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滩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18 13:14

                              荒草滩

   荒草滩在村庄的南面，除了茫然的石头，聂老汉的羊群像是开在荒草滩上的花朵，每天早上开，下午随着日头就会凋落。

   村庄不大，庄子里都是杂七杂八姓儿。聂老汉是村庄里岁数较大的，村里的人都叫他：聂老大。聂老大没有儿女，只有一群羊一年四季和他活在一个院里，而且这群羊没有一只是他的，都是村子里各家各户的。

荒草滩遥遥无际，看不到尽头。天晴的时候祁连山隐隐约约露出一个斜肩，算是这个草滩的边缘。但聂老大的羊群从来没有到过山脚下，据说早些年村子里吃人的狼群都被赶到了山里，聂老大最多把羊群撵过一个土疙瘩湾之后就掉回了头，那黑熏熏的祁连山像一匹匹饥饿的狼，羊怕，聂老大更怕。

雨过天晴，聂老大的羊啃着草滩上新出的草芽，羊群薄薄的嘴唇来来回回，不大一会儿就把一大片草地剜出一个土坑坑。聂老大的羊群就睡在那些土坑坑里，眯着眼反刍。聂老大把羊鞭揣在怀里，裹紧黑呢子大衣，躺在土疙瘩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中午的时候聂老大被羊群的叫声惊醒。

天空上盘旋的老鹰突然俯冲下来，羊群发出惊恐的叫声。老鹰落在离羊群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地望着聂老大和他的羊群。

老鹰蹲的地方也是一个土疙瘩，一个很大土疙瘩，四周长满了芨芨草，远远望去像一个谢了顶的老头圪蹴在荒草滩上。到了冬天，芨芨草黄干了，上面落上雪，又像一个女人干瘪塌陷的乳房，让聂老大心悸。平日里，聂老大从不让他的羊群去啃食土疙瘩四周的芨芨草，那些芨芨草长得很茂密。

聂老大从怀里抽出羊鞭疾步蹦过去把蹲在土疙瘩上的老鹰轰走了。嘴里不停地叨叨：咋这样呢，活着叫人糟蹋，死了也不让人安生哩。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聂老大随从西北军转战到河西走廊，后来西北军被回族土匪马步芳的骑兵打散，聂老大回不了部队，被地方隐藏，聂老大就住在这个村庄里。当时河西走廊的村庄已经被马步芳糟蹋的满目疮痍，褴褛不堪，村子里除了奶头上的娃娃和下不了炕的老奶奶老爷爷，其余人都逃的逃抓的抓，惶惶不安，那个人敢留他这个祸星。

那天天上下着雨，聂老大躲在一个地窖里，因为身体有伤，聂老大咳嗽加剧。已经三天没进米水的聂老大奄奄一息了。地窖里又冷又湿，为了隐藏的严密，不被人发觉，聂老大努力克制这咳嗽声。

地窖的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男孩，公公婆婆都惨死在马步芳的骡子蹄下（当时马步芳的骑兵一半是骑骡子的）。她是被公公婆婆塞在地窖里才躲过那次灭顶之灾。他的男人去年被马步芳抓取当壮丁，糊里糊涂死在高台城里。

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寡妇。

村子里渐渐黑了下来，寡妇女人怀里的孩子又开始哭了起来，女人吧干瘪的奶头塞进了孩子的嘴里，孩子停止了哭声。

在地窖地聂老大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女人放下睡熟的孩子，从铁锅里取出两个冒气的土豆，急慌慌的溜进了地窖。地窖很大，本来准备挖地道的，马步芳的兵打过河西之后，整个村子里就停止了这项计划。女人擦着火柴，点上麻油灯。阴暗的地窖里聂老大的脸让女人不敢向前靠近，只有女人咚咚的心跳和聂老大微弱的呼吸。女人推了聂老大几把，不见动静。女人把手放在聂老大的唇上试了试，幸好，还烫着，有出来的气。女人把手里的土豆递到聂老大的嘴边，聂老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女人使尽解数也扳不开聂老大的嘴巴。女人根本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聂老大是昏厥过去了。

夜色越来越浓，女人被折腾的满头是汗，淋了一些冷开水还是不见聂老大醒来。女人忽地像明白了什么，羞涩地解开前襟，缓缓地俯下身子，把乳头塞进了聂老大的嘴里...

聂老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已经几天没出地窖门的聂老大偷偷地钻出来了。此时村子里显得十分安静，像一滩死水。聂老大悄声地喊了几声，女人的屋子里也没回应。

她们去哪儿呢。聂老大想。

后来聂老大才知道，因有人告密，他在地窖昏迷那天晚上，村庄就遭到马匪突袭，说是要找一个遗落的红军。马匪头子先是抱起女人怀里的孩子，要女人说出红军的下落，女人置口不说。马匪就将女人的孩子挑在刺刀上，肠子都漏了出来，女人也被马匪糟蹋之后活活砍死。

解放后，聂老大都接到河北老侄子来信要他回去。地方政府已经给他安置了工作和家庭。聂老大拒绝了亲人的邀请，主动要求给大集体放羊，只要大集体给碗饭吃就行。上级军政部门也时不时开车接他去参加各种纪念活动，他都一一拒绝，他只享受每月的基本养老费用。

聂老大把女人埋在这个滩上的那天起，下了三天三夜大雨。聂老大就此发誓今生不娶，每天来看她，一生给她做伴，将来他死了，也要埋在这个荒草滩，永远看着这个村庄。

聂老大把老鹰赶走，把老鹰踩下来土疙瘩重新码在土堆上面，望了一眼，赶着他的羊群像河流一样从荒滩淌进河西的村庄。

[ 本帖最后由曹国魂于 2011-6-18 13:16 编辑 ]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18 13:17

好久没来，问好各位！

碣石清风 · 发表于 2011-6-18 14:02

悲壮的革命故事，感染力很强的小说

问好

邱天 · 发表于 2011-6-18 20:27

欣赏曹老师精华小说！

:handshake

天下为公 · 发表于 2011-6-19 09:24

主题鲜明，读来真实可信；作品写法上张弛有度，描写细腻

精华支持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1-6-19 21:45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6-19 09:24 发表
主题鲜明，读来真实可信；作品写法上张弛有度，描写细腻

精华支持

支持精华！

浮生若夢 · 发表于 2011-6-20 11:49

学习了！

焦庆福 · 发表于 2011-6-21 08:15

支持精华作品！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6-21 22:05

荒草滩不荒，故事细节令人震撼，感人！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21 22:22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6-18 14:02 发表
悲壮的革命故事，感染力很强的小说问好

谢谢老师批阅！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21 22:23

原帖由邱天于 2011-6-18 20:27 发表
欣赏曹老师精华小说！ :handshake

问好邱老师！:handshake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21 22:23

原帖由 天下为公 于 2011-6-19 09:24 发表
主题鲜明，读来真实可信；作品写法上张弛有度，描写细腻

精华支持

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物，就在我们村子里，前些年死了！:handshake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21 22:24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6-19 21:45 发表
支持精华！

谢谢刘老师鼓励！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1-6-21 22:24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6-21 22:05 发表
荒草滩不荒，故事细节令人震撼，感人！

问候迎风老师，谢谢批阅！

立青 · 发表于 2011-6-22 19:00

迟来欣赏，人物形象突出，语言精致。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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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荒草滩

好感人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