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亲

梁星钧

　　　
　　　　
　　
　　镇长是我的老乡，和我父亲共过事。我父亲是老队长，也是老前辈，不过我的父亲对他很尊重，也很器重，因为他有文化，父亲没有文化，就特别看好和需要他这样的有文化。加之他为人殷勤，所以父亲就先后逐级提拔他为队里的记分员，会计，后又推举他当村长，直到后来当上村支书，最后出去当了乡干部，副乡（镇）长，镇长。这时，父亲老了，已从20多年的队长岗位上退下来，但对此事总是乐呵呵的，颇为得意地告诉我，嘿嘿，我一生只介绍发展了3个党员，后都在乡上工作，其中两个是乡镇长，一个是乡邮政员。这三人在当地的确颇受好评，这也给当地努力奋进的年轻后生开了好头，致使年轻后生如雨后春笋，人才辈出。
　　
　　镇长也与我有些缘。当初考工作时，镇长还是支书，父亲令我去叫上他，然后我们一道进城考试。那时他正在烧砖瓦，等他回来，又慢吞吞地煮午饭，我心乱如麻地等他，之后我们一道进城去赶考。试后他感激我，我有点莫明其妙，他说有一道解方程组的数学题型我给他指导过，这次考试中排上了用场，竟是一道15分（百分制）的高分啊！我也惊喜，因为给他辅导的还不少，时间又紧，不知他到底掌握了多少，因此我们为能在人数众多的激烈竞争中双双考上而欢呼。所不同的，是他因在基层锻炼过有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而很快被挺拔为领导，而我始终只是一名普通的业务骨干，心里的不快甚至愤懑敏锐的镇长还是明了的。
　　
　　但我首当其冲的还是父母和众人都关心的婚恋问题，这事父亲好像也给镇长提起他，让他有机会关心注意下，所以镇长对我的帮助或别人称的报答，就首先从他不遗余力的说亲开始了。
　　
　　一天，镇长来找我。他直言不讳地问：愿意搞财务工作不？我一愣，没搞过！他笑笑走了。随后我心里乱，便去找他，敞露心扉：青年工作没事干，闲散得就像个打杂的，我学着搞业务吧！这事其后如愿以偿，但镇长提醒我：搞财务不能说喜欢搞，更不能说想搞！我一直犯困他这句话，摸不着头脑，直到后来许多人出了经济问题，连连犯事，我才明白他的话意。但我是谨慎和小心的，严格要求自己，严肃财经纪律，绝无私心贪心杂念，不侵占公家一丝一毫，对人处事公正，一视同仁，所以博得了众人的好口碑，也深得镇长及众位领导的满意和信任。镇长为此常为自己的识才而自鸣得意，好像大功原本只属于他。在他眉开眼笑之际，就开始给我说婚事，先后张罗了一个又一个。
　　
　　一个春暖花开时节，镇长为我张罗的一个女子，是一个乡党委副书记的女儿，在乡场的供销社卖百货，家里条件优越，家人精神气色不错。我没表态，也没拒绝。趁一次回家，我去乡场的供销社暗暗“探视”，我佯装去看商品，估计她并不认识我。见她人矮矮的，胖胖的，黑皮肤，动作迟暮，我心里顿打折扣，没意中，心里像扣了一层冰，灰灰地退出来，恹恹地回家去。事后，镇长问我咋样，也顺便再次肯定女方人是黑点，但心好，家里人都喜欢这门亲。我轻轻摇头，像没听见，但口里说不出理由，却极力拒绝和排斥，也似乎生出一句话：管他老子天大的官－－哪怕就是给我家穿小鞋（但他不致也不敢），我也不从，我不欠他什么，我们两清。镇长看看我的表情，猛吸一口香烟，在桌上掐灭，咳嗽下清清嗓子，笑笑说了一句：不喜欢就算了。
　　
　　我的心像缷了重负，顿时充满阳光。我想先学本事，等自考毕业，能写出几篇象样的东西，那时年龄也够，婚姻到时就自然成，我信奉这个功到自然成，也喜欢天然的缘分，但这点我没敢给镇长说，也无力能表达得清楚。
　　
　　殊知，皇帝不急太监急，镇长必定出于好心，也鉴老乡关系，感于父亲多年栽培，更不甘心前次说亲失败，就自树信心，鼓起勇气，给我说了个漂亮的。
　　
　　一个炎热的夏天。镇长眉开眼笑，胸有成竹地介绍道：这回的这女子没说的，你瞅个机会侧面先瞧瞧！
　　
　　他说的人我知道。她是我初中同学的妹妹。天哪，那是当地的美人坯子之家！前面的两个女子中老大气色一流，嫁于当地乡医院的一介白面医生；老二虽略胖点，但脸腮红润，嘴巴功夫了得，嫁于城里厂矿工人；老三就是我要瞧的，虽未得见，但同厂的堂妹告诉过我，人的确漂亮，一心想找个外面工作的，但个儿矮，心眼儿多，是个叽叽喳喳的小天使。堂妹高挑的个子，高格的素质，婚姻上心比天高，许多小伙子望尘莫及，故她有些不屑地对三妹（老三）说，你想嫁我哥么？三妹羞红着脸庞，全神贯注地倾听并微点头。哼，堂妹既夸张又讥讽地说，我哥堂堂吃商品粮的正式干部，城里人，品貌才学气质俱全，非超常才女佳丽不娶。然后她又眼珠一轮，瞅瞅三妹继续有的放矢地强调，尤其看中对方的个子和文化！三妹彻底泄气，自愧只有初中文化，这倒可学，但个子增不高了，难了，为此三妹经常换鞋，与高个的堂妹比高低，还踮着脚，渴望自己长高，却长高无望了，脸蛋美倒没说的。后当堂妹给我详叙这一节时，我哈哈大笑，觉得堂妹为我长脸，添了自尊自信，但也觉得她未免过分，太过分了，也不无遗憾地轻责顽皮的堂妹说，就是你捣的鬼！堂妹却不以为然地分辨并委屈说，哥，你就找不到个好女子吗？你条件这么好，她吗，单纯看长相没说的，看综合就不配了，我还不是为你好！
　　
　　堂妹的这一搅和，真还把我的这一桩婚事给搅黄了。不过我没后悔。光抱个空壳的美人也不能当饭吃。据说那三妹经我堂妹这么一宣布，她立刻灰心丧气，丢了勇气。我也随其自然，遂了堂妹心愿。但我不好面对镇长，我怕他的热情目光，更怕他的果决雷厉，所以我后来一直琢磨，磨噌着该怎样回复和面对他。
　　
　　“不用为难！”镇长不知何时已领会并知晓了。他很现实地说，“这个女子没城镇户口，奶气，以后要靠你养，你们家我是知道，不适合你。”镇长总算说了句公道话，知根知底地理解别人，我心存感激，感动镇长真还是为我好，一直在为我物色和张罗，只是成功率低，但大凡婚姻千古盛事，每每只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镇长有此言行，我满心和知足了。
　　
　　一个金色的秋天，镇长再次给我说亲。这次非比寻常，给我说的正是我的初恋，使我大吃一惊。这本是我的一段鲜为人知的秘密，只压在心底里，流露在少许的文字中。镇长从何而知我不知道，因我的初恋是暗恋，对方条件优越，门弟高贵，我望尘莫及，却又痴心不改，加之我后来奋勇直上，连创佳绩，从个人条件讲，与她不逊色的，所以这对矛盾，构成了我心灵复杂的混合体。后来我似乎对他本人已失兴趣，而对这个梦境特感兴趣，憧憬编制到啥程度？如入童话世界，进了人间天堂，进了世界乐园，进了情感圣地……当梦幻破灭时，当现实越发遥远之际，镇长义无反顾地出现了，此刻，他有如一尊天神，勇敢地站在我面前，既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天方夜谭地告诉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谁。我吃了一惊，只静听他说下去。
　　
　　他说，按家庭讲也许她要强些，但按自身条件和前程你比她强，这样，鉴于你们先前已有一段，通过综合比较，如你愿意，我还是愿给再说一次亲，当好你们的这个媒！
　　
　　镇长寥寥数语，如一块石，丢进了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了我千层浪，无异于一场震波，我陷入了矛盾痛苦的深渊。
　　
　　我左思右想，感觉没有胜算，虽说我们同窗多年，但自卑的阴影固存，更不想试一试，丢不起勉强撑起的尊严，这不比别人，无法尝试，要么只能成功，要么放弃，我只能在两者选其一。更令我恼怒的是，她近些年干啥去了，为何对我的两次信函都置之不理呢？何故对我以前的数次示好都无动于衷？仿佛一个人得势时目空一切，而落难和命运不济时才低头，哪怕是面对曾经轻蔑的人，也俯首称臣，这不叫随机应变，也不叫韬略，这只能叫卑微，我心底瞧不起这种人。如当初她因看不起我才没理我，而今因自己落伍才“低就”和委身，我是无法容忍的，我需一个人永远的骨气和自尊，要自强，顽强和奋斗不息。所以，当镇长再次确认女同学没男友－－男友只是临时工可能不会成时，尽管我心里极其渴望她，仰慕她，但这的确是没有可能的事了。
　　
　　不了了之。我决定将此事拖下去，直至镇长没了耐性。
　　
　　或许有人会因此认为我是东挑西选，其实我是被动型，属守株待兔的类型，因我重缘分，标准底线只在心底，是一把无形的但可收缩的量尺。镇长再三给我说媒，终碰了一鼻子灰，我心底是感激他的，但一面又厌他，觉得他很可怜：为什么这么不自信，尤其是后一桩，自认为是佳配，咋不促成我们的认识和相交呢？镇长有这个智慧和能力，而且也有这个条件。因为同学不久果然来了，她居然不知情，显得落落大方，若无其事，我想过，她纵然大度，也不致如此，只说明她不知。对此，我是有过遗恨的。但我已无意再续前缘，只留存一份心灵的感觉罢了。至于镇长，仍不失为奇功一件。我永远感激他。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镇长退休了。他先提前离岗待退，享受增资。但知情人知，镇长没病，而且硬朗健康，只是考虑自己前程暗淡，官场难处，他又不善溜须拍马，请送奉迎，他有限的谦逊和善资源不适应了。又因和新来的一把手因公吵了一次，所以镇长长叹一声，愤然辞职。一年之后，又“抱病”退休。走前，他来到我的住处，伤感地说，我没关照好你，事情没有办成！
　　
　　我激动地紧握镇长的手，感激地说，镇长，谢你多年的关照，无微不至的关心。说亲不成都不怨你，怨我们没缘份，你已经尽力了。你这么早退休回去，我们真舍不得你走啊！
　　
　　镇长拭去眼里几滴复杂的清泪。见女同学也来相送，他哼地一声，气呼呼地走了，没再理会。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1-5-13 13:32 编辑 ]

梁星钧

好久没发小说，聊发拙作1篇，望各位行家指点。致谢！

山野农夫

元老大作欣赏了！
小说文笔老练，故事情节真实可信。
娓娓道来，将一个热心助人、刚正不阿的老镇长形象跃然而立。
精华支持！

刘满园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5-11 16:39 发表
元老大作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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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星钧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5-11 16:3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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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农夫版主啊，感谢鼓励！

梁星钧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5-11 16:46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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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刘版。多指点。欠我的话题讨论意见呢？我在等。

碣石清风

寡淡文字浓浓情，好！ 欣赏学习 问好

房占民

欣赏学习

天下为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5-11 16:3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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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公

原帖由 山野农夫 于 2011-5-11 16:39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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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5-11 21:07 编辑 ]

梁星钧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5-11 17:46 发表
寡淡文字浓浓情，好！ 欣赏学习 问好

　　谢谢。

梁星钧

原帖由 房占民 于 2011-5-11 20:03 发表
欣赏学习

　　问好。

梁星钧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5-11 21:05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鼓励。请公版指点。抽空我来拜读大家的新作。

暴雨迎风

三次说亲说得有变数有味道有悬念，不容易。先生驾驭文字的能力可敬可佩。学习！！！

荦春

文学功力很深。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