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光亮的故事

孙香汗

　　光亮走上桥，看见桥上站满了人。光亮看见爹也在，他正朝着他招手。光亮挤过人群，来到爹的面前。

　　“刚才已经漂过去一只大衣柜了。”爹说。

　　光亮看见江面上漂过树枝、草蓬、屋椽、衣物和猪和牛和羊。它们随着江水剧烈地起伏，向远方奔腾而去。

　　光亮点点头，对爹说：“等会儿再漂过大衣柜的时候我跳下去捞。”

　　 光亮看见有很多人在捞，他们有的乘着木排，有的沿着江岸追捕，有的拿着长钩子，有的倒挂在桥梁上，有的跳到江里去，有的兴奋地尖叫着，还有的高兴的笑着，还有的懊丧地叫着。他们捞上了木盆、脚桶、碗柜、米箩，他们捞上了牛，捞上了羊，捞上了猪。

　　“爹？”光亮说。

　　爹拍了拍他的头不屑地说：“这些我们让他们去捞好了。”

　　光亮笑了起来，说：“爹，我们要捞大衣柜的！”

　　有几张桌子被捞起来了。
　　有几口稻桶被捞起来了。
　　有几张木床被捞起来了。

　　“爹？”光亮说。

　　爹拍拍光亮的头说：“这些人就喜欢沾小便宜。”

　　天慢慢暗下来了，下起了雨。有人惊叫了一声。光亮尖叫道：“哪里？！哪里？！”他睁大眼睛看来看去。他听到爹也惊叫了一声，他问：“爹，这么大的衣柜吗，在哪里啊？”

　　爹不吭声。光亮跟着爹看过去，看见江上漂过来一段白白的东西。光亮说：“是什么啊。”那段东西漂近了。光亮看清了，是一个人，头发长长的，穿着一件背心和短裤，趴在一顶草蓬上。

　　光亮听到有人在说：
　　怎么是个女人啊，穿这么少，怎么会被冲下来的
　　会不会是在外面看西瓜棚，睡着的时候被大水冲下来
　　谁要想她做老婆谁把她捞起来
　　是不是已经死了
　　水怎么没把她衣服冲光啊
　　嘿嘿
　　她家里肯定急死了

　　光亮看着她钻到桥底去了，人群一声叫，轰赶到桥的另一边。光亮也要赶过去，爹拉住了他：“光亮，我们把她捞起来。“

　　“我们不捞大衣柜了吗。”光亮问。

　　“我们先把她捞起来。”爹说。


　　光亮和爹给女人擦身的时候，女人醒了过来。女人看着他们，她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发出咿咿哑哑的声音。

　　光亮偷偷地问爹：“爹，她是不是哑巴啊。”

　　爹说：“……她还没有力气说话。”爹躺到女人的身上去，爹躺了一会儿，叫光亮照他的样子躺到女人的身上去。光亮躺上去的时候，看见女人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


　　半夜里，光亮看见爹又躺到女人身上去了，光亮以为爹过会儿会叫他去躺一会儿的，但爹好象忘了，从女人身上起来后，就躺回自己床了。光亮就自己跑到女人身上躺了一会儿，他本来想和爹一样躺会儿就回去睡的，但他觉得躺女人身上软软的，就想多躺一会儿。

　　光亮醒过来的时候，天快亮了，外面下着大雨。他突然看见女人两只看着他的眼睛，吓了一跳，连忙坐起来。女人说：“你肚子饿了吧，我给你做早饭。”

　　光亮坐了一会儿，想起昨晚捞起了这个女人。光亮点点头说：“我叫我爹给我烧饭。”女人拉住他的手说：“让你爹睡会儿，你扶我到厨房去。”

　　光亮点点头，光亮感到女人软软的身体靠在他手臂上。光亮很高兴，光亮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不说话。女人说：“你妈呢？”

　　“我妈死掉了。”光亮说，“你几岁了？”

　　“我做的饭跟你妈做的一样好吃。”女人说。

　　“他们说谁把你捞上来你就是谁的老婆了，我爹叫我把你捞上来，你是不是要做我爹的老婆了。”光亮说。

　　女人说：“是啊。”

　　光亮说：“那你是不是就要变成我妈了。”

　　女人说：“是啊。”

　　光亮说：“我妈说过她要有个大衣柜，大得可以让我在里面捉迷藏，我和爹本来在捞大衣柜的，后来你漂下来了，我爹才叫我捞你的，你变成我妈，那你要不要大衣柜啊？”

　　“我不要，”女人说，“我只要你乖一点就好了。”

　　光亮点点头说，“我听我爹的话，也听你的……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妈。”

　　“你叫我姐就好了……你想吃什么早饭？”女人说，她一边说眼睛一边看来看去。

　　“我最喜欢吃肉馒头了，我一下子可以吃八个大肉馒头。”光亮咧开嘴骄傲地说。

　　“那我们就做馒头吃，”女人说，“你舀些水过来。”

　　光亮放开女人，女人摇晃了一下，光亮连忙回来扶住她，女人抚了一下他的脸说：“我站得住，你去把水舀来。”

　　“噢。”光亮说，光亮拿了一柄木勺。缸里的水快用完了，光亮弯下腰，把手伸得长长的，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把半个身子埋在缸里舀水，木勺刮过缸底，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光亮直起腰来，看见女人倒在地上，身边躺着一把菜刀。光亮说：“姐，你还累，我爹说过你还没有力气呢，肉馅我来剁好了。”

　　女人喘着气，盯着他。光亮有些害怕。

　　女人说：“好，你扶姐起来，你先给姐盛碗剩饭，姐肚子也饿了。”

　　光亮给她盛了碗饭，女人飞快地吃完了。光亮笑了，说：“姐你吃饭比我还快呢，比我爹都快呢。”

　　女人说：“光亮，我们给你爹做馒头吃，你再到缸里舀些水出来。”

　　光亮说：“水没了，我去挑些回来。”

　　女人说：“……好，你去挑些回来，你去多挑些回来，我要剁很多很多的肉馅……”


　　光亮挑着水回来的时候被淋得透湿，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光亮突然听到姐的尖嘶。光亮跑到卧室里，看到爹已经起来了，拿着一根扫帚在抽姐。姐像头猪一样尖嘶着，在地上缩成一团。

　　光亮很怕，怕爹把姐打死了，他尖叫道：“爹！”

　　爹停下来，回过头看了看他，扔掉了扫帚。

　　光亮说：“姐说要给我们做肉馒头吃，她要变成爹的老婆了，她要变成我妈了，你为什么要打她的？你又要把我第二个妈打死了！”

　　爹拿起了门闩，踢了踢地上的菜刀说：“这婊子要把你爹剁了做肉馅呢。”

　　女人尖叫：“老畜生老畜生！小畜生！我要把你们两个畜生剁成肉酱！……”

　　爹举起门闩，说：“我先砸断你哪只贱手呢……”

　　光亮尖叫道：“爹！……”

　　光亮听到外面打雷似的一声巨响，土地猛烈地摇晃了一下，爹摔倒在地上。光亮还没站稳，一股大力把他托起来，连着房子像冲一坨屎一样地把他冲开去。

　　光亮大叫起来，灌了很多口水后，才明白，他们这里像上游一样，洪水决堤了。下游的人将会像他们打捞上游一样打捞他们。

　　光亮慌乱间抓住了一根木条，洪水把他飞快地望前方冲去。他看见距他不远处，姐像一只载浮载沉的水饺以同他一样的速度向前冲去。

　　光亮大叫：“姐！姐！……”他抓着木条，努力向她游去。

　　快接近她的时候，光亮听到爹在叫他。光亮找了一下，看见爹在他身后，已经快没力气支撑了。光亮忧郁了一下，回过身来，游到他爹身边，一手抓着木条，一手架起他爹。光亮再去找姐。光亮看见满目的水，和水上满目的家具，有木盆、脚桶、碗柜、镜台、木床，还有好几只大衣柜：真像一滩汹涌的呕吐物。光亮叫姐！姐！水载着他飞快地前行，光亮觉得快追上姐了。光亮一直追到天快黑了，他们经过很多桥，看见很多人在捞东西，但没有人捞他们，光亮不想被他们捞上去，他没有看见姐被捞上去，他的嗓子快叫哑了，爹一直在骂他，爹一直想上岸。光亮想就是因为救爹才找不到姐的，光亮很累了，他架着爹的手渐渐地松开了。
　　　　　　　　　　　　　　　　　　　　　　　20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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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

从长生到光亮，小孙笔下的人物似乎都有些痴呆，但实际上应该代表了作者眼中世界的荒诞吧！通过痴呆者与所谓聪明者的比较，一些丑恶与美丽的东西便昭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