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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家
若水/文
孙国庆从师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后，他们一家便搬进了部队上的干休所。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眼看着自己整天无所事事，除了看看电视、翻翻报纸，便是在干休所的花园里闲遛，他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空，冷峻的脸庞比离休前还要严肃，惹得所里的老干部见了他都敬而远之。这天，老孙习惯性地走在所里的林荫小路上，树上知了在卖力地歌唱，亭子里不时爆发出下棋者“将军”的高喊声。老孙烦躁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思绪如天上的袅袅白云，把他带入了自己年轻的时代，走进了那个在梦里不知出现多少次的小村庄……该回老家看看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六十年了，家乡有什么变化？“她”到底还在不在？自家门前的那颗小柳树还在不在？
老孙向老伴说了自己的想法，老伴见他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巴不得他能出去转转。几十年了自己作为军医忙，老孙先是带兵打仗忙，解放后提了干为了加强部队建设更是忙，这些年他们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奉献给了部队，离休后又为了孩子们忙，帮着照看孩子等，现在孩子们都大了，这回是彻底闲了下来，是该出去转转了。老伴说我陪你去吧，我还真想看看你的老家是什么样子。说走就走，老两口稍微收拾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便踏上了归乡的列车。
从北京到老孙的山东老家大约有一千里的路程。他们从济南下了火车，又转乘通往县城的汽车，离记忆中的家乡越来越近了，老孙的心也激动起来，忐忑起来。他不时地望着窗外，碰到记忆中熟悉的地方就向老伴解释，这是哪里、那是哪里，哪里自己年轻时还曾经打过游击等。在县城车站又倒了一次车后，汽车开始平稳地行驶在村村通宽敞明亮的马路上，马路两旁参天的速成杨树郁郁葱葱，一边的小河清水荡漾，远处田地里玉米长的正旺，已有一人来高。马路上很少见到有骑自行车的，倒是来往的汽车、摩托车和电动自行车不断地从大巴车的身边晃过。老孙很是感慨:“六十年了!你的儿子回来了，回来看望这片养育过自己的热土了。”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原来这里连条像样的马路都没有，一下雨小土路便和泥，让村民出门很是困难。如今，看着笔直的条条通往村庄的马路，让老孙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他再次问车上的老乡：“去孙庄做这辆车没错吧？下了车离村还有多远？”热情的老乡一次又一次作答，这才让老孙放下心来。下了汽车步行五六百米，便来到村头。看着眼前那一片砖瓦到顶气派的平房，老孙禁不住思绪万千，热泪盈眶：六十年了，我孙国庆回来了，回到自己魂牵梦萦的老家了。
回想六十年前，自己刚娶了媳妇三个月便参军入伍，被分到了骑兵连。他辞别了老母亲和妻子，随部队南征北战两年没有回过家。后来部队南下时，恰好路过自己的村庄且从自己的家门口经过，此时的他已是一名连长，他下了马，把马拴在大门旁的那棵小柳树上，就疾步走进家去。此时他才知道，老母亲因疾病，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了。自己的媳妇红莲正守在母亲身旁。他走到老母亲跟前，抓住母亲的手，泪水刷地便流了下来。母亲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是儿子，立即眼睛一亮，嘴唇翕动着，但却说不出话来。
“妈！你这是怎么了?”媳妇红莲说：“咱妈这是害得气管炎，喘不过气来，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一开始光念叨你的名字，也不睡觉。”说着话，红莲低声地饮泣起来。这时，老孙听到指导员在叫他：“国庆，快走了，要不赶不上部队了，营长会怪罪下来，快点！”孙国庆扑通跪在母亲的病床前，砰砰砰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流着泪说:“妈，儿子不孝，不能为你养老送终，我有紧急任务在身，我必须得走了，红莲，拜托你了。”然后他向自己的媳妇敬了个军礼，便飞也似的跑了。
部队南下后一直在打仗，日子过得很艰苦。后来，百万雄师过大江，解放战争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此时的老孙已被提拔为营长，并被安排在南京工作，由于刚解放，百废待兴，老孙工作忙的难以抽身回家看看。几年以后，他又被他原来的老首长调到了北京工作。换了环境的老孙还是个忙，才建国时期人人都忙，一个人顶十个人用，拼着命地搞建设，做贡献。
自己三十多岁才在北京成了家。妻子是一名军医，结婚后，一连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又有了孙子孙女。如今，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妻子又跟随自己来到了生养自己的家乡——孙庄。
老孙凭着记忆往村里走，寻找着自己家老房子的位置。此时太阳西下，孩子们放学了，不时有背着书包的孩童在身边跑过，也有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远远地望着他们，疑问分明刻在他们的脸上。老孙领着妻子来到自己老房子的位置，老房子不见了，矗立在眼前的是一座新修建的厦房，大门、院墙也修的气派，贴着磁瓦。妻子说进去吧。老孙说等等，我不敢确认这里是我的家。该不会是别人盖的吧，妻子说。老孙站在大门外，仔细寻找着那颗小柳树。可眼前哪里有什么小柳树，只有一棵一搂多的大柳树站立在那里。
老孙不敢确定，便慢慢走到这所院子的家门想打听一下。院子里有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在做着木匠活。见有人来，就停下手里的斧头，说：“大爷，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哦！同志，我是过路的，口渴了想找点儿水喝。”老孙说着站在院里。这位男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木削说：“来，大爷，到屋里来吧。”说着自己也向屋里走去，老孙跟在后边。
来到屋里，老孙还视了一下房子里的摆设：迎门的正面墙上贴着一副中堂字画，下面是八仙桌，桌子上的茶盘茶壶茶碗擦得干干净净。东边靠墙处有一张小床，被褥叠的也很整齐。一位瘦瘦的戴着花镜的老太太正盘腿坐在炕上做针线活儿，看见有人来，就停了下来，然后用手扶了扶脸上的老花镜。问：“拥军，谁呀？”
“是一位过路的老大爷，口渴了想找点儿水喝。”
“那么你去压水井弄点甜水烧开了给人家喝。”老太太说。
“哎！”拥军答应着走了出去。
儿子走后，老太太说：“大兄弟，您坐吧。”
于是老孙从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问：“老嫂子，家里有几口人？”
“一共六口人：儿子、儿媳、孙子、还有两个孙女。”
“他们都干什么去了？”
“刚出去那个是我儿子，儿媳妇下地干活去了，孙子参了军提了干在部队上工作，两个孙女都在上大学。”
“你老伴呢？”
“唉！别提他了，那年南下死到南边啦。”老太太说到这里，低头略微沉默一下，接着说：“俺是烈属。”
“请问，您老伴叫什么名字？”
“叫孙国庆，结果还没等到国庆就……走了……没福啊！”
听到这里老孙不禁悲喜交加，心里想：这位老太太就是自己原来的妻子，我还以为当初她改嫁了呢，如今她还健在，真是苍天有眼啊。想到刚才老太太的儿子，心想我走时她可能怀了孕，拥军是我的儿子，怪不得看他面熟呢。红莲她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是多么不容易，特别是在战乱年代，如今都子孙满堂了，我太对不起她了。老孙想到这里，又问：“你是不是叫宋玉莲，小名叫红莲？”老太太惊奇的抬起头来：“你是过路的，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再看看认识我不……我就是孙国庆啊！”
老太太不高兴了，生气的说：“你别胡说八道了，我的男人死了几十年了。你这个人儿，怎么净胡说，拿我老太太开玩笑，再这样我可让我儿赶你走了！”
两人正说着话，儿子拥军提着刚烧开的水进来了，问：“妈，你嚷什么？”
“嚷什么，这个老头子说他是你爹！快把他赶出去！”老太太指着老孙说。
儿子一听，也非常气愤，正想发作老孙却已高兴地说：“拥军，我真是你的父亲。你不信的话，把你的石头大爷，砖头叔、狗蛋叔……都叫来，让他们来认认我，看看是不是。噢，他们还好吗？”
拥军一听，心想他怎么知道我石头大爷、砖头叔、狗蛋叔……他半信半疑，但还是大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来了几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后边还跟来很多村民。几个老人见到老孙仔细打量一番后，猛然激动地握住老孙的手，继而还和他拥抱起来。“你还活着啊，国庆！我们都认为你牺牲在南边了呢。”说着说着石头大爷、砖头叔眼泪流了下来。“狗蛋呢？”老孙问道。“走了十好几年了，走时他还念叨过你呢！”
他们亲热地说着话，旁边的老太太傻了眼，她颤颤巍巍地来到老孙面前，仔细地端详着老孙。头发白了、稀了，脸色黑了且有了皱纹，眼睛也不再明亮，但眉宇间那股英气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眼前的老头真是她的丈夫，老太太这一下子可受不了了，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大家听到她的哭声，不由得都静下来。孙国庆劝了好一会儿，老太太终于止住哭声，并絮絮叨叨地向孙国庆诉说他南下后，自己一个人怎样伺候婆婆，婆婆病逝后又是怎样张罗后事，还有这些年村民们对自己的帮助。她说，她也曾想到过改嫁，可这时她发现自己怀了孕，她咬咬牙决定留下老孙家的种，也对得起死去的婆婆和牺牲在战场上的丈夫了，同时她也知道这样做对一个年轻的农村妇女来说，今后的日子有多难。可她硬是挺了过来，不但把儿子养大成人，还几次翻盖了旧房，娶了儿媳，如今一家人和和睦睦，幸福地生活着。到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丈夫有一天会从天而降，站在自己的面前。老孙眼湿润了，他说自己南下后，枪林弹雨出生入死，在一次战斗中服了重伤，后来阎王爷不要他，他又活了过来。此后，他跟着部队到处游走，期间也多次打听过家乡的消息，可那时通讯不发达，只听一个老乡说，自己的母亲死后便没有了他妻子的音讯（实际上回娘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他死了心，在外面又成了家，现在也是子孙满堂。说到这里，老孙想起自己的老伴，他把妻子拉了过来向大家介绍，此时大家一下子都沉默了。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老孙及两个妻子身上。
这时，拥军忽然说：“爸爸回来终是好事，大家都到屋里坐，今晚上都在这里吃，我去买点菜，顺便让媳妇早点回来做饭！”老太太红莲也一下子反应过来，忙着让大家进屋。老孙和儿时的伙伴们有着说不完的话，砖头像到了自家一样为大家沏茶倒水，人们不时地发出阵阵兴奋、高兴的笑声。红莲拉着孙国庆的妻子走进了里屋。她说：“妹子，这么多年，难为你把国庆照顾得这样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两家就当亲戚走。我也是子孙满堂的人了，绝不打扰你们，你就放心吧！”听着红莲的话，国庆妻子思绪万千，伶牙俐齿的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晚宴开始，整整两大桌子全坐满了人，喜酒飘香，乡音俗语时时传来，期间夹杂着碰杯声、笑声、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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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若水 于 2011-8-23 15:46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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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8-23 1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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