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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乡村生活的雕琢师（散文）
■ 文/于文华
修建房屋，打造家具，修补农具，甚至老人百年之后的棺材，举凡乡村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与你休戚相关，精密相连——双手精心雕琢着家园生活的安逸舒适，心灵殷勤呵护着乡村日子的美好妥帖。
有木匠的匠心独运，才有精美绝伦的古典建筑流传于世；有木匠的双手打磨，才有乡村家园的生生不息；有木匠的辛勤劳动，才有葱茏鲜活的人烟繁茂。
居有所，穿有衣，食有粮，是老百姓活着，苦苦把挣的最大愿望、最高目标。穿的可以随便，吃的可以马虎，唯独住房不能将就。一个农民，居家过日子的首要条件是盖几间能藏头遮身的房子。挣了钱的最大心愿也是花大力气翻修房屋；娶媳妇、嫁女子的第一要素是盖房子；给儿孙后辈留下的最大遗产也是一院齐整、美观、舒适、露脸的房屋。
大到亭台楼阁的修建，小到桌椅板凳的加工，都需要木匠一斧一凿的辛劳。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的树长高了，长壮实了，盖房子的木梁、檩条、柱子、椽子，做四方桌、长条凳、炕桌、板凳……得伐树，随意打一声招呼，木匠自会带着大铁锯、斧头，去主人指定的地方伐木头。先腰部拴一根绳子，攀在树上，用利斧和浑身力气，尽可能砍伐掉树身上大大小小、长满枝叶的树枝。再将绳子拴在树身，下来，铁锹铲去树周围泥土，拿斧头砍去长度不一、粗细不同的树根，用大铁锯锯树根。树还活着，有水分的滋养，锯起来格外吃力。不像枯木、朽木，几锯子就伐倒。锯沫随锯子的拉动，跑出细碎木质的木沫。锯沫积聚的越多，表明锯子吃进木头的深度越深。锯到一多半，就要适时停下来。几个人，坠在绳子上，从远处一起使劲拉。有人喊着：“一二、一二”……树在人们齐心协力的拉动下，摇摇晃晃，像个醉酒的汉子。随着“一二——三”的呼喊一齐用力，最后一句悠长的“三”呼喊还没有落口，树木已“哗啦”徒然倾倒在地。有次伐木头，村里的得柱逞强好胜，爬到树上砍树枝——许是树根已全部斩断，许是树的寿命已至，反正他还没有砍完全部树枝，树木倒了，他从半空中像跳伞一样甩下来，留下了一滩鲜红的血，一个年轻的生命被树夺走！给其母亲留下了无尽的悲伤与苦痛。
树伐倒了。木匠开始大显身手，拿出钢卷尺，按心中做房梁、柱子、檩条的准确尺寸，锯时稍稍宽松些，留些余头，一轱辘一轱辘的木头，让主人拉回家。等待木头自自然然晾干了，修建新房的其他材料准备的差不多了，再邀请木匠吃住在家里，做修房子的木匠活。伐木是盖房屋、打家具的前奏，也是一个木匠施展木器才华，展现精湛手艺的前提。
主人将备好的木头全部翻腾出来，一一呈现给木匠，让他过一眼哪辘木头能当梁，哪个作柱子、檩条。木匠眼里没有不能用的材料，长的短的，粗的细的，长了疤的，还是有结的都有用。除了盖房子的木头，打家具的顺便目测目测，做到物尽其用，量体裁“木”。接下来，就是加工梁、柱、檩条与椽子。先拿出锛，一下一下修理预备当房梁、柱子与檩条木头上的树皮、疤与结。还要用锛砍削出梁与柱子的基本模样，再拿斧头适当修补修补，。再从木工箱里取出凿与斧，在梁、柱与檩条上开卯。木匠的技艺好不好，高不高，就看开出的卯是否严丝合缝，环环相扣。然后将木梁、柱子与檩条套在一起，平放在地上，待主人家看好的黄道吉日一到，将梁、柱子与檩条扶起来，鸣炮挂红，算是上梁盖房。过去有些人家经济状况不佳，房梁有数，木匠师傅就仅做数个梁头，墙泥好后，外面装上梁头，给人的感觉好似有梁有柱，其实梁是假的。梁要正，柱要直，檩要稳，房子才稳固牢靠，经久耐用。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概就来源于此。做完这些，主人与请来的帮工，先打墙角（原来用石头，如今多用砖块与新型建筑材料空心砖），再泥墙（早年是土坯，如今多用砖）。此时的木匠也不闲着，要扯木板、锯木头做门窗。有一种拔廊房要四梁八柱，外部延伸出廊，最能考验木匠的手艺，相互套住才能立木，而这种老式房屋结构稳固，抗震性强，有些经历百年风雨侵蚀，居住好几辈人依然经久耐用。
在尚无电锯时代，锯木头是考验木匠耐力、臂力与吃苦耐劳的基本功。一些学徒，还没有正式拜师，就被扯木板考验下去。将锯成轱辘的木头固定在一定地方，取来墨斗，画好线，再拿出大铁锯，一下一下，一块一块，将木头锯成木匠所需要的木板。锯木板时需要两个人，其中一人站的高些，一人相对低些。高处的人可站在搭好的架子上，下面的人坐在地上，屁股上随意垫些东西。锯木头的最高境界是“凤凰三点头”，一方送锯时不是一次性送，而是讲究力度、节奏与巧劲——铁锯虚虚的，一下一下，再一下。前两下紧凑，时间短，频率快，双手稍稍用力，胳膊尚未伸展。后一下缓慢，舒展，用全力将胳膊舒展出去。而接锯的人，也要配合默契，徐徐接住，不能硬扯，不但会将锯弄断，也会前功尽弃。跟着送锯的节奏、韵律与频率，一下，一下，是短暂的，稍稍用力，最后一下大满贯才用全力使劲拉。送锯是虚的，不能用力，只需沿着齿痕，将锯递给对方。而拉锯要实，施展浑身力气，胳膊从屈到慢慢伸展，锯沫随锯子的拉动而泻出。一般木匠师傅站在高处，掌握尺度与节奏，学徒与小师傅坐在下面拉锯。且不能一次拉到位，锯到底部几公分处要停下来，直到木板全部锯完了，才一次性锯下来。否则捆绑的绳子松动了，不好用力。
木板有厚有薄，按照需求扯好了，木匠再用中锯子、小锯子，锯成不同的材料——有当衬的、有做面板的。木板的粘合，用熬制好的胶。一般木匠都有一个熬制胶的小铁罐，做活前，先点燃了刨卷，文火慢慢熬着，不时搅动一番。拿推刨将衬推平，面板要推的平展如镜，显露出木头本身的花纹图案。再拿熬好的胶粘合在一起，木板上“清晰的纹理看得见真实的日子，也看得清岁月的年轮”，那些苍白抑或葱茏的如烟年华，仿佛在述说着什么。小推刨、大推刨轮番上阵，不时拿在手上，眯眼看一眼是否平整，推出的“薄薄的刨花散落一地，象木头开出的花朵；细碎的锯末在空中飞扬，象初冬前的第一场小雪，”这些刨花是引火的最佳材料，也是乡村孩童的最好玩具着。再取墨斗划线、凿卯、开洞。窗原先是牛勒巴木窗，后变成新式双开式镶玻璃的，门也从原来的高而窄变得大气好看。随社会变革、时代潮流、经济发展与人们思想的与时俱进，房屋的式样与格局也越来越时尚与现代，木匠师傅也迎合着人们的追求，不断学习，不断追赶时代节拍与社会潮流。
若说修建房屋是一个木匠手艺的基本功的体现，打家具则是考验木匠手艺是否精湛、做工是否讲究、样式是否受看的最佳展示。房子盖好了，得有地方坐，有处盛放东西，书房（正房）要长条供桌，四四方方四方桌，长条凳，炕上得有坐着吃饭喝茶的炕桌，盛放衣服等物的大木箱，后来随社会发展，家具变成了写字台、大衣柜、椅子、沙发，厨房则要有橱柜、米面柜、案板的支撑，顺便加工上蒸馍馍的木头蒸笼，盖蒸笼与大铁锅的锅盖，长的、中等的、短小的擀杖。有些人家还重新做了一架新风匣。
儿子要结婚了，姑娘要出嫁了，请木匠打家具是第一步。儿子屋里须有梳妆打扮的梳妆台，写字台、大衣柜、椅子，给姑娘做了陪嫁的木头箱子、高低柜。除了这些，队里的农具也靠木匠加工、修理。从播种的楼斗、压苗、搂草、平整田地的木耙，到打场时的木掀、木杈及风车，都出自木匠之手。乡村生活一天也离不开木匠的帮衬，乡村的日子一日也逃不脱木匠的呵护。
成为一个木匠，靠心灵手巧、不断琢磨。要想跟上时代的节拍与社会发展趋势，木匠需要不断钻研、不断改进，否则就会被淘汰。木匠工具据说有28种之多，应天上28星宿之数，如今由简单的手工锯、锛、凿、钻……等改进为集锯、推、刨、钻为一体的电动组合工具，锯木头有大型电锯，随着钢筋水泥及新型建材的普及，原来以木材为主的民用住房及家具，基本改变了结构，且随着城乡一体化与人们生活理念的变化、经济收入的增加，室内家具趋向规模化、商品化，木匠师傅渐不再吃香，但那种木质的花纹，结实的构造，经久耐用的质地，仍然让不少人情有独钟。我结婚后，特意请南方木匠，做了一套实用、经济，适合一间房子使用的组合家具——两边是大衣柜，中间是梳妆台，梳妆台一左一右是书柜与写字台，梳妆台上下小格子可以盛放东西，上楼后组合中间的送了亲戚，两边的大衣柜搬到了楼房。三个大床，一直和我的家庭相亲相依，结实厚重的的木板承受着我的风雨人生，家里的其他新潮家具看似好看，一搬家就开卯的开卯，松动的松动，唯有大衣柜仍稳稳矗立在房间，为我所用。如今的家具全部是螺丝与铁钉，方便是方便，好看是好看，但不结实，也不耐用。
乡村木匠还有一个手艺是做寿材（也叫老房、棺材）。只要有土藏的地方，木匠就有事做。也许这是乡村木匠借以自慰与依赖的唯一养家糊口的事情了。老人撒手西去了，除了请亲戚来帮忙，还要请木匠来做老房。规格有大五彩（大而长,底座高，叫夹挡座，从底子往盖子数有5层）、小五彩（小而窄，但能完全能盛放下人体，只是底座低些，叫砚瓦座，从底部到盖有3层，）、加棺椁（棺材上部再加一个套子，像一个无底的匣子。属于富贵与经济实力好的人家才做。家乡习俗讲究棺不见椁，椁不见棺。将棺材与椁做好后，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下葬时预先将椁拉到坟头附近藏起来，待棺材下葬后，再将椁套上）。一般有底（尽可能薄些，以便让人体与土壤尽快腐烂化为尘土）、帮（要结实）与盖三部分组成。老房绝对不能用一颗铁钉，尽可能用卯，用钉子的地方可用竹筷替代。有些老人活着时就做好寿材，祝寿时抬出老房，请来亲戚邻舍参观。如今大力发展旅游经济，一些地方正在修缮古建筑，手艺高超的木匠施展浑身解数，发挥余热，为仿古建筑的古为今用发挥作用。
乡村木匠凭本事吃饭，靠手艺生活，但随着新式建材的引进与各种高档时尚家具的步入寻常百姓家，渐渐落伍于时代。木匠并未退出市场，即或是修楼房、建房子，虽需求越来越少，但仍离不开木匠的手艺与帮衬。
随岁月与时光老去的是房子与家具，但那些曾经给人舒适与温馨的日子，那些曾经慰人灵魂与情感的甜蜜回忆，永远鲜活在人心坎上，珍藏在记忆宝库，叫人不忘木匠的心血、汗水与辛劳！
[ 本帖最后由 于文华 于 2011-7-26 09:15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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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7-25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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