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暮春的日子

张铭

• 　                                   *坐 等 春 深
  　　
  　　                                                                      张峪铭
  　　
  　　泽爷原先最闹心的事是碰到村长了。
  　　
  　　他认为村长一见面就絮絮叨叨的，不像当过兵的。像《炊事班故事》中的小姜，那个嘴就如菜刀切在砧板上，咚咚个不歇。如今事情已明了了，泽爷心里反而坦然了。
  　　
  　　一切得从换彩电这事说起。村长说“家电下乡补贴”需要户主身份证登记，就这样，泽爷的年龄露了馅。
  　　
  　　自从老婆去世后，泽爷对年龄就讳莫如深的。梅子看泽爷出门一把锁，进门一盏灯，怪冷清的，曾多次想帮他张罗老伴。可泽爷说自己一把年纪了，让人笑话。梅子看泽爷那样，也信以为真了。
  　　
  　　那年泽爷两个儿子相继得了怪病死了，没过几年，春才开个头，老伴又离他而去。泽爷连连遭难，人像霜打的茄子，加上胡子拉碴的，显得特别的老。尤其是这几年，村长一见面就跟他说，过得不行就上养老院。村长担心一个孤老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要遭乡邻骂的。
  　　
  　　泽爷被村长问得有些窘迫，有时不等村长说话就捋起胳膊，呼拉拉地伸几下说，“你看看这劲道，进什么养老院呀。再且我年龄不老，去吃闲饭呐。”听到这句话，村长就反问：“那年梅子给你介绍老伴，你说你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可真老啦！”村长还说了一大堆，诸如镇敬老院条件好，吃不愁，穿不愁的话。他确实搞不懂泽爷为什么不愿去。泽爷对村长打了一个手势说：“到了这个岁数就去。”
  　　
  　　村长要泽爷把身份证给他看看。泽爷吱吱吾吾的从口袋中摸索着，最后摸出一支烟递给村长，就借故离开了。他知道自个儿是老鼠钻进了风箱，两头都得应付。在梅子面前充大，否则梅子还得提她远房寡居的老姨。在村长面前说小，不然村长又磨矶着要他进敬老院去享清福。
  　　
  　　若说一般人，将年龄说开也就算了，但泽爷不行。
  　　
  　　自己独身这么些年，梅子这个本家媳妇，对他这个老头不知有多照顾。逢年过节的，梅子就差独生女儿雅妮捧送些汤汤水水的。村长也是对他照顾有加。按理梅子的好心没理由不接受，村长的话也不得不听。可他是有苦难言。
  　　
  　　就说小雅妮，泽爷看着她长大的。这丫头一见面爷爷长、爷爷短地叫着，直叫得泽爷老面花开。泽爷家中罹难后，更是视小雅妮为亲孙女。那年梅子夫妇从外地打工回来后，决定不生二胎。泽爷很是赞成，还文绉绉地说：“猪多无好糠，人多无好粮。无病莫嫌瘦，男女都是后。”谁说不是呢？村里修谱时，执笔的泽爷将包括雅妮在内的女孩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写进了族谱。
  　　
  　　雅妮在镇里读初中，成绩优秀。泽爷了解到，依去年的推测。雅妮考省重点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可那天村长差雅妮来泽爷家拿身份证时，泽爷才知道雅妮离重点线差了八分。
  　　
  　　雅妮说得轻巧。泽爷可不轻松，在长吁短叹中，稀里糊涂地将身份证交到了雅妮手中。雅妮说她要把身份证送到镇电器商店，彩电等村长从县里回家一并带回。泽爷这才知道村长到县里去了。他儿子离重点线差了六分。
  　　
  　　雅妮一溜烟走远了，泽爷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大意失荆州——年龄要暴露。于是撵往镇上。
  　　
  　　泽爷也不想将事搞得复杂，可此时跟梅子说原委，梅子信吗？若让村长知道，村长还不把你逼得更紧？他心中纠结万分。
  　　
  　　其实泽爷的年龄与梅子的老姨差不多，梅子的好意，他不是没考虑，但他心中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算命的说人生如春，也分初春、仲春、暮春几个阶段。泽爷“八字”硬，是个鳏夫命。还说泽爷“早春命多舛，春深福自来”。泽爷认为孬运不能害人——不到“春深”，只能独身。
  　　
  　　他也不是不愿进敬老院，他性格好强，一来担心乡亲们笑话他是个累赘，二来也不服气与一生没娶媳妇的孤老住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他舍不得离开这村子，舍不得离开亲孙女似的雅妮。但这些都是说不上台面的理由。
  　　
  　　泽爷到了镇上没见着雅妮，却碰到了村长，才知道村长儿子的事没办成，雅妮却被省重点录取了。村长说，县里‘独生子女是女孩的加十分’的政策兑现了。
  　　
  　　当村长将身份证交到了泽爷的手中。泽爷一喜，但觉得不妥，马上又绷住，暗自庆幸村长还不知道他的年龄。
  　　
  　　“身份证我看过了，你泽爷讲话得算数，过了这个年，你得将被子搬到敬老院去。可别辜负了国家好政策啊。”走了几步的村长回过头对泽爷丢了一句话，“梅子老姨也在那。”
  　　
  　　泽爷一怔，心里再次纠结起来——梅子知道我骗她，还不伤透心？泽爷是心里有鬼心里惊。梅子其实对他的年龄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没说破罢了。
  　　
  　　现在的泽爷心情异常的平静。他坐在电视前，想着自己“春深”季节，竟有些期待。这不，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春意正浓，徽派庭院里，一群老人坐在暖阳下打着小牌。梅子的老姨坐在他身边，雅妮正给他俩讲高中生活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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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张铭 于 2011-10-30 11:22 编辑 ]

刘满园

一篇好小说，把泽爷这个人塑造得很鲜活，尤其是把老年人的心思摸透了，也写透了。作品从标题到整个情景的设计，都挺有意味，有寄托，也很美，渗透着生活的甜蜜，和谐，令老人们老了老了，还充满生活的希望，活得有滋有味，还想做点什么，这一点更好。

阮镇

拜读
泽爷形象饱满，
泽爷生活在关爱的氛围中。
好小说

暴雨迎风

语言很有个性，读起来有生活韵味，文学性艺术性都较强。写出人物深层的人性，而不是单纯讲故事。这才叫小说！！支持。

张铭

谢版主褒奖。望多指教。

张铭

谢谢点评，向你学习。

张铭

过奖了，还是初写，多指教。

曾经沧海

欣赏朋友的作品。 :handshake

木门长子

浑爷的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懂得了，一个合格的父亲却为着年龄寻思。

张铭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0-28 17:19 发表
一篇好小说，把泽爷这个人塑造得很鲜活，尤其是把老年人的心思摸透了，也写透了。作品从标题到整个情景的设计，都挺有意味，有寄托，也很美，渗透着生活的甜蜜，和谐，令老人们老了老了，还充满生活的希望，活得有滋 ...

谢谢刘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