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上山
梁星钧
上山:图的是走一回
好久没上山了。现在上山心情明显不同。以往上山,随意而平和,而今疏远和陌生了,故觉得新奇。山形路道没变,没新颜新象,但人的感觉变了。山下虽还是那座城,但人们因县城迁址已改称“老城”。所以再上此山已成为稀罕事,心底既疏远又隔膜。
我的上山多为开阔视野,放飞心情,触发灵思。因久困于山坳的城角,成天与读思写打交道,满脑子是俗务,久之即显力不从心,壮志难酬,也突围不出,我虽不会作茧自缚,但事实上有一种网“茧”欲裹挟我。
放飞心情须境致来触动。然而路景不新,两个书亭也没我想买的刊物,惟县医院停在路边的楼房已动工修至第三层。我想抛开琐事,随心所欲,无拘无束,达至忘我,心情才会轻释,飘飞。但我还是没脱开上班、写作、老婆和孩子的影像,父母倒不操心,他们很好,才回去看过,他们让我集中考虑孩子读书。这时太阳也出来了,几天来难见的晴日,虽无法照彻我心,却可让困厄的我承接下光芒。
山顶叫鹤鸣山。宽阔的柏油公路穿行其间。并没留意这些阁亭和尖塔,也没在意这个闻名的道教圣地,而直趋距前不远的草坪。我每次都来这里,或带上收音机,纸笔,或携妻,或陪同友人,或带上水果之类的果品,或听或写,或愉快地交谈。一次是“五一”节,妻陪我在草坪边的林地,她枕着腰疼的我,愉快地谈到了芳草和美人。我们每隔一会吃几辨桔子,喝几口自带的矿泉水。我正患腰椎病,心情却很舒畅。一次是老陈陪我到同样的林边,叙及天南海北,商场职场,我躺在落满树叶的地上,腰疼坐不起来,眼里满是秋凉瑟瑟。还有一次是我独去草坪前方的一个山嘴,选一背风向阳的开阔处坐下来,半躺,面朝太阳,听收音机里的乐曲,随后我睡着了,醒来满眼青绿,可是阳光弱了,有些孤冷,我起身下山去。
草坪湿漉漉的。我手扶一棵小柏树。这是我以前搭收音机的天线“支架”。我用手捏着它,摩挲许久,用指甲扣掉了上面凸起的树皮。我没忘掉一些家事:孩子怎么竟由小时的优,迭落至今天的一蹶不振,自暴自弃而执迷不悟呢?小时多么听话懂事而今天却桀骜不驯。如说我工作没晋升,妻子无稳定收入还属不幸,但这并不影响我们的幸福生活和闲适心情,可孩子的倒退足令我们惊心和胆寒啊!
不怨世道没给机会,只怨自己没调整好,只怨自己没早悟。道路千条,自有择处。我现在想好了,也定位清楚了:既然职业属我小时追求理想之外的补偿,就权当维生的手段吧,并不把它作为自己毕生的追求。我的理想当在另处,应当别有它图!--这就自会想到自己的写作。何以实现腾飞?实说我有点想去新城下寺上班了,想看看有没自己的邮件,那是我那里最大的兴奋点。我一面搜索自己的记忆,一面快速掠过自己的创作,最后思想抛锚到别处……
此次上山达没达到目的,似不太重要,重要的必须上山走一回。许多游览不一定达预期的目的,甚或截然相反,但必须走一回。人生来世一遭,不一定个个活得光鲜,辉煌,万事如意,但必须走一回。
上山:重要的是心情
多提上山是因我喜欢上山。此“喜欢”有两含义,一“想”,二“只好”。此“想”指主动自觉,“只好”就显得有些被迫无奈了。
“想上山”是指我的生活休闲常态。像我们身居这样的山丘地带,没几座山就奇怪,我们也万难习惯;而见山登山非天天有,但每隔几天一登,还是寻常不过的事,尤像我现在常居的新城,坐落于山间的一个河谷地带,我们成天在此“坝子”上班、吃住、读写、思考和行走,而根本不登山,只有周末或节假日回老城,才有时间和闲心上上山。显然这时的“想”,既容一种紧张劳累后的调适异趣,又容一种登临、居高、放眼、囊括的优越感,显然,这两种情形和心情,都是我需要的,也是我不忍轻易舍弃的。
“只好”指被迫。也是我独有的体验和生命常态。想想,像我们这样的市民,几乎每天都奔忙在单位和家庭的两个“点”上,从心空也顶多多了一份阅读、思考和写作的趣味--当然这也是我切入外界的一种方式,至于过多的人际交往,纠葛纷争,除了网上的一些“虚拟”,就基本没有了。故有人包括老婆、孩子都笑我“单调”,我有时也真笑自己孤陋寡闻,不谙世道,所以,寻求一份宁静,放飞一下心情,就成为自然的选择了。当然,最简单易行,极易想到的方式就是上山。这种被迫,也源于我想解“困”,困什么?精神的苦闷,地域的逼窄,常让人想“奔突”,有“面壁破壁”的蓄势,故选择上山就自然不过了。所以,不管主动也好,被动被迫也罢,上山就上山吧,毋需太多的东西,想上就上,就像想唱就唱,只要时间心情许可,有没人陪都是一样。
老城四周的山我都上过。景不是最重要,心情才最重要。屋后的汉阳山我去过五次:一小家去一次,在麦黄时节,属探索行为,阴森而刺激;夫妇俩至少同去两次,一次去静卧山冈歇凉,领略山冈风情,一次是孩子厌学令我们伤脑筋,我们选此幽静的山林散心,一场突遇的雷雨让我们惊魂而忘忧;一次是姊妹一家人大团圆,吆五喝六的十多个,携上食品和水,浩浩荡荡去同过“五·一”,尽兴了一整天。后来我们没再去的原因是路道窄,不通车,坡陡,攀登乏力,尽管景致仍是一个各有千秋的“好”字。
我们去的最多的是对面的塔子山(也叫鹤鸣山)。顾名思义,相传有鹤,鸣于山顶,道祖张陵在此驾鹤升天,称“五斗米”教;后建石塔一座镇山,成为县城的标志性景观,故称“塔子山”。2008年“5·12”大地震,塔子震垮顶上五层,只剩底座,现已复修。该山有古迹《大唐中兴颂》颜真卿手迹石刻,有新建的廊檐阁亭,适宜游人避风挡雨和赏玩。
来此登山,心志各不相同。现在新建寺庙一座,路边房屋几栋,有人恒居。我们不再为其生存担忧,人家生活得好好的,进城方便,属于交通要道,不再冷落。
老陈与我多登此山。我们20年来友情不衰。妻笑。我说老友好嘛。是的,我一直认为,路遥才知马力,日久方见人心。我与老陈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每次一见如故,这真是个奇迹。我们一见面就开“讲”,彼此抢着说话,随便哪个话题,都能求同存异,找到共识共鸣;即便相左,争得面红耳赤,也只就事论事,后不计较,而且现在,我们都较“策略”,及时按下争端不表,转至新题,以图求同,所以,我们说话多而不累,应了古人的“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也从他处获得了许多新信息,而他喜广交,我只重深交,故信息量比我大,生活阅历比我丰富多了,可谓阅尽人意春色,所以,这就是我们友情不衰之秘。当然,我们的约聚没规律,稀稠自定,随心所欲,有时十天半月甚或半年不见,有时天天聚在一起,都是彼此随心所欲的事。所谓“君子相交淡如水”,就如此吧。虽彼此不敢擅称君子,但也没什么反证。
与妻上山,味道妙不可言,不多提也吧。妻虽够不上大美女,但也不丑,其心往往是兴奋的,脚步轻健,绯红的脸,衬青山白云蓝天。我们选一处草坪坐下,随心所欲叙话,永远也叙不完。这景致,也差不多了吧,人生知乐才乐。
至于我独上山,也是良多趣味。思维一波一波,念头一幕一幕,脚下生风,不知不觉就上了山。也觉自己上山总跟思写有关。为此,我在山上读过报,听过收音机,改过稿,也写过稿。有次下乡宣讲中央一号文件,其主讲稿也是在塔子山的小山头上写就的。我惟一的中篇小说也是在山上的某块大石头上修订的。
我会不会哪一天厌恶而不再光顾它了呢?这问题我想过,万事不可过极,至极必反。但正因我平时多住山下,闻惯了水声,仰望山峰,亲临、登临、征服和享受登山的心态常有,更何况登的是高峰,超越、战胜、领略、统领、拿捏的感受也同样有,所以玩的是心胜,故想去就去吧。什么是幸福的人生?即自由的人生。什么是自由?即随心所欲。什么是随心所欲?即按理想,高尚的愿望欲为而无所不为。简括成一句话,就是想干啥就干啥也能干成啥。这种自由自然之境,虽非我们人人所有,但只要我们想了做了领略了体验了,不也是一种自得其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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