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傻子的宝贝

   老街很老了。

   老得让人无法想象她曾经有过光鲜的年华。那些斑驳的绿漆或红漆木排门颓然老态地被店主搁置一旁晒太阳，店里透出的光景也都是昏暗的调子。在这街道上走得久了的人，非但不觉得她的颓废，反倒有一种亲切，仿佛她是一个可亲的老祖母，看着她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长大，离开，她知道她所有孩子们的秘密。却只永远沉默微笑的看着你。

   老街的房屋一律青砖土墙，偶一抬头，就能瞥见某个窗台一盆刺尖尖的仙人球，开着红艳艳的花。那窗隔儿便立马显出生气来。最与世无争又最肆无忌惮的却是窗屋檐下，滴水檐上那不经意的一蓬枯了又青，青了又枯的野草。或许哪一时，一只多情的鸽子不经意丢了一棵种子在上，它就窝在草丛里开出一朵或白或紫的小花来。

   每个门面旁总会有一扇小门，进了小门，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就会有一个院落，与颓败的街面相比，这里却别有洞天，自是繁华闹市中难得的去处。每个院落又分为里外两个天井，通常住着三五人家，不等。每个院落又因了主人家的心性任意打扮，但总少不了些花花草草作点缀，有的人家特意砌了花台，种些石榴或苹果树，树下种些四季交替开放的小花，好不至于让院落显出荒芜的景象来。最喜人的便是果树开花和挂果的季节，总别有一番趣味。

   在一扇绿门前，一个穿着鲜亮的碎花小罩衫，梳着两条光溜水滑小辫的小姑娘正在跳橡皮筋。她用两把椅子拴了橡皮筋一个人跳得有滋有味，不时还冲着店里正在缝衣服的老裁缝问：“爷爷，你看我跳得高么？”老头听了便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眯眯的看一眼小孙女说：“高，高，我们素素跳得最高了。”名叫素素的小女孩听了跳得更欢了。

   这时，一个衣着整洁的年轻女子正骑了自行车来到门口，看见素素便笑着说：“哟，我儿媳妇还在练跳橡皮筋呢？”素素听见，忙停下甜甜的喊了一声：“陈妈妈，你回来了。”女人笑着从自行车龙头前的菜框里拿出一个包子来说：“给，素素，大妈给你个肉包子，还热着呢。”素素看到肉包子两眼就放光，但却不接，用眼睛直望着她爷爷，她爷爷见状，说：“大妈给你，你就接着吧，谢谢大妈。”素素听了，这才伸手接了包子，脆生生地说道：“谢谢陈妈妈！”按当地习俗，称呼伯伯的妻子都称大妈，素素偏叫陈大妈为陈妈妈。陈妈妈笑笑说：“这孩子，还会看眼色呢！”忙又拿了一个包子送到素素爷爷手里，素素爷爷连忙推辞了，陈妈妈也不好勉强。便笑着从旁边的一道两扇开的木门里走进去了。

   这里，素素把包子掰成三份，说：“爷爷，奶奶我们一人吃一半。”爷爷忙说：“爷爷不喜欢吃包子呢，素素吃吧。”素素听了就说：“那我和奶奶吃。”说着从旁边的门里跑进去了。

   爷爷看着素素跑了，若有所思地想着：马上要过端阳节了，该是让奶奶给素素蒸些包子吃了，你看她那个小馋样子。爷爷这样想着，嘴角泛起一丝爱怜的笑意。

   爷爷是老街上的一个老裁缝了，前些年在制衣厂上班，改革开放后，他退休了，制衣厂也关门了，每月拿点微薄的退休金，还常不按时发放，奶奶是家属，没有退休金，又要养素素，哪里应付得过来，便寻思靠自己的手艺在门口开了一个小裁缝店。虽然年轻的人们已经不时兴做衣服而是买新式的成衣穿了，但小店还是很有一些顾客，日子倒也混得走，只苦了爷爷，一个人总有忙不完的活计。奶奶眼睛不好，帮不上爷爷的忙，但总不甘心闲着，便发挥自己的特长，腌了咸菜在爷爷店门口卖，不想卖得出奇的好，时常忙不出成品来。小小的素素可就有得忙了，一会儿在院里帮奶奶洗青菜，一会儿到店里帮爷爷缝扣子。

   大人们见了就常笑着问素素：“素素呐，你可真忙呢，你这长大了是要当裁缝呢还是卖咸菜呢？”

   素素便一脸认真的回答：“我要和爷爷学当裁缝呢，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做衣服来穿，还可以做衣服给爷爷和奶奶穿，爷爷说素素穿什么都好看。”

   每次爷爷听见素素这样说，就会说：“我们素素不当裁缝，我们素素长大了要考大学呢，要考到北京去上大学呢，是不是素素？”

   素素说：“我不考大学，我要去北京上大学，那爷爷奶奶老了做不动饭怎么办呢？”

   爷爷听了就沉着脸，素素见了赶紧乖巧地说：“爷爷，那我就考大学，素素考上大学爷爷是不是就可以让素素坐飞机去北京？”

   爷爷又笑开了说：“当然了，素素考上大学，爷爷带素素坐飞机去北京。”

   素素马上又补充道：“还有奶奶呢，爷爷！我们三个人一起坐飞机去北京。”

   爷爷笑呵呵的说：“好，好，我们一起坐飞机去北京。”

这时，听的人就会假装着急地问素素：“素素，那我呢，可不可以也带我坐飞机去北京呢？”

   素素听了便为难的说：“可是我们家没有那么多钱带你坐飞机呀，坐飞机要一大捧钱呢！”素素说着用小手比划出一大捧的手势，把人逗得直笑。

   九月份，素素就上小学了，和她一同上学的还有陈妈妈家的铁军哥哥，铁军哥哥只比素素大几个月。开了学的第二天，素素背着小书包和铁军哥哥一起去上学，在路上，她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黄灿灿的苹果，递一个给铁军说：“哥哥，给你一个黄苹果，可好吃了，你闻闻，香不香？”铁军接过苹果闻闻说：“真香呀，这苹果怎么是黄的呢？”说着咬了一大口。素素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想等他说一句：“真好吃！”就像她每次吃他们家的东西那样总是香喷喷的。可铁军却说：“这苹果怎么这么难吃？是面的。”素素就沉默了，走着走着，眼泪都差点掉了下来。

   这苹果，是上市最多的时候爷爷买回来的，爷爷买了一箱，密封在木箱子里，等过了季，再打开来吃。箱子一打开时，满屋子都飘着香味，这时是素素最感幸福的时光。每天，爷爷会给她一个苹果。今天早上，她特地给爷爷多要了一个，她想要分铁军哥哥吃，因为她总吃他家的东西。

   素素只有爷爷奶奶，没有爹娘，她爹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娘也丢下她走了。但素素和其她小朋友一样欢快的成长着。她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城外的水沟里捞过鱼，一起去田里捉过蚂蚱，一起去水库里游过泳。但那次去水库里游泳回来，其他小朋友没挨打，素素却被爷爷打了一顿。过后，爷爷抱着素素哭着说：“你爸没了，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你奶奶怎么活呀！”

   素素也哭了，从此没再去游过泳。

   不知不觉，在门口跳橡皮筋的素素就长成了一个懂得害羞的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她再也不是小时候，陈妈妈问她：“素素，你长大了给我们铁军做媳妇好不好？”她脆生生的答应说：“好！”时的那个素素了。不过，她仍然和铁军是好朋友，同时也和别的长大了的小朋友是好朋友。只是，她和铁军再也不像小时那样会吵架了，彼此之间倒有了一些客气。这真是使人惆怅的一件事，却又有一点点隐秘的快乐。

   爷爷老了，店里的活计越发做不动了，干脆停了工，回家休息了。奶奶仍在卖咸菜，还好的是，素素已经能帮很大的忙了。但爷爷奶奶总让她学习，不让她做，素素却不肯，非要做，说保证不影响到学习。

   铁军一家决定要到北京去定居了，街坊邻居都来道贺，素素却躲在花架下哭。

   素素在院子里迎着晚风做作业，铁军也来院子里做作业，素素就拿着一只飞过的蝴蝶出气。素素在井台边洗青菜，铁军来给她打水，素素故意把自己的鞋袜弄湿。素素下了晚自习，骑着自行车，故意甩下在后面赶上来的铁军，偷偷走到差道上，看他慌张的骑着车子过去，才慢悠悠地跟在他后面……


   铁军家临走的头天晚上，素素和铁军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月亮好大好圆。

  “你说，再过三十年，月亮还会是这个样子吗？”素素问铁军。

  “素素，你考大学吧，考北京的大学。”铁军答非所问。

  “三十年后，月亮还会不会是这个样子，谁知道呢？”素素望向无限的苍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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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傻子的宝贝 于 2011-5-20 00:36 编辑 ]

荦春

真实，很有生活情趣，人物形象凸显的小说！

天下为公

一种情紧紧地包裹着老街，作品情景交融

摇曳风铃

或许发生在老街上的故事，我们都经历过。

曾经沧海

题材亲切，语言平实，看了让人有种亲切感。

飞花落叶

哦，宝贝，老街老了，老街的故事不老！
好小说呀，傻子的宝贝不傻！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5-20 05:54 发表
真实，很有生活情趣，人物形象凸显的小说！

谢朋友读，我的贴可以直陈为谢！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5-20 09:33 发表
一种情紧紧地包裹着老街，作品情景交融

谢老师点评，问好！好久不作文，偶成一篇，自己还算喜欢，但自己不知要领，所以贴上来，诚挚的希望得到指点一二。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摇曳风铃 于 2011-5-20 10:58 发表
或许发生在老街上的故事，我们都经历过。

风铃姐姐好，一直有关注你的博客，喜欢你的散文。许久不作文，偶成一篇，故贴上来望得指教一二。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1-5-20 11:51 发表
题材亲切，语言平实，看了让人有种亲切感。

老师好！因为许多的杂务，许久不来，今偶成一篇，故贴上来，望得到指点一二。

傻子的宝贝

原帖由 飞花落叶 于 2011-5-20 17:16 发表
哦，宝贝，老街老了，老街的故事不老！
好小说呀，傻子的宝贝不傻！

飞花说话总让人温馨，一句话 说得我又找到了一点点信心，但鼓励是必须嘀，指正也是不可少的。

暴雨迎风

老街和老街的那些故事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刘满园

语言成熟老道，读来醇香舒畅，也来欣赏了。

山野农夫

小说不错，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