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最忆是黄州
千愁照恨
茫茫京九铁路,纵横祖国南北。
京九铁路全长2000多公里,串起座座明珠般的城市,那些不老的传说与故事,将这条共和国的南北交通大动脉变成了一个历史人文的大观园:荆轲舍身刺秦王、梁山好汉大聚义、孙子膑脚著兵书……
从北向南,经过燕赵大地和中州古郡后,穿州过府的京九线延伸到了长江边。那里,有一座名叫黄州的城市。
据史书-记载,春秋战国时,如今黄州所在的黄冈市一带属楚国。秦统一六国推行郡县制,黄州先分属南郡和九江郡,后属衡山郡。因此这1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又有“吴头楚尾”之说。
万里长江在经过三峡的奔腾汹涌之后,在江汉平原稍事休息,脾性已经渐渐趋于安稳了。而至百余公里之外的黄州地界,江面渐宽,水流渐缓。缓缓而流的长江水造就了黄州人如水的性情,所以处于“楚尾”的黄州诞生不了峨冠博带、郁愤悲情、投江自尽的屈大夫,孕育不了“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的王昭君。屈大夫和王昭君的家乡同属楚地,但位于奔腾汹涌的三峡旁,所以才有如此的伟丈夫和烈女子。
虽同属楚地,但黄州不同。她背靠巍巍大别山,面临滔滔长江水。所以黄州人有着大山一样朴实的性情,有着江水一般博大的胸怀。他们平和、务实、吃苦、耐劳。
黄州对岸的鄂州,曾经是三国时期吴国的都城,但漫漫硝烟被阴冷的江风吹拂,到达黄州时已成强弩之末;三国时期的主战场,在离此更远的荆州、华容、许昌。
这是历史上黄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离一座皇宫如此之近,但更多的时候,这里远离京城、远离“庙堂之高”上的文争武斗——“吴头楚尾”,这个不知是褒是贬的界定倒让一方土地守得一份难得的安宁。
也好,“处江湖之远”也有它的好处,且让这片历来崇文的土地躲进线装书的历史中,躲进那些市井人物的闲聊中,承担起传承文明与历史的重任。几千年来,华夏大地上的炮火太多,厮杀的场面让人目不暇接,远离血腥的地方实在太少太少,黎民百姓、文人学士需要一块安静的地方生儿育女、著书立说。
于是,中国佛教禅宗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惠能在这里诞生了,发明活字印刷的毕升在这里诞生了,尝遍百草的李时珍在这里诞生了。抗金英雄岳飞的四子岳震、五子岳霆厌倦了矛来盾往的厮杀,于是便隐居于黄梅县的一处山村。明代的李贽也从遥远的福建跑到大别山脉中的天台寨,安静地写着他的《焚书》、《藏书》。
但这并不代表崇文的黄州人历来会选择安于贫困、逆来顺受。89年前,在浙江嘉兴南湖的烟雨楼前的红船上,出席中共一大的代表中,就有董必武、陈潭秋两位黄冈人;83年前,这里诞生了与秋收起义同样令人震撼的黄麻起义;55年前,在共和国将军的行列中,齐齐站着200多位黄冈红安籍的将军。
说到黄州,不能不提到苏东坡。
“前无古人之忧/后无来者之患/忧患源于一词二赋/让古今的文人骚客/纷纷朝圣的脚步/在苏子执狼牙板/豪唱大江东去的词里/吟哦羽化登仙的赋里/失去了平仄。”
在近千年后的今天,在东坡曾经站立过的赤鼻矶,一位当代诗人这样感慨道。
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因为“乌台诗案”,东坡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初到黄州,衣食住行皆成问题。后来他自力更生,开荒种地。一年后,在一个名叫东坡的地方建起一间书斋,起名为东坡雪堂,从此他自号东坡居士。
“乌台诗案”的连累,让东坡带着一种伤痛与悲凉从繁华的京城来到当时还荒僻的江边小镇。
过往行人皆不识,江上狂风兀自吹。刚到黄州的东坡,除了长子苏迈相随,家眷均留在几百公里之外的河南商丘。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啊?
有词作证,东坡所作《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一词最能反映他当时的心情:“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多亏了黄州的父老乡亲,他们让这个朝中的贬官、文坛的巨子有了一处安身之所。黄州太守陈君式,为人正直,对吏严,待民宽,与老百姓同甘共苦。东坡谪居黄州期间,陈君式不因其受贬而疏远他,与之交,二人往来甚密。躬耕垄亩使从未干过农活的东坡饱尝了垦辟的劳苦,所幸的是黄州进士潘彦明、郭遘、古耕道和附近居民每天起早摸黑与他一起开荒种地,劳饷共飧,给东坡无私的援助和安慰。
即使身处逆境,东坡仍不忘黎民百姓。北宋中叶,黄州、武昌、岳州民间夫妻只养二男一女,过此数则将初生婴儿用冷水浸杀,特别是女婴。闻此陋俗,东坡写信给武昌太守朱寿昌,请求禁止革除,并在黄州积极组织救婴活动。
没有黄州,也许就没有东坡劫后余生的安然静养和一词两赋;没有黄州,中国文化史上颇具人情味、世俗化的一页未必能够出现。东坡之前的谢灵运、陶渊明、李白,东坡之后的唐伯虎、八大山人,他们也曾有过东坡那种“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的潇洒与情怀,可他们只把自己的诗文和墨迹装进了黎民百姓、文人学士的心中,只有东坡,才将自己的情怀与百姓拉近得如此慰贴。要不,为什么李白被称作“诗仙”,唐伯虎被称为“江南第一才子”呢?
这是中国古代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有些文名的官员被贬,发配至某个地方。时间一久,心中的郁结没了,眉头舒展开了,与一方土地熟稔了,于是便“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心中有了感慨,发而成文、成诗、成词,一方水土便有了性灵。比如东坡的一词两赋、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柳宗元的《永州八记》等,大抵都是在这种情形下写就的。这些颇有政绩与名声的官员,不被朝廷重用,远贬至荒野小城,未曾想反而增益其文名。真是“国家不幸诗人幸,诗到沧桑句便工”。
感谢东坡,他让一块没有生命的赤鼻矶浓缩了一部历史,让后人去瞻仰、沉思;感谢东坡,他让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多了许多文化气息,让“吴头楚尾”之地不再偏安一隅,也能在传统文化的峰林中一比高低。
君问归期未有期。21岁时进京赶考的东坡在穿越巴山蜀水进京赶考时,是否会想到他日竟会终老他乡,慢慢归途没有尽头。
东坡不幸,但他的不幸却成就了一座城市。你没看到吗?穿越时空的东坡正站在长江边、东江边,吟诵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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