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新
我们宁津县是中国小有名气的文化美食县。自古就有“长官包子、大柳面、要吃驴肉上保店”之说。保店驴肉,又名保店五香驴肉,创始人李长荣、李长善、李长春三兄弟。其特点:肉质鲜嫩,瘦而不柴,烂而不散,香味四溢。保店驴肉不仅美味可口,常吃驴肉还有利于舒筋活络,打通穴脉。保店驴肉成为宁津县杂技艺人和练武人的必备食品,并随着江湖艺人,传到四面八方,美名远扬,因此也就产生了不少关于对保店驴肉的不同版本的美丽传说---
传说那一年的夏天,栓在木柱上的几头驴被邓掌柜用二尺捅刀杀掉,进了二人高的驴锅,鲜红的肉块还在哆嗦,显示着生命的顽强。小雷往灶膛里填着柴禾,火烧的自由自在,红舌活泼地舔着锅底。小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锅里存活的生命已终结了,他再不替它们痛苦了。
晌午时分,照进门槛的阳光有桌面大,一寸一寸地向东移,把沾满鲜血的屋面映得坑洼不平。有些歪斜的门口上方,卷云似的往外飘着雾气。
邓掌柜出现在门口,只能看见他的双腿,他的身上完全被热气罩了起来。他蹲在小雷身边,黑头白脸露了出来,象云中的仙客。他看了看灶膛里的火,很满意地对小雷笑了笑。他走上肉锅的台阶,整个人就看不见了。小雷侧耳听着肉锅上面的动静,先是搬开压肉石的声音,后是翻动肉的响动,再以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那是邓掌柜在往肉锅里下调料。小雷盼望能把他叫上去,让他亲眼目睹到这关键的一环。
老谋深算的小雷爹经常告诉小雷,去了肉坊要留心,要把邓掌柜的艺偷偷地学到手。小雷对这话很厌恶,一踏进邓掌柜的门槛,他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偷。
邓掌柜走下台阶,浑身被热气烘得有些发白,衣服上挂满微小的气泡。他拍了拍小雷的肩头说:“你去歇一会吧!”小雷就出了作坊门,消失在发黄的阳光中。
小雷穿过月亮门,来到东院。东院是掌柜的住处,窗前有几棵石榴树,石榴已经成熟,裂开纹路。小雷想去偷摘一个,又打消了念头。
邓掌柜的掌上明珠小苹坐在青石墩上洗衣服。她有着洗不完的衣服,地上天天汪着洗衣水。小雷不敢和小苹打招呼,怕与她的目光相碰。小雷来到盛水的大木盆跟前,弯下腰洗脸,他听见小苹停止了洗衣,又感到背上好象贴上了块泥巴,回手一摸,原来是小苹的手。那手依然停在他宽宽的后背上,好象在等着他去握。小雷把手缩了回来,转过头,脸上的水珠往下滴落着。小苹笑着说:“把褂子脱下来,我给你洗一洗。”
小雷没想过让小苹那带有鲜藕气味的手洗他的衣服。她的手是洗她自己的衣服的,晒了满满的一绳,红红绿绿的那么扎眼。小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不好意思地把脏的有些发硬的衣服脱下来,红着脸递过去。她没有去接,如水的眼睛在他已经发育成熟的胸脯上扫来扫去,说:“叫我一声姐姐,我就给你洗,如果你不叫,我就在爹面前说你是坏小子。”小雷就叫了一声姐姐。其实她比他仅大半个月,他喊完了心里很委屈。
小苹得意的笑个不停,边笑边用手捂着嘴,头上插的一朵鲜花在颤抖。小苹从兜里掏出一个石榴:“早就看出你想偷吃我家的石榴,你是个馋猫!”石榴被小苹捏了几捏掰开了,有几粒石榴子儿掉在地上。小雷吃着石榴,觉得自己好象在饱尝着她的青春。
他俩同时听到了马蹄叩击地面的声音。白脸出现在院子里,那红马好象闻到了院子里常年飘荡的腥气,看到了隐藏在空气深处的牲口的灵魂,恐惧万状地一嘶长鸣,前蹄扬起。白脸把缰绳勒紧,红马原地打了个转。
白脸从马上下来,看见小苹,眼睛射出锐光。小苹忙把脸转过去,看院子里一朵微微摇动的花。白脸有些踉跄地朝小苹走过去,但被小雷的胳膊拦住了。白脸瞪了小雷一眼,象隔堵墙似的伸着脖子说:“这不是邓小姐吗?几天不见出落得这么水灵了。”
小苹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扭着丰满的臀朝西院跑去。白脸注视着她的后影,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邓掌柜从月亮门走出来,热情地和白脸打招呼。小雷发现邓掌柜是在逢场作戏,他的脸比任何时候都黄,说笑之中隐藏着惧怕,举止也很不自然。
小雷给白脸端上茶,坐在一边儿好奇地注视着白脸。白白的一张脸,黑黑的一身衣裤。邓掌柜趁白脸喝茶的时候,递给小雷一个眼神,示意他回避回避。小雷很不情愿地走了出去,小雷很想知道白脸来做什么?就悄悄地走到木格子窗前,把耳朵贴在窗上听。
听了半天,小雷才清楚白脸是前来讨驴件的。邓掌柜用一根木棍把割下来的驴件穿通支撑起来的时候,小雷觉得很恶心。这样的东西,世上还会有人吃?小雷怎么也想不透。他看见邓掌柜用手慢慢地把木棍上的驴件捋长,两头用麻绳系紧,以防被沸水煮小了,失了原貌。把驴件放入肉锅里,邓掌柜说:“七根驴件就是一副中药,滋阴壮阳,慈禧太后都尝过我祖上的驴件。”
小雷用手指把窗纸捅了个洞,闭起一只眼睛往屋里看,看见白脸坐在太师椅上一脸的不快。“肉锅里是三头母驴,”邓掌柜说:“杀驴也是专拣老弱病残的,好牲口我真不忍心杀!”白脸张开大嘴冷笑,亮出了鲜红的舌头,敲着桌子说:“我杀共匪连眼睛都不眨,你杀头牲口怎么还挑挑选选的?”邓掌柜说:“我这草民那能和你比。”
小雷看见白脸的眼睛瞪圆了。小雷真担心白脸一气之下把邓掌柜给杀了。白脸摸了摸腰上的左轮枪,邓掌柜就连忙向后退了几步。白脸说:“我到明天就要娶第八房姨太太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小雷搞不清白脸娶姨太太和驴件有什么关系。他想到了邓掌柜所说的“中药”,朦朦胧胧的悟到了一点。邓掌柜呆呆地坐着,神情凝于座钟的摇摆之中,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白脸不眨眼地盯着邓掌柜。邓掌柜经受不住这死一般的沉默,起身向后院走去。
后院种了很多红扁豆,藤茎弯弯曲曲地爬满了角落,地上花花点点地过滤着阳光。背阴处有一个深深的地窖。夏天炎热,肉类容易变质,邓掌柜就把一盆一盆的熟肉放入地窖里。小雷早就想到后院的地窖里看一看。那天晌午,邓掌柜躺在小竹床上午睡,他就闯入后院,看见小苹一丝不挂地在木盆里洗澡。从此,他再也不想到后院去了,但那条雪白的躯体经常闯进小雷的脑海里。
邓掌柜从后院回到屋里,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纸包,说:“我这里只有三根,你先拿去用吧。”白脸说:“我知道你是不会使我失望的。”
白脸骑着马蹚起一路尘土。邓掌柜把墙里的门栓拉了出来,把铁皮大门关得紧紧的。邓掌柜的脸蜡黄,来到屋里长出了一口气,门外一阵风吹过,他有些惊慌地抬头往外看,风吹草动连着他的心。
这时,小平走了进来,见爹一脸残霜,心情也跟着忧郁起来。她觉得心里发慌,身体失去平衡似的往小雷身上靠。小雷躲了躲没有躲开,那条软软的身子就靠在了他的身上。小雷觉得邓掌柜在此,很有些过意不去,便推开了小苹。他来到热腾腾的作坊里,一股让人垂涎三尺的香气扑面而来。小雷知道这锅肉煨到深夜才能熟,他打算在这里好好的睡一觉,夜里起锅也好有精神。
邓掌柜随后也跟了进来,蹲在小雷旁边。小雷第一次和邓掌柜靠得这么近。邓掌柜说:“你想学这行吗?”小雷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小雷的爹要不是看见邓掌柜杀牲口挣钱,是不会把儿子送到这里来的,小雷也不能和小苹天天在一起。小雷到这里来,是小苹的漂亮在吸引着他,他没想干杀牲口这行当,但今天……小雷说:“我想和你学些本领。”
邓掌柜很高兴地把小雷领上了台阶。小雷觉得是走在通向天空的路上,腿有些颤抖,热气迷住了眼睛。
树梢和红马的鬃一样,在这有些发闷的天气里纹丝不动。小雷知道白脸这次来,邓掌柜一定烦透了。白脸手持着鸡毛扇,指着邓掌柜的鼻子怒气冲冲地说:“我吃了你的驴件,怎么还没达到满意的效果,你在捉弄我!”
邓掌柜说:“你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太太们又是这样的多,哪能和年轻时那样。”
“可我的太太们都象花一样漂亮,我要让她们享受我的阳刚之气!你想有,你有吗?我喜欢什么就来什么,喜欢抽大烟,喜欢喝酒,还喜欢赌,专赌别人的漂亮媳妇和我过一夜!”
小雷知道白脸就要说最下流的了,连忙岔开话题说:“你还喜欢做官!”
“兔崽子,你很会说话!”白脸笑道。
邓掌柜的脸上滚动着汗珠,仍然满脸堆笑地说:“你的嗜好一定很多。”
“那当然!我喜欢吃你的驴件,可你在捉弄我。”
“不敢,以后有了我给你送去还不行吗?”
“好,我等着,”白脸咽了口唾沫说:“最好让你的千金小姐送去。”
小雷眼睛黑了,他看见邓掌柜脸涨红了,左脚的青蓝布鞋在不停地哆嗦,声音低到了极点:“她年纪还小,办不了大事!”
白脸笑哈哈地走了。
在院子上空盘旋了许久的蝙蝠,一斜身子隐入了无际的黑暗。小雷躺在炕上,眼前总有那蝙蝠沉重的翅膀出现,使他无法入梦乡。他想邓掌柜现在肯定没睡,他的心情要沉重的多。白脸走后,邓掌柜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小雷感到有可怕的东西悄悄袭来。邓掌柜用一只手就把一头驴按倒在木桌上,左手里的二尺捅刀刺进毛驴的胸膛里。刺得很准,没有和往常一样再摇一下捅刀,心脏就破了,血哗地一声流进木盆里,一股腥气扑入小雷的鼻孔,他看呆了。邓掌柜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不眨眼地看着血流。小雷突然觉得邓掌柜注视的不是牲口的血,而是白脸的血。
小雷朦朦胧胧地睡着的时候,白脸的血还在他眼前流着。他梦见小苹赤裸着洁白如玉的躯体扑到他的身上,在摇动他,抚摸他。他兴奋地醒来,睁开眼睛,淡淡的月光中,果然看见小苹就在眼前。
小雷点燃了如豆的灯火,看见小苹头发蓬散着,一脸的恐惧。他知道出事了,并且猜测到了事情的严重。小苹象一只受惊的白兔,一个劲儿地往小雷的怀里钻,抽泣着说:“我爹被白脸杀了!”
邓掌柜的院墙并不很高。白脸把马拴在墙下的柳树上,蹬着马背一翻身就上了墙头。他看见邓掌柜的窗口里没有灯火,在残月的照射下发着幽幽的光,地面上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他拣着发亮的地方跳下去。
两叶窗子亮起灯光,又熄了。邓掌柜在屋里喊:“哪方的风!”白脸用脚踹着木门答:“你家的姑爷。”屋里陷入了让白脸按捺不住的寂静。他很清楚木门厚重而坚固,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难以破门而入。于是便喊:“你不开门,我就放火了!”
白脸听到门栓沉重的拉开声,兴奋了。邓掌柜隐在黑暗中厉声说:“狗日的,你有种就进来!”白脸想到了邓掌柜的二尺捅刀,想到小苹就在屋里,让他去粗蛮地享受,于是掏出抢来,走进屋里。眼前的黑暗只能让他看到屋里模糊的家具,看不到邓掌柜躲在哪里去了,他断定他马上就会窜出来。
白脸的枪子要比对方的捅刀来得快,然而白脸没有料到他扣动扳机之后,那二尺捅刀很准地刺进了他的腿。随后,邓掌柜象团黑云扑落下来,把白脸压在地上。邓掌柜笑着咬着白脸的耳朵说:“能死在你的身上,我就算没白宰大半辈子的牲口。”
小雷赶到时,白脸已经爬到院子里,双手卡着失血的大腿想站起来,但没有成功。小雷在被他一棍子打晕的白脸头上踹了一脚,就来到邓掌柜的屋里。炕上的被子散发着邓掌柜身上留下的那股酸腥气。他把马灯点起来,把床单盖在邓掌柜的身上。邓掌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微微地张着,象冲着他笑。
小雷象拖死狗一样把白脸拖到杀牲口的大方桌上。他感到白脸身上还热乎乎的,他盼望白脸能醒过来,等了半天,白脸竟然一丝不动。小雷就按邓掌柜传授给他的解剖牲口的方法,用砍刀把白脸的四肢砍了下来。由于无法往外放血,砍刀上涂满了血浆,失去了往日的锐光。
小雷把白脸的尸块放在肉锅里。他浑身上下涂满了血。这时,他听到了白脸的马嘶,急步走下了台阶。白脸的马膘肥体大,被小雷杀掉后,装进了锅里。小雷搬上了压肉石,生起火。随着渐渐冒出的热气。天渐渐放亮,能看见落在墙头上的早起的鸟。
小苹步入肉坊,闻到了比往常更好闻的香气。
[ 本帖最后由 sunfuxin 于 2011-9-17 12:20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