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昏
黄昏了,金色的夕阳把黄老汉手里牵着的吉娃娃照得浑身舒泰,吉娃娃怪怪仰面躺下,四脚朝天,赖在地上不走。眼见着怪怪把干干净净的红坎肩弄的脏兮兮的,黄老汉又急又气。他使劲拽怪怪,可怪怪宁可被拖着就是不起身。黄老汉没招了,气的呼呼直喘,原地打转。怪怪是黄老汉的大儿媳妇艳艳养的宠物。今天艳艳去镇里查体,所以让黄老汉帮着牵出来蹓蹓。他不敢对怪怪动粗,万一伤着个皮毛,他可担待不起。
要说这个艳艳也很奇怪,对儿子奇奇还没对这个怪怪上心。奇奇整天长在黄老汉家里,吃喝拉撒、上学接下学送,都是黄老汉和老伴管着,艳艳倒挺放心,不管不问的。对这个吉娃娃怪怪倒是百般宠爱,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每天给它洗澡,再用吹风机吹干,还给它做了可身的红坎肩,脖子里戴上一串叮当作响的铜铃。怪怪神气极了,吃完饭就在艳艳宽敞明亮的楼房里悠闲的散步,消化的差不多了就钻到艳艳的被窝里睡懒觉。
黄老汉虽然很气恼,可不敢把怪怪怎么着。可他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刚才还围在他身边吃草的山羊,一个个离他越来越远。他一边大声呼唤着:“大小、二小、三小……快回来,快回来……”一边又使劲拽怪怪,这次可能使的劲大了,怪怪发出愤怒的呻吟声。吓的黄老汉连忙松了松手。
当初黄老汉给他的羊取名时,他的五个儿子都不乐意,黄老汉把胡子一撅,“你们本事大了,都不着家,我就当这些羊是儿还不中啦?”五个儿子就不言语了,由了黄老汉把五只羊“大小、二小……”的叫。其实五只羊有三只是母羊,但黄老汉才不管呢,执意“小、小”的叫。三小快临产了,所以最近黄老汉尤其关照三小,每天给三小开小灶,把最肥嫩的鲜草挑出来,再细细过筛,并拣出里面的杂物。夜里也要起来好几次,看三小睡的踏实不跳实。
五只羊对黄老汉也是无比亲近,黄老汉一进羊圈,五只羊争先恐后的奔过来,在黄老汉身上又舔又蹭的。黄老汉一边笑骂着:“你们几个羊犊子,还真把自个儿当俺儿啦?”一边伸出手温柔的抚摸它们的头。
平日里,黄老汉总是把羊领到鲜草丰美的地方。五只羊吃完草都是卧在黄老汉身边或在一旁追逐打闹。可今天,黄老汉带来的“贵宾”怪怪对草并不感兴趣,只围着蝴蝶和黄色的野花轻吠。五只羊不想为难黄老汉,自觉的去寻肥美的野草去了。
眼看着几只羊越走越远,都快看不见了。黄老汉气急败坏,他俯身想抱起怪怪去追的他的羊。谁知这个怪怪平时挺温柔的,这会儿突然龇牙咧嘴的低吼起来,并一下子撕烂了黄老汉的汗衫。黄老汉慌忙撒开手。“妈拉个巴子,你娘不管你,你爷抱抱你还不行。”说完又觉不对,自己搧了自己一个耳光,又对着地 “呸、呸、呸” 连吐了三口。黄老汉想自己真是被气糊涂了,怪怪明明是只狗哩,自己明明是个人哩,怎么能让它叫自己爷?
太阳只剩下半个脸了。黄老汉的羊们渐渐成了一个个小黑点。黄老汉一边暗骂“这婆娘准又在镇里臭美哩,天都傍黑了还不回来”。他正满地打转时,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你个死老头子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回来,我一个人看着仨孩子,饭都做不了,大的闹,小的叫……”黄老汉的老伴黄婶像吃了枪药一样,他一接通耳朵就被聒的嗡嗡直响。黄婶一边呵斥着哭闹的孩子,一边对着黄老汉大叫,叫他快回去。黄老汉对着手机用尽最大的力气吼道:“你他娘瞎叫唤啥?我比你还急哩,快让奇奇来,把他弟弟弄回去。”一想起这兜里吱哇乱叫的玩意,黄老汉更不敢对怪怪冒失了。
这手机还是大小给买的。有一次下大雨,黄老汉接了奇奇没回家,领奇奇在附近的餐馆吃了饭,又把奇奇直接送回学校。艳艳见下雨,生怕淋着儿子,也怕黄老汉腿脚不利索,摔了儿子,就开车前去接儿子。结果老师说被爷爷接走了。艳艳又急火火赶到婆婆家,发现并没有黄老汉和奇奇的踪影。一急之下,立刻小题大作的给广州的大小打了电话,说你老爷子把你儿子弄丢了。没多久,大小就给黄老汉买了手机。
家里还有个座机,是二小给安的。说是需要给孩子联络感情,不然孩子大了不认爹娘了。每次电话铃一响,黄老汉很想和二小说说话,但二小总是急煎煎的说长途贵着呢,快叫虎虎接电话。
唉!黄老汉不由一声长叹,继而发出一声大吼。这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愤怒,它来自于黄老汉的丹田,低沉而有力,绵长而凄凉。
怪怪被吓坏了,它哪听到过这声音?它惊恐的站起身,拼命的往家的方向挣扎。黄老汉还记挂着他的羊呢,死活不肯松手里的绳子,想带着怪怪跟他去找羊。怪怪哀鸣起来。这时看见艳艳的轿车由远而近。怪怪更加死命挣脱。黄老汉暗叫“我的个祖奶奶,可算回来了”。他想艳艳寻来了,怪怪肯定丢不了了。手一松转身就朝着羊的方向跑去。
他跑的气喘吁吁,终于找到了四只羊,唯独临产的“三小”死活找不见。黄老汉心急如梦。只好先把这四羊赶回家。回头再和老伴一起来找“三小”吧。
黄老汉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往回赶。
前面传来艳艳的哭声和纷闹声:“怪-怪,都怪妈不好,呜呜-妈没看好你,你这么走了,可让我怎么活呀?”艳艳一边哭诉着,一边拨弄着燃烧的纸钱。继尔掏出手机对着手机哭诉起来:“你快回来吧,在这个家里我待不下去了,呜呜,你爹害死了怪怪,他是想害死我呀!呜呜……”黄老汉心里一凛,我的青天老子哎,我可没害死怪怪呀!他定在原地,不敢往前一步了。艳艳边哭边骂,村里人都在劝,“别吵了,不就是条狗吗?叫大小从广州再给你买一条不就得了。”“怪怪多少钱都买不来,它比我儿子还亲呢……呜……呜”“再亲它都死了哭也哭不回来了,骂也骂不回来了,快回家吧。”“不行,我得好好送送我的怪怪,它一个人走了,它怕不怕呀?呜呜”……
黄老汉浑身哆嗦,血往上涌。他千不该万不该慌着去找他的羊。他的手松的太早了,他该把怪怪亲手交到艳艳手上才行啊。他想起他松手后身后传来的哀鸣和急刹车声。他以为是怪怪和艳艳急于见面,他以为是怪怪在向艳艳告他的状,他不知道失控的怪怪一头撞到了艳艳车底下。
黄老汉远远的绕过去,回到家先把四只羊轰到圈里。然后进了土屋,屋里漆黑一片,破败、潮湿的气味直呛嗓子。黄婶正坐在黑暗里低声啜泣。三个孩子在电视机前大呼小叫的看电动画片。黄老汉端起一碗凉开水“咕咚咚”灌下肚。想想,不行,不够本。他又拿出散装的红高粱酒“咕咚咚”灌起来。老伴黄婶红着眼睛慌忙来夺。“老东西,你不知道你有心脏病呀,不要命了。”黄老汉说:“孩他娘,我对不住你呀,跟着我你累了一辈子,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年轻时拉扯咱们的儿子,老了又要拉扯儿子的儿子,一天也不得歇呀!唉!”蓬头垢面的黄婶安慰道:“你不也是苦吗?种了一辈子地,越老种的越多,五个儿子家的地都把你的骨头拆散了。”“唉,别说了,都怪我生的儿多。孩他娘,你好好在家守着,我还得去找‘三小’,它快生了,离不开人呀。”“怪怪的事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给大小打电话了,大小说多大个事呀还用得着给他打电话。我估摸着他得给艳艳打电话不让艳艳闹。怎么说你也是他亲爹呀。”黄老汉捋了一下黄婶的头发,眼里满是愧疚。然后转身匆匆走了。
黄老汉回到河边,一遍遍的寻着,一声声的喊着“三小,三小,我的三小啊……”声音逐渐嘶哑起来,逐渐弱下来……
第二天黎明,人们在邻村的一个草垛旁发现了黄老汉。黄老汉怀里抱着一只羊羔,神态安详,一辈子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三小疲惫的卧在一旁,正伸着舌头一会儿舔舔小羊羔,一会儿舔舔黄老汉,眼睛里含满泪水,不知是幸福还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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