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下来。你感觉到了孤独,孤独像夜的黑,深深地包围着你。摁亮灯光,夜的黑还在包围着你,像一群狗龀牙咧嘴,围在身边,随时要扑上来咬几口,只是有一点点畏惧手上那根打狗棍。灯光竟然像那根打狗棍。我常常孤独,却又不喜欢热闹。今夜,在独孤里,我特别思念我的母亲,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娘的苦日。
今天的生日,我并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来庆祝。晚饭虽是在酒店吃的,但并不是为庆贺生日,是邀我讲信息调研课的单位请我吃的晚饭。大家不怎么喝酒,我当然像平时一样滴酒不沾,幸好熟悉的人都不让我喝酒,所以我常常不被他们列入喝酒者的行列。
今天是我满40岁生日。我不敢对他们说,不然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们会每人要敬我一杯酒的。我也不想说,我不喜欢把事件闹得热闹。
我差点忘了我的这个生日,是小孩跟我发了短信来祝我生日快乐,才让我记起来。我是一个健忘而散淡的人,常常连自己的生日也忘记,而且我是一个不愿意设宴过生日的人。其实,这也不好,常常忘记生日,也就忘记了母亲。我们家乡把自己的生日叫做娘的苦日。确实,一个母亲把孩子生下来,不知要经历多少苦难。孩子之生,是母亲之苦积累的质变。家乡人很简洁、质朴地把生日叫做娘的苦日,简明扼要、直截了当,具有强大的力量。
我是1966年出生的。那个年月,家里穷得几乎一无所有。母亲说她嫁我我们家来,连被子也没有一床像样的,烂得像羊网的棉被父母用,就意味着祖父母得盖棕蓑衣,反之,父母就得盖棕蓑衣。母亲说,她怀我时吃不到什么,但每天得参加生产队劳动,就在我出生的前一天,还与其他社员一起担牛粪下田。我想像着这样的情景:母亲挺着大肚子,笨重的身子,担着沉重的牛粪,一步一挪,她肯定觉得身上压着一座山,但是为了生活,她比愚公还愚公;农历三月的天气,水田里的水还是冰凉的,母亲浮肿的双脚在寒冷的水里一定越来越麻木,一定感觉不到田泥以往的柔软和温暖,只觉得那是针与刀,为了多挣一天工分,她让这些针与刀往身上和心上扎。母亲是很少诉苦的人,只是人们说起一些往事,她才偶尔说说她所受的苦。我不知晓母亲怀我、养我每一天的具体情景,但我晓得母亲每一天是在饥饿和重压下挺过来的。
今天这样与朋友们在一起,算是热闹地过生日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过生日,但是他们拿着酒或茶或牛奶轮流与我碰杯,我当然是以茶当酒或以奶当酒了。我并不需要这样热闹地庆贺生日,我需要像平常一样安静而平淡地过生日,与父母,与心爱的人和孩子在一起,讲些家常话。
吃过晚饭,回到家里,我孤身一人,享受孤独和寂寞。刚才的热闹已经烟消云散,转瞬成为过去。我想起母亲,想起应当跟母亲打个电话。在电话里,我感谢母亲,并祝她身体健康,要她注意身体,少些操劳,多些休息。她照例是“哦哦”地应着, 一定要我放心,一定要我注意身体。母亲知道我也是父母一种个性,是轻闲不得的人,做起事而总有一股拼命的劲头。母亲每次都答应少做体力劳动,可是依然是倾力做农活和家务,一刻也不愿闲着。她受了多少累,挨了多少饿,我说不清楚。我清楚地晓得,她在劳动中摔昏死过三次,至今一只手骨头没有接对位;我清楚地晓得,她的身体很不好,经常这里痛那里痛却不爱为此吭声,只是在快要倒下了才去吊几瓶药;我也清楚地晓得,她很节约,吃得相当简单,剩饭剩菜如若不馊决不倒掉,而把挤出来的钱不时给我们兄妹垫补一点不足。
我以为,今天我的生日我吃的是大鱼大肉,而母亲吃的是小菜清汤,这是一种罪过;过生日不需要摆酒席以贺,应当与母亲、父亲和自己的伴侣、小孩在一起,感谢母亲和父亲养育了自己,感谢自己的至爱与自己走过风雨。
40岁了,人生如到80即得一半,倘若只及60年则过去2/3。时光是无情的,我还没有做出什么业绩来,一生最辉煌的时光眼看就要过去,心里不能不有些无奈和紧张。父母虽然并不具体地要求我一定要做出什么成就来以报答,但他们的内心深处特别希望我好好做出成绩,只是他们不讲出来,怕讲了让我压力太大。
自己过一年大一岁,此生怕是难有大作为了,父母虽然以我为荣,但我实实在在地感到自己一直还不能报答父母之恩。自己过一次生日,意味着父母也老一岁,他们的身体也会更加衰老,他们享受的福太少太少,远远不能抵消所受的苦与累。作为长子,我痛感没有尽到责任。我不知以后的生日会不会越过越沉重。
我看了看窗外,夜更黑了。好几年的此时,我在旅途,感觉到了孤独,孤独像夜的黑,深深地包围着我。有些年在家里,也免不了独处,灯光打狗棍会把像一群狗龀牙咧嘴的夜之黑驱远。我思念着母亲,这种思念也像根打狗棍,把随时要扑上来咬几口的孤独寂寞打走。
2006年5月初稿,2011年10月16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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