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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浆水
□ 林文华
在汉中，说女人没出息，“霉得连浆水都窝不酸”，可见窝浆水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
浆水面在汉中是仅次于“面皮”和“菜豆腐”的第三个世俗文化符号，而且菜豆腐也要用浆水去点，寻常百姓家家窝浆水菜，吃浆水面。浆水菜不是特指哪种菜，而是窝好以后的成品菜。它色泽黄亮，酸香可口，食之可使人胃口大开。浆水菜的原料很丰富，几乎囊括了汉中乡间的野菜，有雪里蕻、花辣菜、青菜、山油菜、水芹菜、萝卜缨等，甚至掐一把红苕藤也能窝出浆水来。
窝浆水，窝浆水，浆水是窝出来的。选那精精神神的雪里蕻，洗净后在开水锅里一滚，捞起在瓦罐里，再将母子水烧热浇进瓦罐里，捂紧盖子，第二天再投进点面汤，用筷子搅动一下，三两天后便可食用。实际上，窝是一种发酵过程。酵母是浆水，无需加盐，否则就成了四川人做的酸菜。最初的浆水是面汤沤成的，在这里，浆水是一种菜，不再是汁水一类的液体。汉中话里没有“汁儿”这个词，汉中人把“汁儿”叫“水水”，附着在浆水之后，就成了“浆水水水”。
每天大清早，小巷里总会响起“豆腐豆浆”的叫卖声。主妇们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披散着头发出门，买回一盆盆的生豆浆，顺便要点“浆水水水”，回家点了菜豆腐给男人吃。从这个意义上讲，汉中男人真是好福气。吃自家女人的豆腐，软软的，嫩嫩的，味道有点酸，那是幸福的滋味了。平平淡淡，年复一年。这寻常人家的小幸福，不也是浆水一样一天天窝出来的吗？
对面楼上的两口子，年轻时打打闹闹，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经常关起门来整，人前却装做很恩爱的样子，女人套着男人的胳膊，秀着他们的伪幸福。闹得最凶的一次，男人打了女人，离家出走了，还威胁女人要离婚。女人不答应，也不去找，整天窝在家里抹眼泪，班也不上。好不容易等回来男人了，女人又开始闹，抹脖子上吊的，动静大了，招来了单位领导。领导敲开门问怎么回事，女人嘻嘻嘻笑着说，没事，两口子闹着玩，排节目呢。软磨硬缠的，直到男人给她下话，求求你，祖宗，我不离婚了。于是，两口子重归于好。过不三天又吵，邻居们都习惯了，再没人去劝架。直到孩子出生了，男人的火气渐渐小了，女人也不跟他闹了。两人专心经营小家庭，含辛茹苦养大孩子，供孩子上大学，然后找工作。如今孩子结婚了，老两口出双入对早晚锻炼，谁见了都羡慕。
可见好姻缘是窝出来的。窝是什么，是漫长的厮守，是相互间的抗拒和消磨。
男人是雪里蕻，生生的，脆脆的，动不动耍个辣脾气，芥末味刺得人流眼泪。女人是浆水水水，她一天天浸泡着雪里蕻，软化着雪里蕻，以她的温柔贤淑一天天消磨着雪里蕻的锋芒和锐气。男人女人共处一室，在婚姻的瓦罐里窝着，消耗的日子在不动声色中一天天滑了过去。忽一日揭开盖子，满屋子浓香扑鼻。生脆的雪里蕻这时已化作黄亮柔软的浆水菜，浆水水水也变得无比浓酽、醇厚，味道十足的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罐子浆水，这时候简直就是贫困中相濡以沫的老夫妻了。
窝是名词，是被窝，是一方矮矮的屋檐，是两个人的小世界。窝也是动词，是包容，是隐忍，是不张扬，是打掉门牙肚里吞的窝囊。漫长的婚姻，窝掉的是男人的火气和锐利，窝出的是女人的尊严和魅力，是淡淡的幸福的滋味。连浆水都窝不酸的女人，是不太知晓婚姻的奥秘的。
窝浆水是一件很容易，却又很困难的事：天长地久的厮守，将日子淡淡地过下去。（13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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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1-16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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