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户口惹的祸

徐慧莉

徐慧莉

    邵志疯了。大家都不相信，认为有人在说玩笑话。

    可是，看到秀娟时，大家才信了。秀娟的头发已经花白，神情十分恍惚。原本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倒像六十多岁。人们于是絮絮地说，都是给户口害的。

    十多年前，秀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当时，村里有好几个小伙子对她有意思，上门来提亲，可她就是不开口，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让人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父母只有她这个宝贝女儿，对她的行为很不理解，问也不说，只好让嫂子探其口风。

    “村里的赵根不是很好吗？”有一天晚上家里来了客人，嫂子跟她睡一床，俩人在谈心时，嫂子悄悄地问她。

    “没说不好啊。只是我不想在农村生活，黄汗淌黑汗流的，一年也挣不了几个工分，还把自己累得跟死狗一样，太没意思了。再怎么说，我还是一个初中生，泥巴地太委屈我了。”

    知道了女儿的心思，父母就托七大姑八大姨在城里给她特色合适的对象。可是，城里男人也不是好找的。年轻的有能力的不会讨农村老婆，生一个农村户口的小孩；年纪大的健康的有能力的，都有了老婆。只有那些自身条件很不好，或者家境困难的，才会考虑在农村娶个漂亮媳妇，延续香火。而秀娟条件也不好，除了貌不出众外，说话时还有些结巴。所以，前前后后见了十多个，拖了一年多时间也没遇上合适的。见得多了，秀娟灰了心，标准自然就降低了。于是，有人将邵志介绍给了她。

    据介绍人说，邵志是个左眼有疾的中年男人，是一家国营单位的正式工，新近才离了婚。一听是国家人，秀娟马上同意见面。她心想，左眼不好还有右眼啊，那有什么关系，晚上灯一关不都是热呼呼的么。所以才见了一面，两人的婚事就定下来了。男人长得不好看，皮肤也黑，但个子却高，有一米七五。秀娟不嫌，说“黑黑生生才是一条汉”，说他再丑也比农村那些四肢发达只知道干活睡觉的男人们强。三个月后，俩人就打了结婚证。

    结婚前一天，在邵志单位秀娟见到了她的前任。这是一个矮胖的高度近视的女人，看人是仰着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深高莫测的样子。她和邵志在同一个单位，平时的工作就是看大门，收发报纸，心情好时也会帮领导们打扫卫生。因为她是正式工，所以干不干事，干多少事，别人都不会言语。邵志与前妻为什么过不到一起去，外人都搞不清。秀娟也没问，心想要是他俩好的话，还会轮到自己吗？离婚时，邵志是净身出户。

    为迎接秀娟的到来，邵志跟在领导后面足足缠了半个月，终于在单位办公楼的顶层弄了两间房，粉刷一新，就算有了一个家。邵志是单位的钳工，工资不高，除了供新家生活外，与前妻生的女儿也要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俩人结婚后，邵志单位正好有一家门市部开业，需要营业员，刚好秀娟识字，邵志托关系找领导，终于把秀娟安排进单位小卖部去做零时工，一个月拿几百元的工资，日子总算能过得去。来来去去的，秀娟总黑着一张脸，因为户口的事一直没着落。虽然结婚时介绍人说婚后一定能转到城里来，但一直没动静，为此事夫妻俩经常吵架。

    婚后第二年，秀娟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大家这才看到秀娟脸上的笑。有了儿子，负担就更重了。人们看到秀娟在迅速地衰老，头发枯干发黄，皮肤也失去了光泽，脸上生出许多黑斑，与邵志走在一起，一点都看不出两人有十多岁之差。在孩子上小学四年级时，邵志向领导提出要上工地。因为效益不好，负债过重，邵志所在的单位已经被划为企业，职工们虽然又上访又闹事，但谁敢与大政策相违背呢？改企后，单位转而从事工程施工，不再经营机械维修，邵志的技术派不上用场。领导知道邵志家的情况，准许了。

    可是两年后，就传来一个令大家震惊的消息：邵志在工地上出大事了！在路面施工时，一部新手驾驶的装载机因操作不当触碰到邵志的头部，将他掀翻在沟里，生命垂危。听到这消息，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说什么才好。再见秀娟时，已是半年后，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眼睛皮也开始皱褶，已经有不少白头发。邵志命大，终于没有死，但脑部受损，有部分头盖骨还被锯掉了，留在医院里。开始时，邵志的异常行为还没显现出来。第二年油菜花开的季节，就伴有一些奇怪的举动，他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傻笑，然后到处乱跑，但遇到熟人却知道打招呼，大家也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疯。后来，境况就不妙了，常常是夜不归宿。

    最初，秀娟还满大街地找，拉他回家，慢慢地就放弃了。因为他已经不认识她，惹急了还对秀娟抡起了拳头，说她是坏人，想要他的钱。邵志总在单位附近的小街道里转，时隐时现。看到了，秀娟就往他袋里放些钱，以免他饿着。邵志人没死，工资一直在发，住院费也都由单位全部承担，经济上没什么负担。幸亏儿子比较争气，成绩很好，秀娟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有时，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境遇，作着种种假设，如果时光倒流，自己会不会重新选择，日子会不会过得好一些？

    今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秀娟正在家收阳台上的被子，门被拍得山响。打开一看，竟然是邵志，秀娟眼睛一热，一把抓住他的手，差点要哭出来。看见秀娟，邵志喜出望外地说：“娟啊，现在农村户口值钱了，国家有政策。在街上听人说，现在农村户口花钱都买不到啊。”

    “你忘了吗？几年前单位分房时，我的户口不是已经转到城里来了吗？”看着蓬头垢面的邵志，秀娟悲从中来，转身从厨房打来热水想给他洗洗。

    可是，邵志并没有停留，他傻笑着，身体缓缓地移向大门，口中念念有词：“值钱了，值钱了……”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徐慧莉 于 2011-12-20 16:19 编辑 ]

刘满园

一篇精彩的小说。就思想内容来说，城乡的这种二元结构，真的困惑了好多人，如今终于城乡平等了，甚至农村户口优于城镇户口了，这也是一种解放，也是一种政治文明。作品剪裁得当，生活味儿浓郁，人物故事拿捏恰到好处，语言成熟，极富韵味，具有美感。

徐慧莉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2-20 15:39 发表
一篇精彩的小说。就思想内容来说，城乡的这种二元结构，真的困惑了好多人，如今终于城乡平等了，甚至农村户口优于城镇户口了，这也是一种解放，也是一种政治文明。作品剪裁得当，生活味儿浓郁，人物故事拿捏恰到好处 ...

感谢刘老师的肯定！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对于户口引发的诸多故事，我看到了太多，也被其影响过，所以感触很深。现在国家政策好，城乡平等，真的是一件好事。

[ 本帖最后由 徐慧莉 于 2011-12-20 16:22 编辑 ]

西夏楼兰

户口让多少人曾经疯狂过。小说通过一个家庭的变故描写，包含了对现实的揭示。问好。

木门长子

很好的故事，面面俱到。人的悲户口的错。

碣石清风

欢迎新朋友。现在是城镇户口好弄，农村户口不好弄，农村户口确实值钱了，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户口在变化，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小说人物鲜活，不错。问好

曹国魂

对社会现实有着很好的揭示！

徐慧莉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12-20 17:26 发表
很好的故事，面面俱到。人的悲户口的错。

谢谢木门长子老师！

徐慧莉

原帖由 西夏楼兰 于 2011-12-20 17:02 发表
户口让多少人曾经疯狂过。小说通过一个家庭的变故描写，包含了对现实的揭示。问好。

问好楼兰！恩，户口是让很多人痴狂过，也伤了不少人的心。

徐慧莉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21 09:34 发表
欢迎新朋友。现在是城镇户口好弄，农村户口不好弄，农村户口确实值钱了，时代在前进，社会在发展，户口在变化，反映社会现实的作品，小说人物鲜活，不错。问好

谢谢清风的欢迎！初来乍到，还请各位老师多多指点！祝好！

徐慧莉

原帖由 曹国魂 于 2011-12-21 10:59 发表
对社会现实有着很好的揭示！

谢谢曹老师肯定！祝好！

曾棠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给人不知所措的无奈！
这种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把握不好，容易落入俗套！
个见啊！ 问好作者

暴雨迎风

确实不错，支持精华！！！

徐慧莉

原帖由 曾棠 于 2011-12-21 17:16 发表
生活就是这样，总是给人不知所措的无奈！
这种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把握不好，容易落入俗套！
个见啊！ 问好作者

恩，您说得对，我会注意的。:handshake  祝好！

徐慧莉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1-12-21 17:30 发表
确实不错，支持精华！！！

谢谢老师的肯定！！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