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悠悠

曾经沧海

　　


       桂花当年嫁给疤子时肚子里已经有货了，桂花也不抵赖，她明锣响鼓的告诉疤子，我是怀了野种，是那千刀万剐的玩了快活就撇下我和肚里的孩子不管了！桂花过门才五个月就生下了顺儿。
　　
　　桂花17岁就出落得水灵俊俏、秀色可餐。县花鼓剧团来招演员，是剧团的马团长亲自把桂花招去的。桂花嗓音甜润，身材妖娆，是块演戏的料。可她注定没有当演员吃皇粮的命，后来桂花的肚子莫名其妙地隆起来了，引起大哗。那是个清心寡欲的年代，抓偷情养汉比抓反革命还积极，一追查，是马团长下的种，结果团长被撤了职，桂花被打回原籍。
　　
　　那时未结婚先孕是再丑不过的事，父母只得将桂花仓促嫁人。虽然疤子一张疤脸奇丑难看，当时桂花也是身不由己，只要孩子有了“爹”就放心了,就闭着眼睛嫁给了疤子。
　　
　　搞集体时县花鼓戏剧团也下乡演样板戏，在村里演上一个晚上就到别的地方去了。桂花爱看戏，不足瘾就跟着剧团跑，但每追着看一回就遭疤子暴打一回，疤子出手硬，一出手就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像鱼鳞。桂花从不掉泪，也不喊叫。很硬。
　　
　　责任制后，村里成立了业余剧团，大家拉着桂花入伙，但疤子虎着脸不开口，桂花就不敢动弹。有时桂花憋不住，压着嗓子哼几句，那嗓音那眼神，活脱脱一个青衣旦角。疤子可听不得，立马就起雷声，吼丧吗？又思念你那旧相好了吧！再哼嘴里给你塞一把牛草！
　　
　　后来，疤子去放排不幸被淹死了，没有谁再来管束桂花了。如今看戏，谁也不能阻止她，只是自己年逾花甲，早已没了当年的热情，而且家家有彩电，要看戏曲还不容易吗，拧开电视开关就阵锣阵鼓，又说又唱。可桂花不足瘾，说还是面对面的看舞台戏好呀！儿子顺儿很体贴她，能做到的就是给她买了戏曲光盘和影碟，想什么时候看打开影碟就热闹开了。桂花看不得悲戚激动的场面，不经意就会弄得泪流满面。顺儿就嚷开了，你看你看，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以后还是少看。此后桂花就神情恹恹地，不再看光盘也不再哼唱。只默默地过日子。
　　
　　某天，村子里响起了唔哩哇啦的唢呐声，那声音穿街越巷，整个村子都热闹了。一位六十多岁的汉子走进村来，肩上挑个担子，嘴里噙管唢呐。汉子在村中的凉亭驻足，坐下。膝盖上摊块帆布，木箱里卧几支凿子，手中始终持着一管唢呐。
　　
　　汉子是个凿字的，碗盏皿器，凿一个字收五分钱。那管唢呐是用来招徕生意的。
　　
　　汉子不忙着凿字，而是先用唢呐吹调子。吹一曲湖南花鼓戏《麻城歌》调，再吹一曲黄梅戏的《阴司腔》调，唢呐声中就储着欢快和激动，悲伤与幽怨。一曲终止，听众还呆着眼愣在那儿。
　　
　　好久，村民才醒过神来，即忙着把碗盏碟子让汉子凿字，汉子就忙乎开了。
　　
　　听到唢呐声，桂花也往人墙里拱。终于拱破人墙，拱到了最前面，愣愣地站到汉子跟前。她打个激灵，竟又扭着身子往后退。退出人墙，她快速地离去。汉子停住手中的活计，望着桂花离去，兀自喟叹一声。
　　
　　汉子常来麻石街，就常听到唢呐闹。听到唢呐声，桂花就很兴奋，隔得远远向那凉亭张望，寻着那悠扬的音韵，驻足凝神，人就呆成一尊塑像。
　　
　　麻石街的人都晓得桂花爱听吹唢呐。
　　
　　农历八月十三日，是桂花的生日，顺儿想起母亲爱听吹唢呐，何不请凿字的汉子来家里热闹一回，让母亲听过饱听过厌。
　　
　　真的，汉子如约而至，晚上唢呐声声，人间悲欢离合，欢笑啼哭都在一管唢呐之中。桂花自是听得如痴如醉，神情亢奋而忧伤。
　　
　　以后凿字汉子来麻石街，多是上桂花家落脚，桂花家就常有唢呐声咽，笑语绕梁。
　　
　　凿字汉子的出现，牵出了好多长舌婆，麻石街就风传凿字汉子很可能是桂花的旧情人，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落雨栽花记旧情，这人呐！
　　
　　从此，再也看不到凿字汉子来麻石街逗留，自然也没有那撩人的唢呐声，麻石街复归于平静。
　　
　　桂花莫常去村边张望，望山望水，望白云在天边寂寞地飘。
　　
　　桂花莫名其妙地病倒了，吃了好多药不凑效，顺儿很焦急。
　　
　　某天，村边有悠扬的唢呐声由远及近，僵在床上的桂花突然霍地坐起来，竟脱口而出：快，凿字老汉来了！一言既出，方知失言，桂花脸上泛起红潮，还有几分惊恐。
　　
　　凿字老人没来，是一队娶亲队伍路经麻石街。
　　
　　桂花担心顺儿会骂她，复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顺儿一直哑着嘴不说话，翌天便出了远门。有人说顺儿是被桂花气跑，其实顺儿是去找凿字老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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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11-4 15:37 编辑 ]

小湖

那个心酸荒唐的年月。
不管什么年代，人性是压制不住的！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小湖 于 2011-11-4 11:20 发表
那个心酸荒唐的年月。
不管什么年代，人性是压制不住的！

谢谢朋友点评阅读。问好。

阮镇

多孝顺的顺子啊，
现在这样的孝子，关心父母情感生活的孝子，不多见了。

刘满园

桂花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自小命运多舛，经历了那样多的命运的作弄，感情挫折，依然得不到自己的所爱，令人感叹。叙述真实生动，具有感染力量。尤其是她对戏曲艺术的极端热爱，始终不渝，寓意深远，感人至深。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1-11-4 15:35 编辑 ]

小湖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1-4 15:31 发表
桂花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自小命运多舛，经历了那样多的命运的作弄，感情挫折，依然得不到自己的所爱，令人感叹。叙述真实生动，具有感染力量。尤其是她对戏曲艺术的极端热爱，始终不渝，寓意深远，感人至深。

赞同

邱天

小说再现那个年代那些事，读着让人辛酸。

荦春

小说寓意深远！学习了！

[ 本帖最后由 荦春 于 2011-11-5 20:13 编辑 ]

木门长子

可怜的桂花。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阮镇 于 2011-11-4 11:46 发表
多孝顺的顺子啊，
现在这样的孝子，关心父母情感生活的孝子，不多见了。

谢谢朋友阅读。握手。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1-4 15:31 发表
桂花这个人物塑造得很成功，自小命运多舛，经历了那样多的命运的作弄，感情挫折，依然得不到自己的所爱，令人感叹。叙述真实生动，具有感染力量。尤其是她对戏曲艺术的极端热爱，始终不渝，寓意深远，感人至深。

谢谢阅读点评，远握。

暴雨迎风

这篇小说写得好，唢呐悠悠，情韵悠悠，贯穿全文都似有一种绕梁不绝的情韵，忧伤、怀思。时间跨度大，但读起来毫无断层牵强之感，自然流畅。最是感人至深的是桂花这个人物，给人留下深刻印记。沧海老师笔力深厚，生活化的语言准确生动，令人佩服。支持精华！！！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1-11-4 16:13 发表
小说再现那个年代那些事，读着让人辛酸。

问候邱老师。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1-11-5 19:34 发表
小说寓意深远！学习了！

谢谢阅读。 :handshake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11-5 20:03 发表
可怜的桂花。

谢谢朋友阅读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