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鸟

应采风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高楼、人群、空气、语言，对他都构不成压力。他的压力来自内心。虽然他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内心并不平静。
　　
　　他渴望有人同行，但在这纷扰的尘世，要找到这个人实在太难。大家都貌合神离。
　　
　　他明白没有成绩，永远都别想拥有想要的生活。他一直渴望过一种不受精神与物质束缚的生活，随意行在任何城市，落地而生起身可行。
　　
　　他曾到过一座园林城市。在月色照人的夜晚，他在一座桥上对身边的人说，如果能在这里停下来，我也许会写出想要的文字。
　　
　　朋友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所做的工作和文字风马牛不相及。他对他说，没有想到，原来你如此文艺。
　　
　　他会在闲暇时写一些字。大多风花雪月，没有价值，但这些文字能让他感情更为丰沛。他坚信，一个没有感情的人，无法让文字活起来。
　　
　　他始终认为文字是活着的，他把它们看成在飞行的鸟，他想给它们安稳的巢。
　　
　　只是，自己的巢又在哪里呢？他笑着对她说。她是他在一个会议上认识的同行，有明亮的眼睛，娇小精干。
　　
　　她会在电脑上给他写信，一些散碎的语言，从不涉及爱情。他很少回复，他认为有些话，说出来就够了，来来回回就失去了美丽。
　　
　　在一个街道的转角处，他想起，她曾和他说过她住在这个城市，可他没有她的电话号码。
　　
　　这是一座少雨的城市，此时却下起了雨。他找一处临街的西餐店，点了咖啡。
　　
　　他透过大片的落地玻璃，看窗外经过的人群。他们面容僵硬，上面写满疲惫与心事。
　　
　　他不喜欢把心事放在心里，害怕它们经过发酵后，让自己变得愤怒。他觉得一个人一旦对这个世界心存质疑，他就失去了体悟它美好的权利。
　　
　　他曾在自己的小说中写过一些人，他们大多都带着属于自己的伤口，自以为是的生活，好象总也无法弄清生命存在的真实意义。
　　
　　他常用文字来劝说自己，努力学习平静面对一切。他希望能通过翻阅，越发看清自己内心。
　　
　　斜雨落在玻璃上，有细细的痕迹逶迤转折，像一段感情。
　　
　　他想，在那段感情后，她不会将自己想起。一个全心沉浸在生活中的人，早已点亮了自己的心。
　　
　　那个女人曾和他有过一段交际，后来她认为他对生活的理解超出了自己的承受范围。她断然和他分手。
　　
　　他对她有所愧疚。一个人的青春无法还原。各自的属性既定，无法改变。
　　
　　她有他欣赏的热忱与善良，但她不属于自己。她有自己的世界，他被抛掷在外。
　　
　　暮色遮掩，灯火初上，这座城市的夜戏正在布景。
　　
　　他的生意伙伴给他打来电话，问明他的位置，说叫人开车来接。
　　
　　他顶雨站在路边等候，细雨霏霏，场景似曾相识。多年前，他囊空如洗，在某座大桥上等回返的车，心情糟糕。同样的雨果真能飘到了这一天来吗？他有错步时空的感觉。
　　
　　那时候，他活在人生的低谷，看不见未来。他曾想过放弃生命，又觉得愧对父母。从小到大，他们已倾尽全力让他活得自如。记得六岁那年冬天，父亲去学校接他，他骑着高大的自行车，他坐在后面圈着他的腰一路顶风而行。在家的门口，妈妈对爸爸说，你不要命了啊，你的病不能再受了风寒，这么的大风。那时间，即使无风，他的心也会涌起波澜。
　　
　　有车在他身边停下，下车来的竟然是她。
　　
　　他说，苏晨，好久不见。其实，他们也就见过两次，但彼此感觉熟悉。这就是潜意识中所谓的故人。
　　
　　其实，这样的熟悉，大多来自各自对这世界的理解、看法与接受能力的相似，以及在潜移默化中形成的相同审美等等，故而造成熟悉的错觉。
　　
　　他和她很自然的握手，他从她手上获取细微的温暖。
　　
　　她睁着明亮的眼睛问他，你来了几时，怎么不联系我。他耸耸肩说，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电话号码。我才到不久。
　　
　　有交警过来示意他们把车开走。他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她问，你怎么不坐到前面来。他说，坐前面，我更喜欢开车。她把车停下来，让他开。
　　
　　她一边指挥方向，一边和他闲聊，她带着他在这个城市走走停停。她像一只与他同行的鸟，让他感觉温暖。
　　
　　夜幕如画，秋凉默默。他把车停好，跟在她后面去见要见的人。
　　
　　一个简单的酒宴，大家相谈甚欢。在他未成行前，相互已经谈妥，他过来也就为了完成文件上的工作。
　　
　　酒会结束后，她送他去酒店。在酒店的门口，她说，其实你可以住我那里。
　　
　　他微笑着问她，你那么相信我？她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就那么不让人相信吗？
　　
　　有时说话也需要对手。他说，我可以去参观下。她说，好。
　　
　　她住在一座破旧的公寓里，楼道上放满了杂物，墙面上也贴满了各种广告纸，且年代久远。
　　
　　这是她熟悉的领地，她引领着他飞向自己的巢。
　　
　　她站在门口找钥匙，昏暗的灯火下，他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忽然很想抱一下。他逼近她的瞬间，门被她打开了。
　　
　　这是一个简单而舒适的环境，有不同的植物，以及养了很多小鱼的大口鱼缸。
　　
　　她指着其中的小鱼告诉他，它们叫什么。在他看来，它们都一样，但她可以一一分辨，而且和它们无比熟悉。
　　
　　这是一个让人觉得惊异的女子，发间有暗香流转。他和她头挨着头，看那些游动的鱼，他有迷醉的感觉。
　　
　　少年的时光仿若重来，最初的情感像流水，婉转有声。
　　
　　他说，苏晨，你是一个让人意外的女子。她说，木成年，你不喜欢这里，是吗？
　　
　　他笑着说，我好喜欢，感觉回去了少年，可我已日渐苍老。他坐在木制的沙发上，表情黯然。
　　
　　她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在瞬间换了自己的颜色。她睁着明亮的眼睛说，你是一只不愿停留的夜鸟。她站在那口鱼岗前，身后水声清越。
　　
　　他明白她是了解他的，可他终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停不下来，自己追逐的仅仅是不受约束的生活，还是一直没有找到让自己停留下来的理由和答案呢？
　　
　　一个人如果一直认为自己是漂泊着的，他的心永远都不会停留下来。不知道你看过《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没有，1900之所以没有下船，是他对未知世界的无力把握，他知道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可以拥有什么，一旦脱离这个领域，自己将会被更大的琴击败，我在尊重他有一个高贵的心的同时，又深深为之惋惜，他为什么不去一试呢？在尘世这座巨大的琴上，在某个集市，和心爱的人做一个杀鱼人，也是不错的生活。她语气轻缓，但字字坚定。
　　
　　他无言相对，那部电影他看过，他认为1900的音乐才华无与伦比，但终被自己吹散。
　　
　　她说，要留下来吗？很晚了。他坐在那里，忽然感觉自己很累很累。他站起来，对她说，我可以和你拥抱一下吗？
　　
　　她抱着他，知道这个男人的内心并不强大，他还只是飞行在夜里的鸟，暂时还无法抵达天明。也许等到有一天，他找到了方向，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在画着圆的飞，这样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春天，或者季节。她在心里为他祈祷。
　　
　　他拒绝了她的送行。他明白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这样一个理解自己的人，多么难得。
　　
　　他站在小雨中，看着路灯一盏盏伸出去，恍若大梦一场。
　　
　　他在酒店的电脑上，给她写信。
　　
　　他说，是你让我明白，不是这个世界不安分，而是自己有个不安分的心。我会让自己真的静下来，然后可以和你一起喂鱼，好吗？
　　
　　原创首发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19 08:41 编辑 ]

木门长子

很清新的笔调。
１９００那个海上钢琴师挺招人喜欢的。
是首发要加注声明，看下别人的就知道了。问好！

昨夜秋风

要写成小说最好。

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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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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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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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迎风

给你编辑了一下！欢迎新朋友。

暴雨迎风

给你编辑了一下！欢迎新朋友。

暴雨迎风

很空灵、睿智的文字，字里行间充满对生活、对情感的独特感悟和理解，很有深度和内涵。小说情节简单，通过人物内心独白的方式叙事，散文透视的笔法行文，优美沉郁往复，可读性强。不失一篇佳作。

七笔氏

拜读了。文字精练，漂亮！

西夏楼兰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19 09:21 发表
很空灵、睿智的文字，字里行间充满对生活、对情感的独特感悟和理解，很有深度和内涵。小说情节简单，通过人物内心独白的方式叙事，散文透视的笔法行文，优美沉郁往复，可读性强。不失一篇佳作。

赞同风版的意见。内心独白与跳跃的情节相融合，有一种流动的伤感之情调。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1-19 09:21 发表
很空灵、睿智的文字，字里行间充满对生活、对情感的独特感悟和理解，很有深度和内涵。小说情节简单，通过人物内心独白的方式叙事，散文透视的笔法行文，优美沉郁往复，可读性强。不失一篇佳作。

读了，赞同！

应采风

细读过了，在以后的过程中我会留意的。谢谢！

应采风

谢谢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