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红袖
面对班组长瞪得如铃铛般的眼睛,敬礼扯下上身的工作服恨恨地摔在地上,然后像金庸小说里面目冷峻的大侠一样,将双臂有力地交叉在胸前,顿时两块健硕的胸大肌和八块腹肌呈倒三角形展现出来。“信不信我扣你的工资!”班组长的眼里虽然仍然呈现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语气和眼神的力度明显地缓和下来。
敬礼轻蔑地将班组长的眼光弹回去,班组长没有接,眼神向旁边一扫,将敬礼眼神中挑战的力度与气势轻飘飘地化解,推向旁边的角落里。“牛叉个球!当什么好工作,每月拿那点低的饿不死人的工资,老子不干了!”敬礼在将话用牙咬碎抛向班组长的同时,还愤愤地向地上吐一口痰,然后向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纺织厂的厂房里没有明显的四季,天天都是燥热的,一年四季都穿短袖工装。敬礼走出厂房,初冬的冷风顺着领口的缝隙挤进来,他打了个寒战。敬礼感觉自己今天很有男子汉的血性,有一种压力释放的激动。
天空有些阴沉,但敬礼的步子首次富有弹性地充满了快感。虽然纺织厂是女人堆,但敬礼在这里没有快感,更感觉没有男人的尊严,一个大男人每月只拿一千多元的工资,不光自己看不起自己,身边女同事的眼里同样充满了鄙夷、不屑与嘲讽。起初,敬礼并没有感觉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大男人,在纺织厂这样的女人堆里是这么的没有女人场,但是,当看到身边的漂亮姑娘一个个都到别的单位找对象时,敬礼就开始有了失落,失落进而逐渐伤及到男性的自尊与威严,受伤的自尊与威严又进而影响到了自己的食欲和睡眠。
让女孩子主动找自己是没影子的事,自己主动追女孩子同样是连影子都摸不着。悲啊!既赃又累、狗屎一样让人不愿接触,打着都不愿再入这一行的——纺织工人。走到厂门口,门卫大声问:“哪个车间的,现在不是下班时间!”
“老子是离职的!”敬礼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掷地有声和充满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豪气,晃着膀子走出了大门。
起风了,阴冷中夹杂着潮湿的感觉。敬礼望着市中心高楼上闪烁的霓虹灯出神。城市的夜生活是真正的城市生活,要比白天丰富,比白天鲜活,比白天诱人,更比白天神秘;同时,又比白天繁杂,比白天迷茫,比白天更耐人寻味。敬礼是一年前从农村来到这座区级城市的,那时敬礼刚刚高中毕业,敬礼不是没考上大学,而是上不起大学。看着母亲面前满是草药的瓶瓶罐罐,看着父亲未老先衰而黝黑的脸庞和灰白的、杂草般的头发,想想自己一个学期上万元的学费,敬礼一狠心来到了这座区级城市。
在来座城市之前,敬礼还不忘与自己一起长大、一起上学至县高中的叶小蝶告别。叶小蝶是本村村长的女儿,人样子说不上漂亮,但很周正。那是阳历八月底的一个晚上,也是叶小蝶将要去省城上大学的前两天。在村口的老柳树下,敬礼看见月光下叶小蝶的眼睛特别明亮,闪着精灵一样的光泽,面庞在月光的映照下透着朦胧的娇俏与秀美。敬礼在内心里感叹着,好像才认识叶小蝶一般,怎么就从来没有发现叶小蝶原来是这么的美呢。感叹的同时,敬礼的内心热起来,脸也烧起来,手也不安分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他奶奶地,原来美还真的可以放电和转换成热能,怪不得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能被眼波电伤,伤得昏天黑地,伤得不分你我。敬礼这样想着,对叶小蝶说:“再过两天就走了。”叶小蝶摆弄着手指,用一声轻微的“嗯”回答了他的问话。这声“嗯”在敬礼听来是那么的动听和温柔,并放大了敬礼的渴望与激动,“让我亲一下吧,算是对我这个护花使者多年来付出的肯定与奖赏。”叶小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敬礼,然后又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地说:“好吧,就一下。”敬礼把脸凑过去,当揽住叶小蝶的腰时,又得寸进尺地说:“把你给了我吧!”
叶小蝶一把将敬礼推开,“我把自己给了你,你拿什么保护我、养活我!”
“我有朴实真诚的品质,我有健壮的体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去闯、去拼,相信我会给你带来幸福。”敬礼信誓旦旦而充满希望和自信。他相信他的话打动了叶小蝶,或者说电伤了叶小蝶,因为他看见叶小蝶沉默不语,沉默就是默许,敬礼激动的再次张开双臂,准备迎接叶小蝶和他的温情一抱。
“朴实真诚的品质能用来贷款吗?年轻健壮的体魄能用来买房子、买汽车吗?”叶小蝶开口了,口气异常冷静与沉重,“我们还是都现实点吧,没听说过吗,现在是‘拼爹’的年代,拼爹的权势,拼爹的财富。我们之间没有可能!如果有可能,最终的结果也是苦涩而悲哀的。”
看着叶小蝶冷静地转身和离开的身影,敬礼举着双臂的整个身体一下僵在了那里。
叶小蝶没有被电伤,倒是敬礼自己被瞬间烤糊了。就这样,敬礼不但没有得到想要的叶小蝶,而且连应该得到一记香吻的机会也白白地浪费和遗失了。
敬礼不恨叶小蝶的选择,现在本来就是金钱至上的年代,道德缺失、人性遗失、金钱万能的例子比比皆是。就拿身边的、本村的二壮叔来讲,就是个很好、很有说服性的例子。二壮叔现在是叶庄蔬菜公司的经理,人富了,也就有了钱场、有了人场、有了官场,在县里、镇上时常很有派地出入各种场合。根据国家规定,农村夫妻只有要两个孩子的指标,可是二壮叔家生了三个丫头,现在二壮老婆的肚子又大起来。超生罚款,咱不怕。每当孩子悄悄生下来,不用计生部门催,二壮叔就主动找到他们,把手中的银行卡一晃,说一声:交罚款。那表情好像交得不是罚款,而是自己今生的自豪与希望。不过,据计生部门的人讲,二壮叔虽然在交罚款的时候很有派,可是一出门脸上还是露出了“又生一个丫头骗子”的失落。据说,二壮叔还不算是很违反法律的,更算不得违背传统和道义,有的高官和富商既然正房的太太没有再添子嗣的机会了,干脆找个二奶偷偷给自己续上香火。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世上也的确没有比金钱更容易让人变坏的东西。想到金钱,敬礼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牙根痒得难受,腮帮子酸得难受,又想骂人。“他奶奶地,这是什么年代,人一生下来就注定了要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上,‘拼爹’咱不行,‘拼命’吧,也是一条苦命,付出的比别人多,得到的却比别人少。”
“敬礼,今天你不是上中班吗,怎么才晚九点钟就回来了”。敬礼在单身宿舍门口遇到了隔壁的哥们——铁子。
“老子不干了!”敬礼豪气地说,“挣这点饿不死人的工资,你说咱这么一个‘大——男——人’是不是也太窝囊了。”敬礼将大男人三个字的字音拉得很长、说得很隆重。虽然敬礼刚好二十岁,但在说这话时,他就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了,应该像父亲,不,应该像二壮叔那样顶天立地。
想到二壮叔,敬礼就生气自己的名字,你说自己叫什么不行,偏偏叫敬礼,看人家“壮啊、发啊”的多有气势。而“敬礼”又是一个多么滑稽和低贱的名字,士兵见到军官你就会听到“敬礼”,这不明摆着一生下来,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当小兵子的命吗,见谁都被“敬礼、敬礼”地呼来唤去,搞得自己特没尊严。
“走,哥们,今天我正好有空,请你吃肉串。”铁子很够哥们地揽住敬礼的肩膀。在跟着哥们走向马路旁的小吃摊时,敬礼还在考虑自己的名字是不是应该改为“敬仰”,那样才叫个大气。
要了一瓶二锅头白酒和两把肉串,敬礼与铁子将白酒对半分,每人半瓶倒进两个大杯里。吃着、喝着、说着,敬礼和铁子就又来了豪情。敬礼说:“这年代什么都涨,就他妈的工资不涨!”铁子深有同感,一脸掏心窝子的严肃与庄重,端起酒杯与敬礼手中的杯有力地撞一下,“纺织厂这熊工作,早就该不干了,现在各地都是用工荒,到哪里都比这里拿得多,何必在这里挣这点打牙祭的钱;到哪里都有更好的未来,让我们的明天过得好,吃得香,睡得好……”
说到吃得香,睡得好,敬礼就忽然没有了吃欲和豪气,并有一种想尿急的感觉。他说,铁子,我先去方便一下。敬礼来到一处阴暗清冷的角落,正要松开腰带,忽然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扭过头,用适应了暗光的眼睛一看,一对粘在一起的小男女正拼命地互相啃着。
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小解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别人虽然无视敬礼的存在,敬礼却不能无视这对恋人的存在。就这样敬礼忍着小解的欲望,委曲着自己的膀胱,又回到吃肉串的座位上。还是原来的座位,座位上怎么就忽然间像是长了刺,让敬礼再也坐不稳,心里也焦躁的发毛。敬礼说:“铁子,你慢慢吃,这顿饭算在我头上。我还得赶紧回去上班。”
“你不是不干了吗?”铁子看见敬礼眼里满是无奈的迷惘。
“在没有找到退路之前,如果班组长将我的离职报告报到厂里,我明天就得搬出宿舍、睡在马路上。”
敬礼匆匆地走了,低着头,好像背也稍稍弯了一些。天空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看着敬礼一身萧杀和寒气的背影,铁子也迷惘地说:“他奶奶地,这个世界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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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依红袖 于 2011-10-22 10:3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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