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你在哪里舞蹈——《云南映象》观感

雨夜昙花

　　　　　
　　 神鼓
　　去看《云南映象》之前，只知这是著名舞蹈家杨丽萍编导的歌舞集。

　　一坐进昆明会堂看到那作为舞台背景的银色大鼓和几只孔雀时，心中便有种感觉：我不会忘了这个夜晚，于是我想我会好好记住这个夜晚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然而，当那些鼓点敲击起来后，我无法回想起这场歌舞集是怎样拉开帷幕的。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布裤、绣花青布鞋的年轻女子，她们一面击鼓一面随着自己敲击出的鼓点起舞，那样的场景，好似在晒谷场里，一群热爱生活的女子正热辣辣地劳动着。而那变幻不停的鼓声，那千变万化的欢快舞步，是她们对爱情的向往与对美好生活的渴望。然后，一群年轻的男子加入了她们，他们的鼓声粗犷野性。当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拚命去敲响她身前的鼓，那鼓声在全场 “咚咚咚”铿锵有力地响起时，我被震憾了，内心被某种感动湿润，那感动也许是对生存的理直气壮，也许是对生命的满腔热爱，我不知也无法深究。

　　舞者们一起用红土地火辣的热情与高原原始的激情把鼓击响，那不是敲击，而实实在在是擂响。那鼓声一声声击来，好似干裂大地突逢雷雨的痛快淋漓，又如沉默千百年后的呐喊，在那样忘我的呐喊里，生活中有些无奈的忍受有些必然的压抑被鼓声击碎，不知消散到何处。在那浑忘天地的鼓声中，吐出了污浊之气，胸中一片激扬之情。

　　当一条瀑布从舞台最高处飞泻而下，鼓面上银珠飞溅，那因鼓声的敲击而在内心激荡着的对生的感动，终于化为泪水流了下来。

　　随着那密如雨点的鼓声，沉睡的大地被敲醒，太阳升起。
　　

　　月光

　　忘了初看《月光》是哪一年，唯记住了杨丽萍那柔美的舞姿与纤细的身影，及她那省却了凡俗表情与艳丽服饰，仅留舞姿去表达专属于自己的语言的大胆与自信。

　　当灯光暗下来，只有一轮明月立于舞台上，明月中那纤纤人影半蹲着出现在眼前时，掌声便如雷鸣般响起。

　　那人影慢慢动了起来，她的手指如此修长，似有着或嗔或喜的表情；她的手臂如此灵慧，似正在低低述说那不尽的女儿心肠；她的身躯如此轻盈，如翩翩飞舞的鸟儿；她的身影如此娇柔，如水般润滑如月般柔和；她的舞动如此空灵，好似仰望到了红尘之外的精灵……她的一举手一抬足都是一首婉约动人的诗，都是一幅淡泊超然的画。

　　那在月亮中缓缓的起舞是如此优美，灵动得不似在凡尘，现实的琐碎与炊烟都远离，唯有内心的情感与梦想。

　　仅仅一抹月中剪影，或静或动，便如此动人如此美到无法言说，让人想留住这一刹直至永恒，这便是舞者的情感吧？这便是舞者内心的境界吧？那一刻，我懊恼着自己没有带相机来，把那美丽的身影永远留下来，却又明明白白地知道那如诗似画而又纯粹自然的舞蹈，是舞者的心声，是舞者专属的语言。

　　看那剪影在月中用灵魂舞蹈着，便随她进入了诗的意境，把凡尘种种均忘于身后。内心异常柔软感动：原来女人是这般柔情，原来月光是如此纯洁，原来月光与女人是如此相得益彰。

　　看那纤纤人影或悠柔或轻快或激越地在月里舞着，渐渐有泪模糊了视线，从没有一刻，我如此感谢母亲，感谢天地，让我身为女人。

　　
　　海菜腔

　　海菜腔是彝族民间风俗歌，流行于云南石屏一带，因当地盛产海菜而得名。青年男女多用它在田野里倾诉爱慕之情，在歌舞集会时也可听到。

　　当那些舞台上的女子开口唱起来时，我有丝恍惚，好象是在野外，云在高天上流动，田地里的稻谷正随风微荡。

　　那不经粉饰、没有造作、昂扬激越的歌声质朴纯净，有些野性，有些泥土味，有着草的芳香，而更多的，是感受到那些歌唱着的女子们正恣意狂放地用歌声表达自己内心深处奔放的豪情与炽热的追求。

　　几十个女子在舞台上浑忘天地、热热闹闹地放开歌喉大声歌唱，欢快中展现出了她们最本真的自我，那不经修饰原汁原味的歌声在会堂里回旋，美得纯粹美得热烈美得让人感动。生命中渴望幸福美好的天性与自然活泼的歌声汇集成一股强大的力量，感染了我，也感染了我身边的观众。那一刹，我有种冲动，想抛开行走于人世的所有伪装，去与她们拉了手、搂了肩一起歌唱……

　　我并不知那群女子唱些什么，只是喜欢了她们那心底的歌唱，那声音如雪山上流淌下来的水，纯净得可看到她们内心深处的美好良善，并依着她们的歌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里勃发的激情与对自然的热爱。

　　身为云南人，曾零零碎碎地在一些节目里或在野外听过海菜腔，也略记住了这种唱腔起伏连贯的旋律与高亢委婉的歌声，也感受到其的优美与悠扬，但从没有哪一次这样深刻地引起共鸣，我不知原因何在，只是任自己跟着那曲调在心里欢快地默默歌唱。
　　

     女儿国

　　“太阳歇歇么歇得呢，月亮歇歇么歇得呢，女人歇歇么歇不得，女人歇下来么，火塘就会熄掉呢……”

　　据说这段云南方言是由杨丽萍低吟。当这深沉而又无奈的话语响起时，一群戴着竹笠的花腰傣在台上舞蹈。她们的脸藏在圆圆的竹笠后，看不到容貌与表情。虽有灯光追随，但感觉里她们不是在舞蹈，而是一如祖祖辈辈的高原女人一样：日出耕地，日落纺线、推磨，不停地劳作。

　　其实我并不知道那些生活在深山里，劳动在田地里的高原女人是怎样生活，只是在众多的传言中知道她们的命运：有的女子嫁人后不得回夫家，要生下子女后才能被夫家认可；有的女子刚刚生下孩子便下地劳作，孩子就放在路边……太多不忍闻听的凄凉故事与太多的无果抗争。

　　舞台上的那群女子仍在舞着，头低着，脸深深藏在竹笠后。也许在女人一生的坚忍与辛酸中，容貌的美丽与否，表情是喜是悲均无关紧要，唯有手里捻的线、脚下锄的地才重要。而在这些劳作中，女人那柔软的心里仍惦记着家里的老人与孩子，于是一面述说着太阳能歇歇女人不能歇，一面又牵挂着家里的老人孩子。

　　那低沉而又亲切的方言淡淡说道：“冷风吹着老人的头么，女人拿脊梁去挡着，刺苛戳着娃娃的脚么，女人拿心肝去垫着，有个女人在着么，老老小小就拢在一堆了……”

　　身为女人，其间心灵的软弱、内心的不平与无奈、被逼出的容忍与坚毅唯有女人自身才明了。舞者在台上从激愤到平静，然后认命，而这一过程中，女人一直用自己的善良支撑着自己支撑着一方天空。“苦荞不苦么吃得呢，槟榔不苦么嚼得呢，女人不苦么咋个得？女人不去吃苦么——日子过不甜呢。”

　　无法不感动。然而，舞蹈结束时，那最后一声无奈的叹息重重落入了我的心底。

　　
　　你在哪里舞蹈

　　《云南映象》以《雀之灵》为尾声。

　　《雀之灵》是场纯美至无垠、空灵至无言的舞蹈，那般绝美那般柔婉，在那洁白的孔雀裙转动中、纤细手指的细微语言中、酥软无骨般手臂的颤动中迸发出热爱生活感谢生命的激情，纵然曾在银屏上看过一遍又一遍，仍然震撼于那份溶入天地的喜悦及舞者圣洁的情感。

　　然而舞者是寂寞的吗？一遍又一遍地问着：“你在哪里舞蹈？月中寂寞的身影，云头飘落的羽毛。你在哪里舞蹈？彩虹上旋转的舞裙，心里猜不透的梦兆。你在哪里舞蹈？你在哪里舞蹈？”

　　我于那份无言的恒美中有了些微难言的感伤。

　　舞台上的一切都有着眩目的美，而再完美再悠长的舞也有曲终人散帏幕落下来的那一刻，舞蹈之后呢？再热烈再衷心的掌声都会渐渐零落下来，掌声之后呢？这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那十年。要有怎样忠贞执著的追求才能一路坚定不移地走下来？要有怎样坚如磐石的毅力才能在黑暗中一人独舞时仍然从容坦然？

　　你在哪里舞蹈呢？在舞台上？在乡野田间？在丛林里？在高山上？

　　从震撼天地的鼓声到奏响生命之歌的烟盒舞，从光影与人影相配合，舞者在森林、梯田里独一无二的舞蹈到用雄浑的“面具舞”、“牛头舞”、“灵舞”作为对先祖的祭奠，从藏族小女孩那圣洁的歌声到风华绝代的孔雀舞，我跟着来自云南各村寨的少数民族（70%的演员是杨丽萍采风时在田间地头遇到的农民）表演的这场歌舞集亲历了一次人类生存繁衍的历程，然而，你在哪里舞蹈？在梦里吗？在月中吗？还是在心灵的深处？精神的家园？

　　感觉里，无论杨丽萍在哪里起舞，那完美的肢体语言已构架出了人类最美丽的梦想，舞蹈的场地便是心灵深处。只是，寂寞是注定的，无论舞蹈之前还是之后，又或正在翩翩起舞时。

　　其实无论舞者歌者还是学者，自身所专攻的事业到了一定的高度，总会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而这份寂寞因举世无谈者而注定凄苦。人生本是一个舞台，如果能一路舞进心灵深处，那就是成功。

　　
　　后记

　　我不是追星族，素也不喜去请人签名。但看完《云南映象》，我守在门口，只为近距离地看一看有“巫女”、“舞神”之称的杨丽萍。

　　门口排队等签名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均焦急地看着过道。

　　当杨丽萍疾步走来时，有人说道：“来了来了！”

　　她面带微笑，清瘦高挑，如一阵风般从我身边走过，人群中自发地响起了掌声。这不仅是因为她让观众们看了那么美丽的舞蹈，感受到了那最原始的生命渴望，拥有了一个永生无法忘记的美好夜晚，更因她为了这舞蹈集卖房筹款，奔走于乡村田间采风等等那对艺术的执着追求感染了众人。

　　她清秀异常，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更也许，是因为那舞蹈，那美得无法言说的舞姿，总让人疑心她是何方飘来的精灵。

　　转身看到她的照片，孔雀羽毛遮住她的脸，却仍能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的容貌，那双眼睛尤其清澈，黑黑白白异常分明。终是忍不住，向来不收集这类照片的我在走出数步后回头，买了一张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

　　有评论家说过：“唯她能用那种美得令人窒息的肢体语言表达天籁与人籁，从而启发了我们对艺术无限可能性的理解和宽容。她的舞蹈因为纯粹而永不过时，因为独创而弥足珍贵，借助电视转播而曲高和不寡。她蔑视艺术教条与既定法则的勇气与其天分有关，但对艺术的颠覆和原创精神使她成为后继者的精神盟友和艺术标杆。”而我，却感动于她用自己独特的眼光证实了艺术并不高高在上，它存在于真实的生活中，平常生活中那随处可见的舞步，随地可听的歌声，只要略经雕琢，放上舞台，配以灯光，就可绽放出璀灿夺目的光彩。在平凡中看到不平凡，这本身便是一项奇迹。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李智红

　　《云南印象》，至今没有完整地看过，但主角杨丽萍我和她认识。
　　从你的文章中，终于体会到了这部原生态舞蹈的神韵和精华。
　　其实，这部作品，应该算是云南继《五朵金花》之后的又一部具有深远影响的优秀作品，是云南最新的文化名片。

高山流水

随着楼主的贴子进一步了解了杨丽萍以及她的舞蹈，楼主还真是个细心人，写得传神美丽。

雨夜昙花

谢谢楼上两位。：）

滢滢

云南，向往的地方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