规定置之脑后了？我罪不可赦啊！兄弟。


　　邢铮一边泣诉着，一边将冥钱烧给李梓鸣使用，烛、香燃烧冒起的烟袅绕着，邢铮将心中的罪孽感随着烟气释放，他将木制手枪投入火堆中，每年的清明节他为李梓鸣上坟，都要烧一把木制手枪。这武器是罪恶的，它可以杀人，失去理智的人一旦持有罪恶的武器，那就是人类的敌人。他，邢铮，就曾经是一个罪不可赦的敌人。


　　邢铮无法原谅自己！


　　雨又下了，霏霏洒洒。陵园中祭祀的人们纷纷扬扬。邢铮扶着墓碑站起来，隐约感觉酸麻的双膝刺骨的疼。他回望了一眼墓碑上李梓鸣的照片，抹去了泪水，转身抬起了沉重的双腿。


　　陵园小路那头，雨幕中，伍华撑着一把黑布伞，默默地等着他……



　　　　　　　　　　　　　　　（2011、4、14　　　约2653个字）










[ 本帖最后由 邱天 于 2011-4-14 13:12 编辑 ]

刘居荣

坐老邱沙发啊！

刘满园

也先提读一下，随后细品。

松哥1965

来读邱版的小说，欣赏学习！问好

邱天

原帖由 刘居荣 于 2011-4-14 13:36 发表
坐老邱沙发啊！

谢谢刘老师的关心！您赠送的王喜平《至真清吟》很好看。谢谢啊！:handshake

碣石清风

来读，令人悲痛的故事，深刻，起警示作用，支持 问好

荦春

向邱版主学习了！

暴雨迎风

很有嚼头的文字，很精彩的故事，支持邱版！

刘满园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4-14 16:34 发表
来读，令人悲痛的故事，深刻，起警示作用，支持 问好

是啊，好作品，建议精华。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4-14 18:25 发表
是啊，好作品，建议精华。

文字很美，情节很抓心，内涵很深。
支持精华

邱天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4-14 14:06 发表
也先提读一下，随后细品。

谢谢刘版的提。

曾经沧海

小说有内涵，看后让人感动。

邱天

原帖由 松哥1965 于 2011-4-14 14:58 发表
来读邱版的小说，欣赏学习！问好

经常得到松哥的关心，谢谢啊！:handshake

邱天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4-14 17:58 发表
很有嚼头的文字，很精彩的故事，支持邱版！

谢谢您的支持！远握！

雪里红

一次无法弥补的过错，永远难以解除的精神枷锁。问好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