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面,可以看见女儿的侧影,小巧的瓜子脸,干净的眼眸。那个四岁便会说英语“fish”的小不点儿,如今出落成大姑娘了,我低声说:“小囡,你还记得,那时候学说‘fish’吗?”她嘿嘿笑道:“忘记了。看来我现在英语之所以说得好,和你从小的教学分不开啊。”我明明知道她言语里有揶揄的意思,可内心甜蜜得不知所以,只顾笑,笑得那么笨拙。
我似乎活了这么大年纪才明白什么是光荣,一种神圣的爱在心底激荡。当作为一个母亲把孩子拥在怀中,就像平生第一次看到大海时,身体里涨满快乐的潮水。我清楚自己正在完成一桩使命,与生俱来的使命。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在完成我的人生,让生命散发出太阳一般的能量。
乡野的天空很蓝,洁净的白云像棉絮,一朵朵飘过。我越发体会到生命的美好,因为它使我真实感受着作为女人的幸福和骄傲。然而,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我的家乡。我一颗年轻的心,我健康的身体,都是在这广阔背景当中自由成长的结果。
到老家了。阳光热辣辣,场院的水泥地上几乎可以烫熟鸡蛋,一边的水塘在绿荫下显得静谧而清凉,角落的碧色荷叶上亭亭立着三两朵粉红色的花,几只鸭子在水里慢悠悠地觅食。这是我最熟悉的景致,也是极为珍贵的记忆,重现于眼前,有种回归之感,仿佛看见一个青春少年正从水边走来,手里提着一篮刚刚从田头采摘的蔬果,有香瓜、黄瓜、西红柿、茄子、苋菜等。
我和女儿四下张望着,像两条鱼儿,欢畅地游在大自然的河床内。父母亲却在门口不停地唤我们进屋,说外面太热了。看到两个老人精神很饱满,内心甚是宽慰。他们的房内也安装了空调,一片阴凉。
父亲笑道:“这么热的天就不要来看我们了,我们都很好的。”
我说:“没什么,车里也凉快,我们想你们啦。”说着,打开买来的许多食物,把装有水蜜桃的袋子递给女儿,让她去清洗。
洗过的水蜜桃煞是好看,粉嫩的红。我把一个桃子的皮剥掉,送到母亲的手里,她却摆摆手:“我牙齿没了,咬不动。”
我笑了:“妈,这个是水蜜桃,肉质很软的,不用牙齿也能吃,抿几下就化。来,试试。”
母亲几年来一直患有精神抑郁症,今年已经药量减少,病情好转。但她失却了当年那种开朗的心境和灵巧的思维,脸上很少舒展笑容。她接过桃子,尝了一下,微露笑意,说:“嗯,真甜。”
女儿也学我把撕开皮的一个桃子给她外公。我则连皮一口咬下去,果汁顺着腮往下流。大家吃得稀里哗啦的,互相看着,样子真是滑稽,不由得都笑了,尤其是母亲,笨拙地笑着。不喜欢吃水蜜桃的女儿取出相机,拍下了这动人的一瞬。在亲人面前,我真正体味了分享快乐的甜美,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拥有并分享快乐中得到完善的,幸福也便悄然降临。
在母亲的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她坐在我们的中间,细细地看着我们,好像看多久都看不够,并唠叨起我年轻时的一些往事,以及我抱着一岁大的女儿回家时的情景。说到开心处,就笑个不停。
当父母知道我女儿过几天要去法国时,他们有点惊讶,朝向我:“你放心吗?那是外国。她才那么大。”
我耐心地向他们解释,并不是女儿一个人去,再说她长大啦。父亲很快地掏出几百元钱,塞给外孙女,说:“好囡,出门在外,自己要当心,一点点钱,收下。”
女儿一个劲地把钱还给外公,说:“你们老了,我不能要。”
我父亲的个性有点倔,是一个脚踏实地、秉性耿直的退休老干部。我明白他是不会收回那钱的。就笑着对女儿说:“收下吧。记得回家给外公外婆带好吃的。”
女儿随即说:“那好,我买巧克力给你们吃。”
一旁的母亲开口道:“好囡,外婆不吃甜的东西,会烂牙齿的。”她的神情像一个小学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把我们都逗笑了。而母亲却在擦眼泪,她撇着嘴,似乎哭了,我和女儿有点不知所措。
父亲乐呵呵地说:“她在笑,不是哭。”
我抱紧母亲,也淌下热泪,女儿举起相机,我们笨拙的笑容在满屋的水蜜桃香味中定格,留驻。
2011-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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