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孔乙己考研

無影書生

　　　　　　　　　　　　　　　孔乙己考研

　　　　　　　　　　　　　　　　　　無影書生

　　B市书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当街是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一台电脑，可以随时结账。考研的人，在考试大纲下来后，每每花十几块钱，买一本英语辅导书，——这是三四年前的事，现在每本要涨到四十多块，倘肯多花十块，便可以买一本正版，但这些顾客，多是穷学生，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书架旁，挑本正版。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大学附近成才考试书店里当伙计，掌柜说，样子太傻，怕干不了进书的工作，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西装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书从书架上取出，看过书封上有防伪标签没有，又亲看将书放在购物袋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兼督下，换盗版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收钱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掌柜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买盗版书而穿西装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头乱蓬蓬的斑白的头发。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几个月没有熨烫，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ABCD，教人半懂不懂的。孔乙己一到店，书店的所有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乙己，你这次考研，英语又‘卡住’了！”他不回答，对柜里说，“来一本模拟题，要毕金献的，要盗版。”便排出九个一元硬币。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英语很烂吧！”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耳听你的室友孟三说的，还不到50。”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成绩不能等于能力……成绩！……出题人人的标准，能衡量能力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怀才不遇”，什么“stupid”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也读过名牌大学，但由于那两年大学扩招，遍地是大学生，终于没有找到工作，又没有社会关系；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懂一些ABCD，便替人家做做家教，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钻牛角，非要考研。考了几年，年年都英语不及格，如是几次，叫他做家教的人也没有了。但他在我们店里，口碑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

　　孔乙己要了几本书后，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吗？”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工作也捞不到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ABCD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掌柜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英语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我便考你一考。书的英文，怎样写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能写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字应该记着。将来做老板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老板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老板也从不用英语说话；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b-o-o-k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book有两种词性，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买书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他爹拉回乡下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想考研。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报北大了。北大，报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成绩下来，英语又不及格！”“后来呢？”“后来？后来被他爹拉回乡下了。”“回乡下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种地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本‘毕金献’。”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不认识。擦亮眼睛仔细一看，竟是孔乙己。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见了我，又说道，“来一本‘毕金献’。”老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书要新。”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英语不及格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英语不及格了，怎么会又来买书？”孔乙己低声说道，“给，给别人，给别人买，买……”他的眼色，很像恳求老板，不要再说。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老板都笑了。我拿来书，送过去，放在他手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一把纸币，放在我手里，见那钱湿湿的一卷，不知他攥了多久。不一会，他夹了书，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低着头匆匆走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到了年关，掌柜取下粉板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块钱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孔乙己还欠十九十九块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终于考上了。

　　　　　　　　　　　二零零四年四月。無影書生於濟南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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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娃

好,这个写的好,有点鲁迅先生的墨风,送精华一道!!

轩轩

娓娓道来，顺畅自然，真是不错。学习了！：）

颖文

“买一本英语辅导书，——这是三四年前的事，现在每本要涨到四十多块，倘肯多花十块，便可以买一本正版”

若我有日来买号书， 得帮我荐荐
现在四十多块的辅导书， 孔乙已只需 “排出九个一元硬币“ 就买得了

好文章， 虽是搞笑版， 寓意却深

山里娃

最初由 颖文 发表
“买一本英语辅导书，——这是三四年前的事，现在每本要涨到四十多块，倘肯多花十块，便可以买一本正版”

若我有日来买号书， 得帮我荐荐
现在四十多块的辅导书， 孔乙已只需 “排出九个一元硬币“ 就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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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很对!!

野猪皮

厉害！正如娃斑竹说的，有鲁迅先生遗风。

蓝格子

故事编得好，语言也有鲁迅先生之风

李金英

http://edu.qianlong.com/6314/2003/11/04/76@1689399.htm
http://www.hubce.edu.cn/jwc/jwc5/messages/13371.html
肯定是费了不少功夫！！！请详细、阅读一下本论坛的相关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