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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的劫后余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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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2-27 18:4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的劫后余生记

  那已是夜了,月光穿透了整座山林,每一片沾上白露的叶子都在闪着月的光辉;阴暗的树影都已模糊,一时间升腾起乳白的雾气,四处弥漫。快要冻僵的虫子和即将南迁的鸟儿在这个奇异的夜晚,都卷入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无眠。

  一个打更人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带着朦胧的睡意从我的窗前走过,自鸣钟已经打过,快零点了。

  那片山林顿时陷入了无边的恐慌。一阵如冰棱子坚硬的呼喊在那片稀疏的椋树林里肆意飞舞,每一片光洁的叶子、每一丝细微的声音、每一个悸动的影子都在无声地承受着这无处不在的刺痛,一只灰色的夜鸟再也无法抑制自己,振翅冲出那阵呼喊的包围,声音渐远,而夜浓月白的天空仍旧使它有一种不适之感。于是它长鸣了一声,似乎是在应和着那一阵阵的呼喊。天空明澈而沉寂,那只鸟仿佛悬在了上面,不愿再返回那片椋树林。

  一个醉汉像一头跛足的老马在我窗前晃了一眼就离开了,随后一个戴高帽的人驾着一辆敞篷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道的中心,那样子也困了。

  那椋树林里的呼喊又长长短短地塞进我的窗子来,并刺破那贴着窗花的玻璃窗,掀起布帘子,然后漂浮在弥漫着我全身气息的空气里,不经意之间塞入了我的耳廓,冰凉、松软然后融化。来了大队的呼喊排成阵来了,撞击着我黄色的门板和橙色的院墙,发出空心金属管的铿锵声。

  影剧院似乎才刚刚散场,不过悠扬的小提琴的奏出的音乐还在打着S形的冷颤传入我的屋里,所有的街灯都明了,所有的人声又消失了,夜市摊上才冒了点烟又都灭了。

  我混浊的歌喉里好像有了《梅娘曲》的调,轻轻地呤唱着街上的灯更明亮了,而那个呼喊也渐渐低沉,我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制造呼喊的那个人好像在高山顶上看到我的小屋也看到我了,于是低低地哭泣,不似虫子,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个打更的人向我这边走了过来说:先生,这么晚了还不睡。我说,睡不着,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小镇后面的山林里呼喊。打更人笑笑说,那是先生在梦里听到的吧。正说着那个戴高帽的人驾着一辆马车从影剧院那边飞奔过来,打更人躲闪不及,被撞翻在地。我吃了一惊,本想大骂车上的人一顿,可是我的嗓子里似乎还在哽咽着《梅娘曲》,我本想说:“冒失鬼”,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急得我一跺脚,想去扶那个打更的人,不料马车上跳下两个戴着高帽的人不由分说分说地反扭过我的双臂,架着我上了他们的车子。那个赶车人冷笑了一声说,伙计们可以上路了。

  大冷的天,打更人还在街心痛苦地挣扎、流血,我怀疑今夜再没有人会看到他,因为我们镇上就他一个打更人,明天他就会横死在大街上,而他的死也许同我有关。

  马车在狭长的山道上飞驰,一会到了一座高山脚下。马夫把捆地结结实的我抬下车来,放在一块石板上,然后打了一个葫芦哨,又晃了晃马灯,山头上有人燃起了松明火把。车夫见山上有人来接应,上车一拍马屁股就走得不见了。

  有一个举着火把的男人照了照我的脸对另一个人说,小姐想找的也许就是他,给他松绑吧。另一个说,我们还是请示一下组长吧,万一认错了人我们就都完了。

  我就这样呈囚徒状、板状形,冰冻着、匍匐着、等待着自己莫测的命运的到来。

  其实只用了十分钟,山上下来了三个人。一个被称作组长的人用松明火把又晃了晃我冻得通红的脸,说这也许就是小姐要我们找的人,不过这事情一点也不能着急,我们还是请示一下队长再说,半小时后来看他不迟。

  我本想让他们发扬一点人道主义精神把我解开让我喘口气,可是我的喉咙里除了《梅娘曲》,就是驴鸣。

  大约用了四十分钟,十多个人下山来,一个被唤作队长的人用一个灯笼在我的眼前晃了晃,犹豫了片刻说,这样重大的事我也作不了主,万一认出错了人,我们几个都别想活。我去问问亭长吧。   

  一个小时过去了,亭长带着三四个小队长下山来了,当时众人围着我,其中一个队长像验尸一样在我的身体上翻来翻去,最后说,小姐曾提起过,她要找的人眉间还是身上哪有一颗黑痣。我一听不禁想说我就是那个眉间长黑痣的人啊。不料这句话硬是弄巧成拙,我管也管不了自己了,那一声驴子的长嘶从我的喉咙里拼命地挤了出来,这下可把他们吓了一跳,有人说,这是人是驴,要是头驴我们可就有驴肉吃了。

  躺在地上的我在想,我会不会被他们当驴给宰了。

  就在这时,山上有人大喊一声,不要慢待客人。我听出来了,这是山林里那个女人的声音。这一会不再冰冷刺骨了,暖暖地像一把松明火。可是后来这个女人不再说话了。我等了片刻,仍旧没有人。再一看围着我的人,没影了。我身上的绑绳已经不见了。我养了养神,一使劲站了起来,无意中,我身上那些细屑的冰块哗地一声全都抖落到了地上,就像两车相撞,打碎了玻璃一样。

  我又正了正衣领、拉了拉袖子,抖抖沾在上面的冰块。再看看壁立着的山道,一点却也不想退缩。月更明了,什么地方有人我都能看清。我一步步向前走,这才发现我的脚是光光的,拖鞋早弄丢了。山道是石板铺成的,每走一步,我的我全身都会抖落一些冰屑,也同样会留下一个湿湿的脚印。突然那个炽热的声音像个火球向我射了过来,我的脚已经不能灵活地移动了,头部被撞了一下,晕晕的,等我恍过神来,我的两只耳朵像两段轻快的波尔卡咣咣落在地上,应声碎了。

  经过一两小时艰难的攀登,我到了山顶了,四处是绝壁,我睡梦中看到的那片椋树林远远地在山崖那边,只有那个声音还时时传来,为了回应那个火球似的声音,我再也不去想自己的发音问题。于是,我在这边呼喊,她在那边呼喊,不一会,天就亮了,一个比她的声音更大的火球从天边升了起来。我在无边的温暖中入眠了,而那个炽热的声音还时时在耳畔哩!

  我终于没有看见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样,她的嘴巴子是不是也同女高音彭丽嫒一样呢,我一概不知。

  我的躯体归来的那个周末,正好赶上打更人的葬礼,为这个可怜的人送葬的人很多,也不乏我的朋友、同事。当时我戴了一顶咖啡色的绒线帽、围了一条围巾,把一个头包得严严实实。不然的话,他们还会发现我的脑袋瓜上少了两只耳朵,也一定还会问起我的这段不平凡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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