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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小河
文/吴中永
河边的草木，绿了又枯了，枯了又绿了。一年又一年，一如路边无人问津的草芥。人世变迁、岁月沧桑，只有小河里清澈的河水还在经年不断地流动。
（一）
山村里的太阳较之平原地区，总是要迟来一些。即使是盛夏，阳光也要在人们的早饭之后，才能透过大山的层层遮挡，迟迟洒在村子前面土坯瓦房的东墙上。
人们早早地出了工。村口，一只母鸡拎着一群小鸡在悠闲地觅食。几个上了岁数的老人，闲散地忙活在村前屋后的菜园子、猪棚里。村子里，处处显示出小山村的恬淡与宁静。
村子里有一个小孩叫小洁，他很小就很懂事，五六岁光景，就知道起床帮母亲生火做饭。农忙时是田里帮衬的一把好手。田里的活不忙的时候，每天早饭过后，他就会来到村前的小河里，要么摸鱼，要么在河水中嬉戏。
他自小体弱多病，父母把他看成生活的累赘，基本上不理他的生活。父亲的游手好闲，令他也遭到村民的唾弃。村民们都不准自己的孩子跟他混在一起。在村子里，他没有朋友，是一个孤独的人。
小河里清冽的河水，光润圆滑的鹅卵石，水中的小鱼儿，都是他亲密的朋友。河水低吟，好像在跟他絮语。在村子里不能得到的，他在小河里找到了。
大人们出了工，村里的五六个孩子，偷偷绕出了村，来到小河边。孩子们是偷偷跑出来的，与小洁汇合在一起，是想跟他一起下水摸鱼。孩子们的走动，惊动了几只白鹅，它们从一个遮荫的浅潭里浮出，轻划红蹼，瞧一眼打扰了它们的孩子，仰头向天空鸣叫几声，给寂静的小山村增添了许多声响。水面上的波纹一圈一圈漾开了去，正应了王勃那句“白毛浮绿水，红掌泼清波”。
孩子们脱了衣服，藏到篷蒿里，扑愣扑愣地下了水，顿时溅起一阵阵水花。在河边取一截艾枝，去了茎上的斜枝，只留下最顶端的那一串，是现成的串鱼器具。
二发、贱狗打头阵，金石、福生充当摸鱼的枪手。最小的文牯不下潭，靠岸边跟着把摸来的鱼串成一串。小洁不时提醒大家涉水时要稳、要静，使这支队伍的步调始终保持一致。
如果遇到深潭，小洁先去探一下水的深浅，藏鱼的虚实。如果有稍大一点的鱼，或者出现了一大群鱼。这时，他们的分工很细，二发、贱狗从周围包抄，小洁从正中切入，尽最大限度捉到水潭里的鱼。捉了鱼，金石负责传到岸上，文牯用艾枝往鱼腮上一串，另一头从鱼嘴上串出，一条鱼就挂在艾枝上了。
因了小洁的缘故，这支小队伍，每次回来，都能拿回几大串河里的小鱼。分鱼的时候，小洁总是把自己的那一份分给大家。看到同伴们分到鱼后那份高兴的神情，他的心里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满足。
孩子们把鱼拿回家，父母都会打骂几句，然后去掉小鱼的内脏，在锅里爆炒一阵，就成了一碟喝酒送饭的佳肴。村民们品着鲜美的山泉鱼，殊不知，这正是他们最讨厌的小洁为他们奉献的礼物。
回到村子里，小洁与同伴们依然见面不苟言笑。他知道同伴们的苦衷，他不需要太多，只要同伴们心里有他，他已很满足了。
他的胆子很小，总是怕见人，也不敢跟人说话。在学校里，他的学习成绩不好，也受到老师的偏见。他不喜欢去学校，也不喜欢读书。
小河就是他的家，在小河里，他得到了生活中的所有快乐。
（二）
小洁又病了。据说，小河里冰凉的河水把小洁冻坏了，
这次的病较之以前，似乎严重了许多。以前，小洁生病的时候，父母经常用喝尿来吓唬他，为了不喝尿，小洁得了病，总是不敢说，之后，也就慢慢捱过去了。这次，一病就人事不省，这还是第一次。他的父亲在祠堂里骂：这个取债鬼、短命种，死了算了……
小洁的母亲是一个乡下女人，善良而愚昧。眼看孩子就要不行了，很着急，可是又没有办法。她祈求村子里的老人，想办法救救她的孩子。有人说蟑螂屎有降血压利尿之功效，她就在碗柜下找了几粒蟑螂屎冲开水给孩子喝。过了一段时间，还不见好转。母亲又从老人口中知道了刮痧的方法。可是，把小洁的上身夹得红一块紫一块，也不见有用，小洁还是经常晕倒。
小洁的幺叔指着父亲的鼻梁骂他枉为人父。父亲才不得不把小洁送到了当地的一个医院，在医院里，小洁再次醒来，父亲开始跟他算用了多少钱，如果再治不好，也不能怪他了。小洁的心里却想着在家里的母亲：妈妈，你早上又要一个人起床担水了，我不能给你生火了。家里的禾苗长得怎么样了？家里的伙伴还记得我吗？妈妈，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们，如果你们不给我治病，我也不会怪你们……
想着想着，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小洁的气色好了很多，咳嗽也停止了。一天，父亲说，他身上没钱了，我们回家吧！小洁有什么话说呢？父亲就去找医生，可医生说：病情才刚刚稳定，怎么能走？一定要病好后才可以出院，最起码要过一段时间再说。回到病房里，父亲悄悄告诉小洁，别管他，晚上就逃走。白天，父亲把一些什物收拾整齐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父亲估计医生不会再来，一手拽了小洁的手，小洁就跟着父亲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医院。
回到家里，母亲煮了一些点心给他吃，但过了几天，小洁又开始咳嗽，而且比以前更严重，血丝一滴滴洒在床沿。看样子，小洁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一天下午，他挣扎着孱弱的身子，来到小河边。看着熟悉的小河，看着熟悉的山，看着熟悉的乡村，看着熟悉的树木，看着熟悉的一草一石，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他在心里默默念叨：永别了，小河！永别了，伙伴们！永别了，生我养我的小山村！回到床上，他又晕了过去。
父亲说什么也不会给小洁治病了，小洁终日躺在床上，准备着死神的到来。可是，命运就是这样作弄人，当人们已经对他没有一点希望的时候，往往给人生命的奇迹。在床上躺了一段时间后，小洁渐渐有了食欲，还能起床走动。
中午的时候，他经常到村子四周走动。经过了一次次生与死的抉择，他觉得世界上的什么都不重要了。此时，见了人，他不再躲避，总是亲热地喊着人家大爷大叔大伯。村里的人见了，本想绕道走开，听到小洁的叫唤，走拢过来，说一句，可怜的人哪！这说明，人们的心里已经接纳他了。小洁的眼里一阵热乎，他又想哭了。
病好后回到学校里，他感到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幸福，一定要好好珍惜，多做一点事，人们的世俗、偏见，在他眼里是那么微不足道。他变得热情大方，忘我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上了中学以后，他很少下到河里摸鱼了。清晨，他经常来到小河边晨练；黄昏，他在小河边记英语单词，背诵古文。他成了学校里的尖子生。
（三）
大学毕业后，小洁分到山外的一所小学做了一名教师。
在学校里，他接手了一个全校人数最多，成绩最差，没有人愿意担的差班。学校的这种安排，他没有怨言。
现在，他对生命的意义诠释为努力和拼搏。给他一个差班，说明领导对他的信任，他也乐意迎接挑战。他满怀信心，一定能把这个班教好。
他整天扑在班里，做学生们的大哥哥。学校里的其他教师却得过且过，一有时间就玩扑克牌，有的甚至连教学任务也完不成。教师们还经常以小洁为笑柄，笑他是一只没有见过世面的山里蛙。
将要进行期末综合检测了，校长开了一个考试专题会议。他引用总设计师的猫论，作了一篇报告，直接阐述了不管你采取何种手段，只要期末考出了成绩，为学校争了光，就是硬道理。
教师们领了圣旨，都在大搞题海战术，不时体罚学生。考试时，教师们还蓄心编排座位，贿赂监考教师。面对校长的言论和教师们的所作所为，小洁很反感，他对学生说，我们不要太注重考试，只有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真正掌握了知识，比考一百分还重要。
期末测试的成绩出来以后，其他班都考出了好成绩。小洁所教的学科，排在学校各科成绩的最后。为此，校长专门找到小洁谈话，说年轻人，刚出工作没经验，存在差距是正常的，重要的是找到原因，迎头赶上。听了领导的教导，小洁想说什么，可是又觉得无话可说。
放了假，从学校回来，他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小河边。小河边篷蒿满地，处处一片衰草连篇的景象。小时候与同伴们在河里摸鱼的情景，大病后与小河告别的情景，在小河边晨练的情景，在小河边刻苦用功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呈现。
他沿着河岸一直走下去，他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究竟在找什么，他也说不清。河水在静静地流淌，河风在轻轻地呜鸣，他就一直这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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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0-4 2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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