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作文引发的悲剧

曾经沧海

　　1972年早春，杨桑从高椅村赶到若水中学报到时，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杨桑所在的班是高五班，班干部早已配齐，杨桑脸上趴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怅惘。
　　
　　打了预备铃，值日的班干部忙着擦黑板，有时杨桑也去擦。同学就窃笑，他杨桑不是班干部，擦什么黑板，神经病！打了上课铃，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值日班干部喊一嗓子：起立！
　　
　　某天，杨桑抢在值日班干部的前面，很突兀地叫了一声起立。
　　
　　大家面面相觑，继哗笑，老师也愣住了。
　　
　　班主任以为杨桑脑子有问题，就找杨桑谈心。问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擦黑板，还喊起立。杨桑一直缄默着。老师再问，他说了三个字：习惯了。
　　
　　老师摇摇头，一脸的困惑。
　　
　　那时读书不讲成绩，几位班干部成绩都很糟糕，杨桑很不服气。是年五月中旬，学校突然说语、数、外要统考。统考是什么意思，学生不是很明白，只是觉得监考很严格，监考的老师都是从外地调来的，再不准抄书抄笔记，一律规规矩矩地考试。
　　
　　统考一完毕，同学们闹作一锅粥，都吵嚷题目太难了，考砸了。杨桑对自己的成绩不是很满意。语文72分，数学69分，外语62分。班主任却对他的成绩大加赞赏——全班58个学生，语、数、外三科及格的仅三人。
　　
　　班主任后来把那个考试老不及格的学习委员拿下，把杨桑推了上去。
　　
　　杨桑开学迟到了一个星期，竟后来居上当上了学习委员。大家既羡慕又嫉妒。班主任说，谁的成绩超过杨桑，杨桑这学习委员随时可以拉下来！同学们翻着白眼不再吱声。
　　
　　就在杨桑春风得意的时候，不想后来出事了。
　　
　　高中部进行作文竞赛，题目是《毛主席送我上高中》。
　　
　　杨桑偏爱语文，写作文是他的强项，可作文结果出来后，他却没有获奖。杨桑愣住了。
　　
　　晚上，班主任来寝室找杨桑，就说作文的事。班主任说，杨桑的作文写得情真意切，立意、构思、布局谋篇没得说的，我个人认为写得相当好。关键是中心思想有问题，没有遵循“三突出”的写作原则，文中还出现一些忌讳的词语。这篇作文已引起校方注意了，如果校长来找你谈话，你态度要放老实一点，不然……班主任是六十年代湖南师大的高材生，文革中受到冲击，被造反派以反动学术权威批斗、游街，戴高帽。班主任胆子特小，平日走路脑袋总是缩在肩胛里。
　　
　　杨桑四岁时母亲去世，父子相依为命，家里寡穷。父亲有严重的哮喘病，春秋两季最难熬。严重的时候还吐血，哇地一口吐出，满地猩红。可贫寒的家庭却出了个勤奋的孩子，杨桑的成绩特好，从小学读到初中毕业都是当班干部。老师说，这孩子不能耽误了，将来肯定有出息。父亲想得多的却是杨桑早日回家种地，来维持这个摇摇欲坠的家。杨桑读完初中霸蛮要上高中，父亲不答应，杨桑就哭就闹，就躺在床上闹绝食。三天三夜水米不沾，父亲就慌了，拿出仅有的15块钱，说冤家对头，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倔拗，你去读吧，我不相信你能读成龙读成凤，我是死不活你别管！杨桑心急火燎地跑到若水中学报到时，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
　　
　　杨桑把自己读书的艰难，全都写进了竞赛作文里。文中多处写到“苦读”二字，也就是班主任说的最忌讳的词语。更胆大的是杨桑还把作文题目也改了，改成《艰难困苦读书路》。班主任说，你就不能圆活一点，写莺歌燕舞，写阳光明媚，写形势大好，写人们幸福安康，这些词句多的是，可以信手拈来。班主任的脸上是趴着凄惶，叹口气，走了。
　　
　　校长来找杨桑。如果杨桑承认作文写错了，虚心接受教育，写一份深刻的检讨，事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偏偏杨桑坚持说自己没有写什么反动话，就写了真实感受，要他写违心的写漂亮话歌颂大好形势他做不到。校长火了，为处罚本人，教育其他学生，学校对杨桑做出休学一个学期的处理。
　　
　　晚上杨桑不去上自习，一个人龟在寝室里想心事。一个晚上，就这么瞪着眼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班主任隔着窗棂看过几回杨桑，但没有惊动杨桑。
　　
　　早晨，杨桑不见了。班主任很着急，毕竟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不是件小事，于是便发动学生四处找人。
　　
　　终于，在通往红岩界的山路上发现了杨桑。杨桑跌倒在路上，身边有一捆竹尾子。杨桑跌倒时额头磕着地上的石头，地上有一滩殷红的血迹，杨桑没能再爬起来……
　　
　　班主任抱着杨桑的遗体泣不成声。
　　
　　后来在杨桑的日记里发现这样一段文字：我这次被赶回家，意味着永远离开了校园。我从小就立下志向，一定要靠读书杀出一条生路吃上皇粮，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把父亲的哮喘病治好，让父亲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我欠了学校食堂5块伙食费，还寄了班主任的两块钱买了学习资料，欠下的钱我必需想办法还上。我知道父亲早已经没钱买油盐了，过着清汤寡水的日子，我不能这么空着手回家，我要给父亲挣几块买油盐的钱。听说距学校三公里远的红岩界有竹尾子砍，把竹尾子卖给供销社，每个竹尾子可卖7分钱，我一天能砍30个竹尾子，也就一天能挣二块一毛钱……
　　
　　杨桑走了，去了他不该去的地方，学校沉寂了好些日子。某天，在学校的宣传栏里原文贴出了杨桑的参赛作文——《艰难困苦读书路》，学校一片哗然，火爆爆地炸开了锅，校长的脸就变成铁板一块。
　　
　　后来，公安人员把班主任抓走了……
　　
　　（207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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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国峰博客：http://blog.sina.com.cn/u/127148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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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沧海

因近段时间较忙，没时间来太虚，心里常惦记着。现贴上一篇，欢迎朋友批评指正。

碣石清风

真实再现那个特殊时期的面貌，一些触目惊心的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珍惜今天吧，小说很有意义，支持 问好

木门长子

特殊时代的特殊故事，节日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1-12-25 15:34 发表
真实再现那个特殊时期的面貌，一些触目惊心的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珍惜今天吧，小说很有意义，支持 问好

谢谢朋友关注。节日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1-12-25 20:17 发表
特殊时代的特殊故事，节日问好！

问候朋友。谢谢。

刘满园

先提一下，随后细读。

若水

在特定的年代，是不允许人们随便用词（说话）的，否则可能就会犯事。结尾处意境幽深，嘎然而止给人深思。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2-26 14:48 发表
先提一下，随后细读。

问好版主，谢谢。

邱天

一段扭曲的时期，误了多少读书人，中国历史不平静，不平静就有不平静的故事，让人心痛啊！

刘满园

政治过热，黑白颠倒，人被扭曲，幼小的心灵遭受着严寒霜冻，真情实感竟然成了罪恶的渊源，令人感慨。悲情的年代，悲情的人物，欣赏。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若水 于 2011-12-26 15:46 发表
在特定的年代，是不允许人们随便用词（说话）的，否则可能就会犯事。结尾处意境幽深，嘎然而止给人深思。问好！

谢谢朋友阅读。

曾经沧海

谢谢老版主，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2-26 22:12 发表
政治过热，黑白颠倒，人被扭曲，幼小的心灵遭受着严寒霜冻，真情实感竟然成了罪恶的渊源，令人感慨。悲情的年代，悲情的人物，欣赏。

谢谢阅读点评。问好。

十年兜兰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1-12-26 22:12 发表
政治过热，黑白颠倒，人被扭曲，幼小的心灵遭受着严寒霜冻，真情实感竟然成了罪恶的渊源，令人感慨。悲情的年代，悲情的人物，欣赏。

欣赏好小说，问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