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之祸

邱天 · 发表于 2011-10-21 08:05

　　公交车刚一停靠站台，就挤上一位女人，一屁股坐在我身旁的空位上。我扭头看了她一眼，圆脸，大眼睛，眉心一颗美人痣。我惊愕地张圆了双唇，你是冯草莓？但是我的这声问话显然多余了，因为几乎在我发问的同时，女人叫了我一声，邱老师！　

　　邂逅于公交车上，我与冯草莓都倍感惊讶，有多少年没见了？九年？十年？或许更久。那时我支教到冯草莓他们翠岭村，冯草莓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呢，而如今，她怀中抱着的是她的儿子？

　　冯草莓似乎明白我的心思，笑了笑，说，是哩，我儿子，才满周岁。邱老师，您还在市二小教书？

　　我点了点头，说，我离开翠岭村有些年头了。你爸他还好？

　　冯草莓脸颊掠过一丝阴云，美人痣抖了抖，哦，好哩，好哩。却将头扭过一旁。

　　冯草莓先前我两站地下车了。临下车前，她对我说进城办点事，还一再邀请我回到村里走走。我应允了。

　　我还真得回翠岭村走走，说起来，冯草莓的父亲冯田耕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那年我支教翠岭村小学，为改善村校办学条件，带领高年级学生上山砍支木条，卖给乡办厂做生产原材料，换回一些办学经费。我们砍掉的，是灌木林的幼木，还不构成乱砍滥伐。而冯田耕站出来反对了。他说，你们这是破坏生态平衡，不能再砍了。我何尝不觉得这样砍伐不妥当？但为了换钱添置学校教学用品，改善村小学办学条件，除此之外，我又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于是，每当周末我带学生上山砍支木条时，冯田耕便尾随其后，一再阻止学生砍那些长得粗壮些将长成材的，说不让砍就是不让砍。我只好叫学生砍那种细一些的。这样一来，也就一定程度影响了学校的收入。

　　我不怪冯田耕，他没有错。要怪只怪村里穷，连让孩子们读书的学校都办不好。我还是坚持利用周末带学生上山砍支木条。

　　那天终于出事了。当我专心致志地跟学生交待砍伐事项时，一条竹叶青毒蛇咬中了我的小腿，顿时我一阵昏厥。而冯田耕恰好赶来。事后我听学生说，冯伯伯迅速从衣襟扯下一布条，将我的小腿伤口上部扎好后，转身钻进树丛，采来一些草药材，用嘴嚼烂，敷在我的伤口上。然后，冯伯伯跟学生们一起将我抬到村医疗所治疗。

　　冯田耕的草药缓解了蛇毒的侵袭，保住了我的一条性命。毒蛇咬伤后，我猛然清醒，感觉到上山砍支木条的确潜在着危险，于是，我再也没有让学生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之后，我支教期满，离开翠岭村回城了。一直没能有机会报答恩人冯田耕，他生活得好吗？为什么问到冯草莓她父亲时，她的表情阴沉呢？我似乎感觉不对劲。

　　我乘坐班车到翠岭村。一路上，我看着车窗外沿途的变化，感叹现代城市的变迁，原本郊区村的田地全然不见了，都盖起了商品房。都说城市肥胖了，但是，何尝不是乡村变瘦小了呢？占农田盖住宅，这本是国家不允许的呀？可各地的土政策都受到冠冕堂皇的地方经济利益驱使，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国家这部机器奈何得了吗？

　　车上的售票员提醒我翠岭村到了。我下得车来，却怀疑我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是翠岭村吗？原先葱葱郁郁的山林不见了，裸露出岩石和黄土，东一块西一块的，成了我们叫作“瘌痢头”的秃山，“翠岭”已经名存实亡了。难道是因为当年我带学生上山砍伐造成的？不至于吧？我们那时砍得并不多啊？

　　进了村，找到了冯田耕的家。还是那座小土楼，小小的院落，几间旧瓦房，房顶蒙着灰土。门虚掩着，我轻轻推开了。进得院门，正面是厅堂，厅堂正中是一张供桌，破旧，却打扫得很干净。我看见那桌上立着一个加了黑框的相框，却是冯田耕的。这个发现让我吃惊不小，冯田耕过世了？怎么回事？

　　身后“咿呀”门响，有脚步声。我扭头看，是冯草莓。冯草莓默默走到我身边，低声说，爸爸走了，去年惊蛰之后离开我的。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真该死，怎么不知道这事！

　　冯草莓又低声说了一句，爸爸是让毒蛇咬死的。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位能用草药为我解蛇毒的中年汉子，却让毒蛇咬死了？

　　原来，那个午后，冯田耕冲忙忙从田里回家，一尾毒蛇突然袭击了他。富有经验的他发现咬他的是毒性极强的“五步倒”，倘若不及时治疗，蛇毒发作，入侵五腹六脏，他必死无疑。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用布条扎住伤口上方，试图止住蛇毒进入血液。之后，他四处寻找可解蛇毒的草药，可是漫山遍野全是裸露的山体岩石和黄土，植被已经不复存在了，哪里还采得到草药？情急之下，他猛挥砍刀，朝自己的小腿砍去，一声惨叫之后，他轰然倒下……

　　春雨淅沥，血水遍地……

　　他是想用砍刀自行截肢，以求得保住生命啊！冯草莓讲诉的声量加大了，愤愤的，可是爸爸没能成功，他没能阻止蛇毒入侵血液，他在泥水中爬行回家，最终因流血过多，倒在了途中。等乡亲们发现他时，已经太迟了。

　　冯草莓带我去他父亲的坟地。在路上，她说，与其说是毒蛇咬死爸爸，还不如说是乱砍滥伐破坏生态环境造成了这起事件的恶劣后果！

　　我很理解她这话的意思，一位擅长用草药控制蛇毒的人，却因采不到草药而丧身，这不是玩笑，这是悲哀！

　　在坟前，冯草莓对着九泉之下的父亲这样说，爸爸，您放心，这一年来，我找了几个政府部门反映情况，呼吁社会各界共同制止我们村无序开采山石制作板材，破坏山林植被，破坏环境保护的行为！我的努力会成功的。

　　我静静地看着身边这位弱小的女孩，突然觉得她在我的眼中渐渐高大起来……

邱天 · 发表于 2011-10-21 08:08

好久没有来太虚了。发一篇小说来看望大家。希望朋友们喜欢！谢谢！

碣石清风 · 发表于 2011-10-21 08:32

主人坐沙发了，抢个板凳坐吧。迎接老版主回家，有事出去一小时回来再欣赏

阮镇 · 发表于 2011-10-21 08:38

令人深思的小说

碣石清风 · 发表于 2011-10-21 11:36

这个头开得直截了当，很有吸引力，乱砍乱伐破坏植被，这个现象很典型，为此，小说很有现实意义。寥寥几笔把人物写活了，有警示意义的小说，支持。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1-10-21 11:44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0-21 11:36 发表
这个头开得直截了当，很有吸引力，乱砍乱伐破坏植被，这个现象很典型，为此，小说很有现实意义。寥寥几笔把人物写活了，有警示意义的小说，支持。

是的是的，邱版语言更纯熟了，对故事人物的拿捏把握更到位了，赞一个，精华支持！

木子李 · 发表于 2011-10-21 13:50

真是悲剧.保护环境是我们每一个人的责任.
问好!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1-10-21 13:55

很有正气的作品，借一件毒伤事件，同样是毒伤，很久以前可以用草药治好，“我”就是受益者，可现在，一个治毒伤得高手却死在毒蛇下，不是他的无能，二是生态破坏殆尽，光秃秃的山早已不长草了。强烈的对比，产生了巨大的艺术震撼力，令人警醒。很有社会意义的作品。支持邱老师精华作品！！！

邱天 · 发表于 2011-10-21 15:25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0-21 11:44 发表
是的是的，邱版语言更纯熟了，对故事人物的拿捏把握更到位了，赞一个，精华支持！

谢谢刘版的精华支持！

郭萍 · 发表于 2011-10-21 15:30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欣赏了。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1-10-21 15:45

让人感叹的故事，让人感喟的男主人公，让人感慨的现实。

荦春 · 发表于 2011-10-21 17:18

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支持邱版主！

曾经沧海 · 发表于 2011-10-21 19:54

很正气的一篇小说，邱老师的小说越写越好了，欣赏。

邱天 · 发表于 2011-10-22 17:28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0-21 13:55 发表
很有正气的作品，借一件毒伤事件，同样是毒伤，很久以前可以用草药治好，“我”就是受益者，可现在，一个治毒伤得高手却死在毒蛇下，不是他的无能，二是生态破坏殆尽，光秃秃的山早已不长草了。强烈的对比，产生了巨 ...

谢谢版主的鼓励！邱天要多学习，多努力！

西岭慕雪 · 发表于 2011-10-22 19:32

不如说人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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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伐之祸

与其说毒蛇咬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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