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寺座落于漾濞县城东边——一个名叫长竹山的俏丽小山岗上。
根据有关地方文献记载,竹林寺始建于明朝万历年间,以后经历代多次修葺,一直到1958年拆毁时,在数百年的悠悠岁月里,香火延绵不断。现在的寺宇是1982年以来,民间信众集资逐步修建的。关于竹林寺名的来历,听老人讲,是由于寺院周围的山坡上,历史上曾生长着成片的龙竹、慈竹、紫竹、香竹和金竹等,当地人称之为百竹园。远远望去,竹林寺的寺宇殿阁就巍然耸立在青翠的竹林中。
竹林寺历史悠久,规模却不大。原来的古寺有一殿二阁,重新修建的竹林寺为前后两院。寺里塑有释迦牟尼、千手观音、地藏王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赵公元帅等佛像。公元1938年5月滇缅公路修通前,由于素有“南方丝绸之路”之誉的博南古道从寺前经过,竹林寺是比较热闹的,过往商旅和文人墨客,经常到寺内敬香礼佛、祈求清吉平安,或游玩小憩,从而留下了许多诗文。如清朝乾隆年间本邑贡生蒙朝贤就在此写下了一首题为《晚游竹林寺》曰:“晚步招提兴转奢,幽篁深处霭轻霞。楼殿上方宜夕照,林泉下界有人家,江皋石齿支前度,岭表烟痕送暮鸦。老衲莫催钟磬音,欲从竹树写黄华。”
当抗日战争时期,滇缅公路开通后,随着博南古道的沉寂下来,竹林寺的香火也相应冷落了不少。临近解放前夕的一天黄昏,附近下铺村子的一个外号叫张大汉的五大三粗的凶恶男人,勾结另外三个同伙,不仅将竹林寺庙里的所有香火钱和凡是拿得动的财物洗劫一空,还残忍地杀害了寺中的老和尚。幸好当时一个刚进寺敬香的老斋奶,此时正好去上厕所。她听到动静,探头观察了一下,发现势火不对,便吓得藏匿在厕所里不敢露头,才幸免于难。
事后经老斋奶的连夜报案和指认,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中的县衙门,还是很快将张大汉等人揖拿归案。关在衙狱里的张大汉竟猖狂地扬言说:你们敢跟老子过不去,马上就要变天了,到时候等老子出去,不血洗漾濞街也算不得好汉。即将翻越点苍山出逃的民国县政府县长熊光暄接到手下报告大怒,当即下令将四案犯枪决在雪山河边明正国法。遭遇此番劫难后,竹林寺更显得寺空香冷、门可罗雀。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竹林寺虽然得以重新修复,香火依然比较清淡。近几年来,竹林寺却一夜声名鹊起,成为漾濞名气最大的寺庙。不过,竹林寺的一举成名,并不是由于其菩萨一下变得灵验起来,导致信众陡然增多,而是源于它与“唐标铁柱”遗址的发现有关。根据黄志忠等本土学者考证,并得到林超民教授等云南权威历史学家的一致认同,“唐标铁柱”的遗址,就在漾濞竹林寺一带,很可能就在寺院内的古井之旁。
“唐标铁柱”是云南历史上的一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历史事件,曾经被清代滇中著名文士孙髯翁在其蜚声中外的《大观楼长联》中概括为与“汉习楼船”、“宋挥玉斧”、“元跨革囊”并列为影响云南历史的四个重大历史事件之一。凭借此光辉,原来默默无闻的小小竹林寺,一夜之间就声名远播开来,从而也使竹林寺拥有了一般寺院,难以相提并论的人文积淀和历史光环,并让来此游玩的游客,不禁平添了几分感怀古今的雅兴和幽情……
我家就住在竹林寺相邻的县城东片区,坦白地说,过去我却从未游览过这座近在咫尺的寺庙。只是到“唐标铁柱”的遗址在寺院内发现时,这个不起眼的小寺庙,才引起了我的莫大兴趣。几年来,闲来无事的时候,作为一个地方文史爱好者,我便经常独自一个人步行到竹林寺,寻幽访胜,凭吊兴亡。
一个夏日的傍晚,我久久伫立于竹林寺前,举目眺望,如血的残阳里,江对岸青黛色的群山,显得格外肃穆静默,俯瞰山脚下,滔滔东去的漾濞江,不舍昼夜地奔腾着,惊心动魄的浊浪,满江翻滚。江山如诗如画,往事如梦如烟,我一时不禁心潮澎湃,浮想联翩……
我闭上眼睛,悠悠的历史往事,似乎一下朝我面前奔来。我仿佛看见,唐中宗景龙元年(公元707年),唐九徴率领的浩浩荡荡的唐王朝大军,正在这狭长的漾濞江河谷一带,与吐蕃军队呐喊厮杀。两军直杀得天昏地暗、血肉横飞,一排排骁勇善战的唐军将士悲壮地倒下了,长眠在这块被当时的中原人称之为“蛮烟瘴雨”之地的万里边荒僻壤;而威猛强悍的吐蕃官兵,也成百上千地壮烈阵亡,成为“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的望乡魂。
又仿佛看见,“累战皆捷”,乘胜追击千余里,“俘其魁帅以还”的唐九徴,为了防止吐蕃军队卷土重来,正在下令部下焚毁吐蕃在当地建筑的城垒,又下令拆除“漾水”、“濞水”上的铁链桥,以切断吐蕃与洱海地区的交通。最后,在凯旋之际,为了“纪功”,更为了表明这片美丽富饶的土地,已重新纳入了大唐王朝的版图。唐九徴依仿东汉以来相沿成袭的做法,以拆卸下来的桥的铁链为材料,正在我身后的寺内浇铸——矗立在这青山秀水间的铁柱,铁柱上还浇铸有大唐王朝的疆域图呢。
我猛然睁开双眼,一时纷至沓来的那场唐王朝天空下发生的残酷战争的历史幻象,又倏然烟消云散,二十一世纪的夕阳,温柔地斜照在我身上。定睛一看,眼前依然是青翠的山野,碧绿的田园,川流不息的江水!哦,江山依旧,天上的日月依旧,而战功赫赫的灵武监军右台御史唐九徴,如今“安在哉?”而那根由桥上拆卸下来的铁链铸成的重达十余吨的粗重铁柱,现在又何处去寻觅呢? 是呀,历经千百年岁月的磨灭和漫漫时光邃道的过滤,历史几乎删除了所有生动鲜活的细节。漾濞河谷的这场惊天动地、血流漂杵的鏕战,如今只剩下一个尘封已久的遥远而模糊的传说和记忆。突然想起自号“万树梅花一布衣”的孙髯翁,登大观楼凭吊古今兴亡时,所不胜感慨的世道沧桑:“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我的心情不免变得多少有些感伤和黯淡。不过,唐九徴曾经在漾濞江边所竖立的“铁柱”,尽管也逃不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命运,但从某种角度上讲,它不仅对于云南历史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就是对于中国历史进程和边疆开发而言,亦不失为一个意味深长的历史符号……
绚丽灿烂得有些悲壮的夕阳,渐渐完全沉入天际的远山,浓浓的暮霭,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西眺直线距离,不过千米开外的漾濞县城,街灯一盏接一盏亮了,不一会,高楼栉次鳞比的漾濞县城,就变成了一片灯火辉煌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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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杨纯柱 于 2011-8-12 15:50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