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贵高原穿越之一：今天才知宣威是宣威

敬一兵

　　　　在云贵高原穿越之一：今天才知宣威是宣威

　　　　　　　　　　　　　敬一兵

　　　三十多年前我还是高中生。暑假到贵阳的途中，火车停在宣威车站。我看见有人肩扛火腿上车。扛火腿的人径直来到我对面的椅子前，问了一声有没有人坐。我说没有。他把肩上的火腿放到行李架上，看了又看，深害怕不多看几眼，火腿就会面临从行李架上坠落的危险。看不出他要去哪里。但通过他对火腿的虔诚态度，可以判断他要去办一件重要事情。把细想想，生活里有许多事情是无法预料的。那时的我，根本不可能预料到，四十年后，火腿会成为我认识宣威的一个视觉。

　　我这次到宣威，最初遇见的是叶浅韵和五十弦等朋友。他们脸上挂着微笑，与柔风及雨后的阳光连接在一起。每一次吹拂和照耀，都能传递出温馨、真挚和友善才具有的呼吸景象。我们没有太多的寒暄，就直奔叶浅韵事先订好的下榻处。

　　孙文为宣威火腿提词“饮和食德”，成了我们话题的开端。孙文写的这四个字，每个字都少了一个笔画。显然不是疏忽的原因。问朋友，朋友说是一种减笔书法。为什么要减笔？减掉的地方有什么意味？这些问题无从考证，只能依凭推测和想象。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一说宣威，就要讲火腿。

　　一讲火腿，大家的兴致就来了。兴致最浓的，首推五十弦。他的原话我记不全了，但主要意思是宣威火腿盐分较重，不像金华火腿的味道能够受到更多人喜好。并且，宣威火腿在知名度上没有像金华火腿那样宣传得好。虽然是给我介绍火腿，言语中却含有遗憾的成分。饮和食德是一个歧义无穷的范畴。甚至，只要把这四个字放进嘴巴里念上一遍，都能让我感觉到发出来的声音，具有红土高原厚实的质地，还有高原上的太阳光和风才具备的刀锋一样的犀利感。之前我就吃过宣威和金华的火腿。口味上的差异，除了能够证明不同地域的人对饮食习惯有不同的取舍外，并不能够证明两地的火腿有地位上的高低之别。

　　高低之别不在自然界而在人的心里。

　　我对金华火腿的感性认识不多，只知道味道偏甜。基本上可以归于粤味的范畴。体现了温和、包容的自然属性。宣威火腿偏咸。无法彻底将其纳入川味或者滇味的正宗领域内。突出个性、彰显深刻的情形，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自然的本色，也隐隐约约泄露了宣威女人率性、活泼、大度以及吃苦耐劳的秉性。我这样说宣威女人，把她们和火腿联系起来，不是因为我对女人有偏好，实实在在是因为叶浅韵，五月菊，还有她们的朋友，不断用她们的言语、观点和行为冲击着我的感官，让我的眼睛视线和心理视线，都在火腿上获得了延伸的缘故。这当然是后话了。

　　生活中每天都在不动声色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看不出明显的痕迹。直到日积月累之后在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才让人蓦然惊悚。夫妻之间，现在相互对视的眼光能和当年相比吗？现在对隐藏在火腿里面的人文风情的追问和缅怀还有以前浓烈吗？火腿味道的区别，已经从原来的饮食习惯取舍，演绎成了现在的品牌效应。我说不清楚这是生活的进步还是退步？

　　推开房间的窗户，太阳来了，风也来了。很快，太阳和风就改变了城市因为阴霾而带来的枯索。城市里最实在，又往往最容易被忽略掉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放在房间里的两小袋宣威火腿片，也因为太阳和风的抵达而变得生动起来。事实上，对我这个外地人来说，宣威火腿是一个绕不开的视觉、听觉和嗅觉。

　　在庸常的生活里，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注定的。叶浅韵为我洗尘的晚宴，也是这般一个情形。包间里的寂静和灰暗，被橘黄色的灯光一点一点逼出窗外。取而代之的，是那张巨大的圆形餐桌在灯光的照耀下，一惊一乍绽放出了情愫的温度和期待的模样。叶浅韵一边对我说这家餐馆的宣威火腿是最正宗最好吃的，一边热切地等待着她的红粉兵团成员早些到来。她的红粉兵团成员，自然不是林青霞在电影里统领的那帮舞刀弄枪的女英雄，而是一群爱好文学的女青年。

　　很多词汇，都有自己扮演主角的舞台背景。火腿，还有一群即将到来的女士，在此刻就成了灵魂，成了肩负秀色可餐这个词汇内涵的主角。餐桌是表演的舞台。我是观众。

　　红粉兵团的成员陆陆续续走进了饭店。一番介绍和寒暄后，各位的话夹子就打开了。问候、祝福、调侃、交流像花蕾一样撑满了房间。在座的朋友不是政府官员至少也是公务员，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因之变得浏亮和底气十足。她们成了我十分特别的朋友。说特别，一是之前不曾认识，但在此刻，我却总是能够收到她们的真心问候与实实在在的温暖。都说一座城市是被一群工蚁般的劳动者挖掘出来的。能够把他们原本散乱和漫无目标的元气调整在一起，形成一股锐不可挡的创造力的，不是那些类似南太平洋边上的女子调制的蛊，而是我眼前的这帮底气十足的女人。我从她们身上，看见了一座城市未来的走向。我很难再忘记她们，真的，没有一点恭维与夸张。二是这帮从此不会再走出我记忆的女人，不需要我预先清理各种戒备的心理和感觉，就能够让我直接与她们相慰平生的、安宁的内心世界融合在一起。

　　一个人要在短暂的时间内清理出一座城市人文命脉的起始点，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却可以在短暂的时间内，感受到人文命脉每一次搏动带来的瓷实感。

　　叶浅韵一直坐在我的身边，为我介绍，斟酒，夹菜。她的话语和举止，浸满了耿直、热情、率真和敞亮的元素。如果始终能够听她说说话，想想心事，应该是件非常自在和快活的事情。她夹了一片火腿让我尝。肉皮极富韧性，下口之处，还能清晰体验到弹性与张力。韧性、弹性和张力向我暗示和隐喻了肉皮对火腿肉的保护、坚守与忠诚的责任感。我一下子就凭借如是的感觉，体会到了宣威火腿是有性格的，外刚内柔的性格。待我尝完这片火腿，她问我味道怎么样？相顾无语中，我俩其实都明白，火腿中，生活中，还有我们的生命中，有很多温情和美好的东西是无法言说的，也不需要言说。

　　宣威这座城市，又何尝不是这般一个情形呢？

　　姗姗来迟的，是市文联的管老师，还有身肩某报纸主编的又一位红粉兵团成员。

　　管老师是我必须要说的一个人。

　　宣威市有一个小镇。小镇的一处山洞里发现了3500年前古人类活动的痕迹。遗留的文物，让人想入非非的洞穴生活场景，长驱直入，缀挂在我的心房上。这个山洞把3500年的悠久历史推在了我们的面前，也把小镇推向了即将汹涌而来的文化浪潮的风口浪尖上。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发现，遗物很难完整重现岁月的残缺部分，这就如同小镇镇长说的伊斯兰教徒敬仰的神主，没人晓得是什么模样。能够在教徒身上沿袭和传承的，只有虔诚的信仰。因此，能够把山洞里的古人生活片段连接起来的线索，不是遗物而是蛰伏在遗物身上的那根文化命脉。这条线索太重要了。至少，对管老师来说，是这样的。

　　不要看管老师是写小说的，说起风水看相的事情一点也不外行。他说看风水看相和在殿里对着佛烧香磕头是一样的，都是一种形式。都是一种内观自省。难怪我们一起去看山洞，攀爬在小路上，叶浅韵给我讲她当年爬山砍柴的经历时，管老师却在看山峦、树木、石头、小草和头顶上的云。原来万事万物并不在天边，而在我们的心里。以自然心处平常事。这句话往小处说，就是山洞里曾经生活过的古人的平淡之美。往大处说，就是文化命脉的本真与内涵。山洞，古人的遗物，岩石，这些成分构建成了环境的山水画卷。而管老师从这些元素里提炼出来的禅意语言，却成了一扇打开的窗户。我从窗户里望出去，看见了山麓，田园，公路，楼宇……每一个景象，都走在了“饮和食德”这个词语铺展出来的歧义无穷的道路上。

　　如果在肥皂剧里，镜头从我的背后越过肩膀定格在我盘子里的一片肉上，那么肉片上清晰可见的纹路，注定会暗示出我在苦恼、悲悯、相思或者预谋着一次大胆的行动。对象应该是一个心仪已久的女人。而在宣威这个真实的背景里，盘子里走在每一片火腿上的纹路，泄露出来的就不仅仅是我极有可能暗恋的女人，还有这座城市的自然元素，气候，风土人情和文化命脉。

　　叶浅韵的黑色裙边在飘动。闪现而出的刀锋光泽咄咄逼人。只有这样的光泽，才能承载和传递火腿某些无法替代的美感。得出这个判断，完全来自夏自稳，一个用刀砍过上千吨宣威火腿，然后加工和贩卖的商人说的话。他说只有在宣威这个特定的多雨阴冷的气候条件下，才可以用盐腌制出火腿。我原本想从他的嘴巴里了解更多关于宣威火腿的人文历史和典故，但他却反复向我强调他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说不出历史的条条道道，只晓得一点鉴别火腿质量的经验。

　　世上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刻意追求，就越是容易误入歧途。反倒是掉以轻心被人忽略漠视的事情，往往才潜藏有曲径通幽得到意外收获的机会。

　　他鉴别火腿质量的经验是一闻二看三摸。

　　闻火腿的味道，可以判断出腌制火腿的气候条件是否恰到好处。异味过大，说明温度过高，或者阴湿天气的时间不多。味道正常，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则表明火腿的制作过程已经与恰到好处的气候交融妥帖。砍开火腿的内部看肉的色泽，也可以确定出时间和温度的作用深浅。如果颜色均匀，呈现出像泼在宣纸上的水迹四下漫延自由自在，就反映了盐的腌制过程是精致而细腻的。用手摸火腿的肉，倘若肉有弹性，有水的潮湿迹象而无水的具体手感，就代表这块火腿的质量是上乘的。夏自稳在叙述这段话语的时候，出现了几次明显的停顿。停顿不代表他面临叙述的障碍，而是一种徘徊和斟酌的行为，情形如同蚂蚁爬到了树皮的缝隙处会犹豫不决一样。

　　确实，火腿让人反复斟酌和想象的地方太多。

　　宣威火腿很咸，多吃几片就让人不好接受了。不过，正是火腿的盐分，太阳、水分、地气、温度、季节的更迭还有各种植物这些自然元素，才能得其驮载，慢慢积淀在了火腿中。说宣威火腿是一个瞬间固定的宣威，这话一点都不过分。在口中咀嚼一片火腿肉，厚重的盐分对味觉绝对是一种考验。倘若把这种考验，当成是自然对人的一种丈量形式，人就会心生底气，就会无怨无悔。

　　有时想想，火腿真是一个奇妙的食物。弹性的肉皮像城市的壳，浓重的咸味仿佛居住在宣威这个城市里的人的性格。它们总是能够一边清理我的杂念，一边消弥着我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和激情，让我心平气和接受火腿赋予我的一切。甚至，还要让我不去想是不是得到了希望得到的东西，失去了不希望失去的东西。

　　火腿就是火腿。宣威就是宣威。

　　我离开了宣威。可是，火腿对我的述说，才刚刚开始。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1-6-13 10:56 编辑 ]

敬一兵

谨以此文献给我在宣威的朋友们，感谢他们对我的关照与热情。

高山流水

饱满生动，让人如临其境。

敬一兵

原帖由 高山流水 于 2011-6-13 07:50 发表
饱满生动，让人如临其境。

感谢高山第一时间提读！

杨灵燕

敬老师的叙述越来越娴熟了，拜读！

于文华

看来一兵老师是去云贵高原出游了一次，是一个系列的架势。先匆匆忙忙拜读浏览学习一番，日后细细品味。问好永远的朋友！

叶浅韵

非常感谢敬一兵老师来访宣威，招待不周，请多包涵！我们期待你再一次来访！关于火腿这也许真是一个开端。问好！

潇湘渔父

　　从来没有去过宣威，也未吃宣威火腿，看了敬兄的文章才知道宣威火腿还有其特殊的人文底蕴呢。

五十弦

敬老师的美文，为宣威火腿增色不少！敬老师笔下的宣威火腿，或许只是一个开始，其实每一只宣威火腿，都有它独特的个性，或刚正或柔美，或谦逊或率真。期待在敬老师的笔下，宣威火腿“饮和食德”的至尊品牌，再现光彩！

袁光熙

敬老师远道而来，与宣威的文友相会，场面十分感人。品尝了宣威火腿，更感受了宣威特殊的人文底蕴。
    什么时候，我也能与云南家乡——宣威的朋友也聚一聚呢？
    问好敬老师，问候宣威朋友！

夏日荷风

艳羡敬老师的愉快之旅。
问候大家。

薛暮冬

跟随兄的文字，感受宣威的风情，和文友们的温情。

李修玲

叶浅韵的黑色裙边在飘动。闪现而出的刀锋光泽咄咄逼人。只有这样的光泽，才能承载和传递火腿某些无法替代的美感。得出这个判断，完全来自夏自稳，一个用刀砍过上千吨宣威火腿，然后加工和贩卖的商人说的话。他说只有在宣威这个特定的多雨阴冷的气候条件下，才可以用盐腌制出火腿。我原本想从他的嘴巴里了解更多关于宣威火腿的人文历史和典故，但他却反复向我强调他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说不出历史的条条道道，只晓得一点鉴别火腿质量的经验。

叶叶是男的？这里的“他”，是他，还是她？
偏在这个时辰看这章字，满眼都是火腿，饿得我头晕眼花。

刘满园

也来凑个热闹。

秦时明月

呵呵，以前我只知道宣威火腿呢，原来宣威如此丰富！问好敬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