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原创］

朱青桐

　　这三年于铁凤来说无疑是暗无天日。自那个妖精介入后，家无宁日。也打过手机详单、也到单位哭诉过，也请私家侦探跟踪过，也抓到过现场，也曾当众羞辱过妖精，甚或手中还握有俩人写的不再往来的保证，滥情片中的所有情节轮流上演，反将本欲盖还羞的偷情促变为索性公开的成双入对。摆明后，初时的内疚干脆化作厌弃。

　　陈磊已多时不归家了。
　　
　　二十年的婚姻，总不能说散就散吧？

　　铁凤到底有些不甘，在冷战、争吵、眼泪、恫吓、怀旧种种伎俩一一试过后，不是没有暗地里检讨过自己的。这些年被琐事磨得脾气越来越急躁，爱唠叨爱翻陈帐。是该改一改了。照照镜子，一张脸暗淡无光，眉眼倒平添了几分英武戾气，身材更是走样，赘肉迭迭。也该好好打理打理了。

　　入了秋，铁凤一扫往日怨妇戾气，行事低调，也不去妖精处寻畔。天天早上去健身房跳操，又去美容店打了张年卡，与人说话也轻声轻气了。整个秋天，陈磊只在换季时回来过一次，拿衣服。进出间，视铁凤如无物。铁凤只觉房子里寒气逼人，才知道天已开始转冷了。但却强捺着一肚子怨气未发，只缩在角落里翻翻检检。
　　
　　才入冬，铁凤就将陈磊的冬衣全部细心地熨烫了一遍。陈磊的风湿腿开春就有些痛，冬天不受寒的话，春天也就不会那么缠人。铁凤买了上好的开司米，替他织毛裤。新织的更软和。

　　他们相识时，铁凤尚是一个柔弱女子，一个人住着单身宿舍，举目无亲。陈磊说她瘦弱的样子象是风都刮得走，引人心疼。便天天清晨在楼下吹口哨，约她一起去跑步。冬天时，铁凤怕冷。陈磊在时，总替她将手搓热，在爱意呵护中的人再冷也是暖和的。陈磊走时，房子里四处漏风，夜又长，只觉寒天寒地，被窝老也睡不热和。

　　有一天，陈磊说我们结婚吧。有雪正铺天盖地落，一片温柔而纯净的世界。未来岁月里的忧喜寒暖都还不来及去细想，因为是冬天，铁凤几乎有些急不可耐地说好。冬天时，她渴望结婚，渴望蜷缩在一双温暖的臂膀里。

　　那天还说过些什么？好象铁凤曾让他起誓，不在冬天背叛离弃她。她怕一个人过冬。屋子里比外面更冷。

　　记忆难弃，岁月不回。回转身，时光将誓言徒徒雕作笑柄。
　　
　　风渐渐有些刺脸了，水也有些沁骨头了，冬的脚步走得更肃杀。陈磊仍来拿衣服。这次没转身就走。坐在沙发里，也不去喝铁凤倒的茶，更不抬头看铁凤柔顺不少的眉眼和渐渐婀娜下来的身姿。只丢一句开场白：我们好好谈谈，条件你可以尽管提。

　　这句话应是在意料之中的，等了多久？怕了多久？三年了。只是没想到会伴有如此冷漠的口气，二十年的恩情仿佛一笔勾消。象一场买卖，俩个实力不对等的商人，一个居高临下地要提携施舍，一个仰人鼻息地只凭打发。

　　沙发一旁还搭着那条未织完的毛裤，只缺了一小半截腿，象个空了身子的跛子。

　　铁凤几乎气结，却强控着泪水。知道男子一旦迷了心窍，不管低眉敛首哀告声声，还是扬眉正气数尽旧日种种，都是眼里厌憎处。指望他回心转意，重头再来已是不可能。不如遂了他，保全最后的体面。

　　那头又说：协议你写吧，今天办掉最好。不容商议的口气。

　　还能说什么？那就写吧。没有爱，钱总归也是安全感。

　　铁凤不是贪心丧天良的女子。旧日晓得真相时，恨极情急，也曾做过一些过分的举动，夜里想来也是不安的。怕影响他如日中天的事业，怕人家姑娘名声扫地以后难结良缘。就算今日，陈磊如此嘴脸，也不肯信口开河，索逼太狠。

　　写协议时，笔都有些抓不住，只觉背后有凉风飕飕钻来。屋里开着空调，应是隔寒冷于窗外。却冷，似乎比屋外更甚。
　　
　　写好后，陈磊看都不看一眼，就随手大笔一挥：“那我们走吧，还来得及。”仍是不看她一眼，眼皮都不搭一下。

　　他算好她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还是不惜代价只求与她快些分开？

　　他弃她如一块抹布。她比一块抹布都不如。

　　本不欲乞怜，陈磊的无情在意料中，除了令铁凤暗生怨怼外，也不能再剜她心，习惯了。这样的不屑一顾却彻底打击了她。跟了他两步，终不平。又回转来，将门反锁好，跌坐在沙发里。

　　他竟然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他竟厌憎她到如此？一小时前她还在替他织毛裤，还为迎合他去减肥美容，还心存一念，期望作低伏小来换他回头一顾。

　　嗤，男人。嘴角就浮有一丝嘲意。

　　十分钟后，手机响，他定是以为她反悔了，耍诡计预备再让他加码。

　　嗤，男人，由不得人不轻看。任它催，不去接，也无力去接。

　　接着手机、电话轮流着响。铁凤都懒得去接，她不要听他商人的口气。想努力让自己想些什么，却不能。只是更冷。

　　毛裤仍孤零零地搭在沙发靠手上，一长一短的裤腿，象个滑稽的残疾人。
　　
　　不知多久，陈磊在敲门，低低地说：铁凤，你不作傻事，什么条件都好谈。劝诱的口气象警匪片里的高级谈判官面对挟持人质在手的凶犯。

　　他以为铁凤拿命作最后要挟，要迫他就范。而不知她只是无力看他嘴脸看他表演。铁凤便觉有一丝恶毒的快意。顺手拿了果盘里的瑞士军刀把玩，她曾拿这把刀替他削过不知多少只水果。
　　
　　又过了不知多久，铁凤听楼下和门外都闹哄哄的。乱七八糟的声音，楼下说赶快搭云梯吧。门外有人急急地说，线不够长，没法割，快去借线。

　　陈磊也在大声反复表白：“铁凤，你不要作傻事，我其实还是爱你的。”声音从地面旋上六楼来，有些打颤，明显地少了底气。他怕了？怕她横了心去死。这样的罪状他担不起，他如花似锦的后半辈子就给她糟踏了。不如缓一缓再说。

　　一个中年人，大庭广众之下，道得出如此肉麻的话。不出明日就会被传作笑柄流布。

　　嗤，男人。

　　铁凤想想楼下滑稽场面就想大笑，身子一抖，手上的刀就不经意地在腕上碰了一下，并没出血。如果，如果真割上一刀，会怎么样？看看沙发扶手上的残脚毛裤，铁凤不由恶毒地一笑。

　　铁凤突然有拿刀在腕上试试的欲望。只是试试。举着刀却不知该落在哪里。

　　已经够冷了，何苦还要疼？

　　闹剧仍在上演，门外的焊枪正滋滋地割着防盗门，楼下的消防队战士也正如飞天大侠般奋勇往上爬。于他们来说时间就是一条生命。
　　
　　天转眼间就黑了，也难怪，夜长昼短。

　　陈磊的声音也哑了些，但仍在叫。他得尽最后努力与后半辈子搏一搏。门马上就会被割开，消防队战士也会破窗而入，只是举着瑞士刀的铁凤铁定会被人认作有自杀企图，至不济也会被认作假自杀以抗拒离婚的命运。

　　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老人说过了冬至，白昼便一天长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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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爱情往往是一种苦难！！很有韵味的小说！！

心语

凄迷中含着亮点。

龙侠

这么写，24节气很快就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