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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我的麦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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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发表于 2011-6-23 20:07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我的麦收
  
  农历的七月,过了大暑,弥河两岸的沙滩,就是茅草的天下了,大老远地,一眼望过去,就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微风拂过,前仰后合的,波浪一般,让人在苍茫里沉醉不已。最是普通的生命,一下子在苍茫的洁白里张扬起来,对生命的敬畏,在弥河边上蔓延开来,无边无际。这个季节里,茅草是最茂盛的,叶片,变得柔韧起来,扯不断撕不烂。生命,无法选择由来的形式,普通,却一样可以用浩荡的形式苍茫。
  
  我的记忆里,放学后,到河边割茅草,就是那个时节里最主要的任务。一筐一筐的茅草割回来,精挑细选,把叶片细长整齐的茅草挑选出来,放在火毒的太阳底下暴晒。为保持这些茅草的柔韧性,期间还要不间断地淋一些水,几个日头下来,起先还坚挺着自己生命的茅草,已经如同松散的长发,不干不湿,柔软顺滑,韧而不涩。把这些茅草一小捆一小捆收拢到一起,拿到房间里储藏起来,青草的气息就氤氲了整间房子,透进房间的毒日头都清凉了许多,这样的气息,会一直在屋子里蔓延着,一天又一天,悄然对视着下午的日头,瞅着它一筷子一筷子缩小着自己的影子,直到清冷的霜把树梢的蝉鸣瑟缩回去。
  
  初冬的时候,置放在墙角炕边的茅草被翻了出来,一捆一捆的,还泛着葱绿。每个夜晚,暗淡的煤油灯下,坐在小板凳上,我开始将这些茅草搓成一根根草绳。用茅草搓成的草绳,我们那里叫“草约子”,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弄清是不是该用这个三个字去写这种草绳的称呼,像我们家乡的很多土语,总是在我的记忆里盘旋着,冷不丁在脑海里冒出来,很亲切,却无法找到恰当的词语写下来,这种亲切,也只能以一种温馨的方式,一次次浸润着我漂泊已久的疲惫,家乡,就是在这一点一滴的温馨里积累着酝酿着,慢慢发酵成家乡的背影,仿佛触手可及而又遥远缥缈。
  
  草约子的搓法很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跟给女孩子编辫子差不多。三股茅草叶子拈在掌心,一股一股交叉辫起来,再用双手的掌心搓结实,辫到一米多长的时候,两头打个死结,就是一根草约子了。搓好的草约子,五十根扎成一个大捆,放到阴凉的地方阴干着,积攒多了,阴干的也差不离儿了,就可以拿到生产队去卖了。一大捆,可以卖两毛钱,一冬下来,能挣个七块八块的,来年就可以解决大半年的笔本费用了。搓草约子,是母亲手把手教我的,她搓的草约子,圆润柔韧,粗细均匀,没有半丝毛刺,看着都舒服。我搓的草约子,毛刺多,粗细也不均匀,看着结实,用力一拽就能散掉,每次拿到生产队去卖,总遭保管的数落,挑肥拣瘦的,甩出不少,也会扣去我不少钱。生产队收购的草约子,是准备来年用来捆麦子的,把散乱在地的麦子约束成一排排站立着的麦个子,家乡人之所以要把这种草绳叫“草约子”,大概就是这种意思了。
  
  卖到生产队的草约子,全部储存到生产队大大的仓库里,占去仓库的大半个空间。待到来年,麦穗一黄,几个毒日头下来,就该开镰割麦了,储存在仓库的草约子,一大车一大车拉到田间地头,男人在前面挥弓腰哈背用镰割麦,妇女们在后面,一大捆草约子缠在腰间,抽一根,捆一抱匍匐在地的麦子,早上还翻着麦浪的麦地,还不到晌午就空旷下来,站成满地的麦个子,一排一排,瞭望着曾经属于自己的怀抱。
  
  从初秋,割茅草,晒茅草,直到初冬的晚上开始搓草约子,这一切,都是在为来年麦收做着准备,麦收,于我及那个年代大多的孩子来说,是从初秋开始的,是从我手掌上浓郁的青草气息开始的。
  
  真正的麦收,是大人们的麦收,是从压场开始的。过了芒种,田野里的风开始热了起来,卷着火辣辣的麦香四处游荡,大晌午头儿,被水泡透后又扬了一层厚厚麦糠的生产队大场院里,火毒的日头下,碌碡被马拉着,绕着场院吱扭扭不停地转,一圈又一圈地碾压着希软的场院,碾压几遍,泼一遍透水,再铺一层麦糠,接着压。压场,是大人的事,也是细致活儿,没我们孩子什么事,大人也绝对不会允许孩子进到场院中间,怕在场院里留下脚窝儿。压场,只是大人们麦收的前奏,我和许多的孩子们一样,喜欢凑到生产队的大场院里,围在大树的荫凉下,听赶马人亢奋的吆喝声,还有鞭子甩在空中,鞭梢儿掠过火热的风,撕裂着空气发出的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场压得差不多了,麦糠除去,大场院就平平实实地,有了滑腻的感觉,日头下能泛出光。
  
  压场要把场院压得平滑如镜,没有丁点儿坑洼,不然,打场扬场掠场,都会留下一些麦粒儿,那个年代,一粒麦子,比金子还金贵,谁无端丢掉一粒麦子,都会遭到白眼的,因场院压得不平作践了麦子,更会被人耻笑。场院的边边角角,碌碡压不到,还是有一些不显眼的坑洼,得用木呱哒一点点拍平拍实。木呱哒,又是用家乡的土语命名的一种工具,很简单的一种工具。厚重结实的一段枣木或槐木被刻成带把儿的圆木棍,前面一长段,上面是弧形,下面是平整的平面,没有一丝裂纹,后端是短短的木把儿,人握着木把儿,用前面的平面使劲拍击地面,发出呱嗒呱嗒的声音,这或清脆或厚实的声音,大概就是这个朴拙的工具名字的来历了。我曾无数次使用过木呱哒,用它拍过生产队的场院,拍过承包到户后自家的场院,还用它一点点把余头(扬场剩下的残留麦穗)里的麦粒一粒粒拍打出来归仓。不管是拍场院还是拍余头,人都得蹲在大日头底下,仔仔细细使劲拍,汗流浃背的,用不上多长时间,虎口被震的生疼,几天下来,手上全是泡。现在想来,整个麦收,这是我干的最累的活儿了。
  
  有次回老家,在放粮食和农具的房间里又看到了几根草约子,还看到了木呱哒。草约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也一定不是我搓的那些草约子,岁月,早把它的葱绿和迷人的青草气息捎走,留下的是时光的斑点,放到鼻尖,泛着悠悠的霉味,静静诉说着它的久远。木呱哒,倒还是我使用过的那把,枣木的,端到手里,沉甸甸的,算起来,也有三十几年的光景了,平面还没有粗糙没有裂纹,却也没有了当年莹莹的光泽,轻轻将它放在窗台上,阳光投进来,在它近乎愚拙的朴实的身子上面萦绕着,散射着斑驳的光,这些光,在那一刻,寄存在我眼神中的是家乡的朴实,是家乡人的身影,像它拍击地面时呱嗒呱嗒的响声,单纯,厚重。收获和踏实,是需要用朴实和厚重夯实的。
  
  压场,开镰收割,割麦穗,打场,扬场,到把晒干的麦粒归仓,那个年代里,麦收时节,总要持续十天半月的,整个田野,在那十几天里,是睁着眼睛的,所有的大人孩子,就在田野的眼神里疲累着,困乏着,直到那眼神自己被自己疲惫,被骤然的空旷替代,田野,才会在一片静寂里袒露着胸膛安然睡去,悄然等待着新的生命的植入,重新开始新生命的酝酿。
  
  一个麦收时节,对大人们来说,没白没黑的,连轴转的疲倦,剥了一层皮一样,麦粒子一归仓,村里村外,都是一片安谧,太阳一下山,猪羊归圈,鸡鸭回笼,天还没完全暗下来,走在小街上,就能听到震天响的呼噜声,一个村子,在麦收的尾声里,被疲累的呼噜声将静谧和温馨放大到无限。
  
  日头还毒着,风还火辣着,田野倏然在火热里静寂了下来,空寂的原野上,有了成群结队捡麦穗的孩子,麦收时节,也就看到了自己的尾巴,快结束了。外出读书时,曾看过朱尔•布雷东的那幅很有名的《拾麦穗的女人》的画,怎么看怎么感到别扭,说不出的别扭,总感觉,画中的女人,哪是在拾麦穗,那种悠闲那种宁静,还有远远近近的田园风光,一直让我固执的认为,那些或弯腰捡拾麦穗的女人,或坐在麦垛边的女人,怎么看都像是在金色的阳光下享受着一种静谧,至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我们捡麦穗的现实和心情挂上号的。说实话,顶着火毒的日头,在毫无遮拦的空旷的田野里捡拾零零碎碎的麦穗,怎么说,都是辛苦的事情。辛苦归辛苦,每个孩子,包括我,都知道粮食的金贵,常常是在一块麦地里来回转好几遍,就怕还有遗落的麦穗,甚至,连被碾压到土里的一些麦粒子,都要小心的抠挖出来,装到口袋里拿回家。三五成群的孩子,在火毒的日头底下,一遍遍来回穿梭,把本就空旷起来的田野变得愈加空旷,麦收时节,被孩子们的身影彻底淹没在了。
  
  前几天在操场上散步,围栏的外边就是一大片麦田,淡淡的夜色里,大型的收割机轰鸣着驶过,身后,是齐整的麦茬和粉碎的麦秸,那么一大片地,眨眼的功夫,一片空旷,只留下浓浓的麦香在淡淡的夜色里继续弥漫。站在操场边上,眼见着一片金黄倏然消失,没有来由的,眼睛有些湿润,那些麦茬,让我看到了我的麦收,看到了故乡的背影。
  
  麦收,几天里只剩下空旷的田野,不用草约子,不用木呱嗒,也不用压场扬场,干燥的麦粒,在仓里悄然安歇,除了麦香,还有一缕淡淡的柴油味和混凝土的气息,静然把岁月匆匆的背影一起储存。


      在他乡,我没有麦收,只能凝望麦收,在我的心里。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李会和 于 2011-6-23 20:22 编辑 ]
2#
发表于 2011-6-23 20:29 | 只看该作者
沙发——麦收时节,弥河两岸的老乡又该忙开了,我们这里却是新历五月就收麦了,南北差异。问好朋友。
3#
发表于 2011-6-23 20:42 | 只看该作者
朴质自然的语言,沉实厚重的记述,乡村的收获季节里,氤氲着浓浓的情结。
4#
发表于 2011-6-23 21:28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李会和 的帖子

从当年无比艰辛劳累的麦收,到现在“不用草约子,不用木呱嗒,也不用压场扬场,干燥的麦粒,在仓里悄然安歇。”反映了时代的变化,科技的进步。
    作者对农村生活相当熟悉,写得细致入微,真实生动。给人留下深刻映象。
         问好朋友!
5#
发表于 2011-6-24 07:53 | 只看该作者
你们称的“草约子”应该是腾格里沙漠边缘居民从沙漠里拔来沙冰草搓成的“草腰子”,用途差不多。现在价儿倍增!至于“木呱嗒”还是第一次知道的一种农具!扬场压场自然很熟悉了!
拜读!问好!
6#
发表于 2011-6-24 09:03 | 只看该作者
乡村麦收的质朴描述,字眼是亲切的,语调是舒缓的,可是,透过字面还是看到了稼穑的辛苦,嗅到了农事的艰苦,写出了凝望着记忆深处的麦收情景。拜读,问好!
7#
发表于 2011-6-24 09:18 | 只看该作者
质朴的文字写出了淳朴的乡情,欣赏!
8#
发表于 2011-6-24 10:12 | 只看该作者

深有同感

整个田野,在那十几天里,是睁着眼睛的,所有的大人孩子,就在田野的眼神里疲累着,困乏着,直到那眼神自己被自己疲惫,被骤然的空旷替代,田野,才会在一片静寂里袒露着胸膛安然睡去,悄然等待着新的生命的植入,重新开始新生命的酝酿。
在他乡,我没有麦收,只能凝望麦收,在我的心里。
写得准确啊,深有同感。问好! :lol
9#
发表于 2011-6-24 21:48 | 只看该作者
结构严谨,渲染到位,描写扎实,问好。
10#
发表于 2011-6-24 22:36 | 只看该作者
我小时候拔麦子,都是随手打腰子,把两屡麦穂头,拧个老婆转,麦穂头向上,就可以困麦子了。很熟悉的场景,读来亲切。
11#
发表于 2011-6-24 22:39 | 只看该作者
渐已老去的滋味了,很熟悉的场景,描绘的真实可信,真好。
12#
发表于 2011-6-25 11:38 | 只看该作者
生动的描写,真实的回味,勾起我当年麦收时候的诸多回忆,那些美好而艰辛的岁月……谢谢你的文 问好
13#
发表于 2011-6-25 19:52 | 只看该作者
见到了老朋友,问好。
14#
 楼主| 发表于 2011-6-26 09:38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芬芳五月菊 于 2011-6-23 20:29 发表
沙发——麦收时节,弥河两岸的老乡又该忙开了,我们这里却是新历五月就收麦了,南北差异。问好朋友。

感谢老师阅评,问好!
15#
发表于 2011-6-26 12:00 | 只看该作者
那幅很有名的《拾麦穗的女人》的画,怎么看怎么感到别扭,说不出的别扭,总感觉,画中的女人,哪是在拾麦穗,那种悠闲那种宁静,还有远远近近的田园风光,一直让我固执的认为,那些或弯腰捡拾麦穗的女人,或坐在麦垛边的女人,怎么看都像是在金色的阳光下享受着一种静谧,至少,无论如何也无法与我们捡麦穗的现实和心情挂上号的。说实话,顶着火毒的日头,在毫无遮拦的空旷的田野里捡拾零零碎碎的麦穗,怎么说,都是辛苦的事情。很赞同!在黑土地上劳作的人们,有的是疲惫和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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