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轻声惊叹,你添了恁多的白发。
她用在我两个鬓边处,用手指掠过去:一撇一捺……要我给你染得黑些,好不好?
……
早晨说过,一天过去,到傍晚时却拉杂出一些人啊事的。
那个天性乐观,骄傲,爱吹牛,却不惹人讨厌的李白,也免不得感伤。
据说,人原本是长了尾巴的。一到人之将死的时候,尾巴就会通长的变白,人们首尾相顾的时候,就忍不住大悲恸。以至哭声达于九天,哭的上帝也心烦了。就说,人还是不长尾巴的好。于是,我们就一时看不到自己的老相。于是也就洋洋得意的活着。但又不幸的是,人又发明了镜子――即便没有镜子,人们也还是可以去水边形影相吊的――人们就发现自己已经从头衰白了。
我也曾不无自矜的说起,自己偏爱白色,如月如冰。一位可爱但又不知好歹的小朋友就不失时机的说,白色本是死亡的颜色。
想想也是。按我们传统的习俗来看,结婚大喜时,就大红大紫,亡人盖棺的时候,才一片死白。也许便如火,腾腾烈焰的时候,跃跃青红,成了死灰,就是一动不动的灰白。有风一吹,散入冥冥,再不着痕迹……
但,诗人之愁最是得兴的时候。有人一愁就如一江春水,有人一愁就能沉没了轻舟。李白的愁也便如此的飘洒恣肆。三千长的白发,想想也敢追悬天而降的长瀑了吧,这根本也不是随便哪个就能长的出来的。
我无意于把它染黑。甚至有些执拗斗气的意思。我便是如此了,又能怎样?看到一句网话也挺有意思,――我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有想活着回去。
我对一个散文大家的文章不是太能理解,弄不清一个大男人干什么非要悲悲啼啼的说话。他说过,大约的意思是,燕子去了,还能够再飞回来,杨柳枯干了,发春的时候,也还能又嫩绿。可是,我们的一天一天,过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到这里,他就要难过的想哭。
本来想哭的一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又想笑起来。燕子去了又来了,可能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只。杨柳枯黄几秋,也会死。生着的都会死,只但是人的特权,又有什么值得悲戚?
――活不了了,就死呗,反正也还没死过一回呢。再说了,活不过百年,活过的前,和活过的后,时间要长的多的多。那才是我们本来的本去的地方。视死如归,其实不必如,本来就是。
想说,要死要活的,本也没有什么必要,该来的终究会不请自来,在死的面前,我们也根本就别无选择。于是,我们就可以选择活吧。
好吧,我们也先不管什么死活,还是接着说白头发的事情。
据说一位离我们很近的一个皇帝也长了白头发,也或者是白胡子了。有人就也提意见,主子,有一种药可以用染一下。
这个皇帝也着实聪明的很。他就很有创意的说,为什么要染?古来白胡子的皇帝能有几个?我做皇帝能到白胡子,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啊。想想当年,他就可能托了花白胡须哈哈大笑,旁边献药的那些臣工们肯定也就跟从了呵呵的“小”笑。
皇帝的这个说法,差不多时间的两句诗大有相近的境界。那诗人好像是个有些想法的女子,她就作了两句,让大男人都击节叫好。曰:自古美女如名将,不许世上见白头。
英雄气短,美人迟暮,大约是审美最残忍的悲剧了。英雄短了气,调整哮喘一会,也许还能长出一口气,美人迟暮了,但只好寄于来世了。有时候,我甚至想,不管是英雄,也还是美人,最好的归宿,就只如烟花最好。平步而起,扶摇而上,在最清远的,寂寞的夜空里,砰然炸开,绽放自己最大也最后的美丽。一刹那间,那自己粉碎的细过屑,微过尘,融入渺茫大气中。不留一丝一毫的残象。……多好。
道教并不同于当初的道家。道本法自然,却想着什么长生不老,夺天地造化,尤其个人私欲,这很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么,那些意识前卫活着活着就腻烦了,提前下车的又怎么算?大约也是有些个人主张的。看一朋友签名说: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而是不想做时可以不做。想到这里了,也顺遍问候一句,妹啊,咱没琢磨别的吧。
其实也简单,外国幽默大师,对一个要上吊的人说,着什么急?还不是早晚的事?
嗯?怎么说着说着,又死了活的起来?不就几根白头发?长就长了又不犯法,谁能怎么着你?我们大院里一小孩刚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就长了几根白头发,旁边有人就大惊小怪,朝了小孩的妈妈叫起来,哟哟哟,你看你孩子,头上有白头发了。――她也不一定就有什么歹意,好像是想引起疗救的意思,但也或许就有些幸灾乐祸。
把个大叫者噎的半天上不来气。实在想不通,能多早,可上溯到何年月。
有个多半巫小半医的哥们讲,发,乃血之余也。头有白发,说明你气血不盛……大约还传了一些滋补之类的诀。俺一时记不住,记不住又要劳神,又要白费气血,说不定又白添了几根了。到时候盘算下来再是入不敷出,冤枉也哉。
平生最恨一些莫名其妙的鬼话。说什么为了某某人,就霜染了双鬓。宝贝,您就是一植物人,往床上一种,谁也不想,头发该白时还是要白的。并不关人物事,也不关风霜事。OK?
搔搔头皮,还是略有恨意。想想,头上白丝,也如霉菌,滋长起来,传染下去,已是大势所趋。――那我就只好让你丝丝缕缕,寸寸分分都留下些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