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口 罩

纳张元

　　拐子老三不行了。消息传来，大家才恍惚记起，这个怪老头的古怪身影已经好久不曾在小镇上出现了。

　　病危的拐子老三指名要见我。对于一个即将撒手尘寰的垂危病人的最后要求，我无法拒绝。但我心里直犯嘀咕，我与拐子老三非亲非故，干吗临死之前突然想起要见我？想到去见的是一个正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垂死之人，随时有可能脚一蹬，就变成一具僵尸，我不禁脊背发凉，心里毛毛糙糙的。他那随时戴一只大口罩，瘸一条腿，走路一拐一拐的身影，总在我脑海里晃来晃去。

　　拐子老三年轻时并不瘸，也不戴口罩。他那时在大队当文书，工作积极肯干，只是那张嘴总也闲不住。言多必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反右时，果然出事了，他首当其冲被纠了出来。文革中，曾出现过一线转机，又被他那张嘴给断送了。当时，公社革委会打算把他结合进领导班子，好多人都向他道喜，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我本来就没有犯错误，冤枉了我这么多年，何喜之有？他这话被人汇报上去，上面一听，这还了得，明明不服嘛，想翻案还是反攻倒算？不仅革委会进不成了，还被刑讯逼供，到处游斗，腿也被打折了。文革结束，给他平反落实了工作，他害怕自己再说错话，就随时戴个大口罩，除了吃饭时摘下来，连睡觉都戴着。

　　拐子老三的屋子里挤了许多人，都是邻居和他单位的同事。他被运动了一辈子，没机会结婚，所以，没有子女。见到我进来，他漏在口罩上方的那一双呆滞僵直的眼睛，突然变得柔和起来。他挥了挥手，别的人都退了出去。他让我把门关上，才用颤抖的手缓缓摘下口罩，他脸上常年被口罩捂着的部分一片寡白，与周围的紫黑色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用口齿不清的语言断断续续地对我说，他不行了，有一事交待给谁都不放心，想来想去，只有我是老师，又是写文章的人，还比较可靠，所以就拜托给我了。他说，他死后，要戴着口罩走，不能把他的口罩摘掉。接着，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存折递给我，说这是他的全部积蓄，都交给我了，只希望我每年清明节给他扫一次墓，扫墓时不用给他烧冥钱纸，只烧十二只口罩就行了。我点头答应了，他吁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突然一阵急促的喘息，身子僵直，一双鼓得溜圆的眼睛焦急地死盯着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目光越加焦急，我急忙帮他戴上口罩，他的目光才变得柔和起来，僵直的身子慢慢软下去，眼睛缓缓闭上，两滴混浊的泪珠从布满皱褶的眼角渗出来……

　　拐子老三下葬的那一天，我在他坟前烧了一百个新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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滢滢

可怜的老人！
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呀？不能理解人性为什么会被扭曲了。
文章写得很好，只是会让人心里酸酸的感觉。

山里娃

将一个一生倍受挫折的人写的入木三分,叫人不住地感叹!!

龙侠

这样的文章，如在文化大革命，楼主肯定要进去蹲一阵啦。
暗藏杀机啊，这口罩还一直带到阴间去了，可见连阎王等人也是个昏官。在他们面前是不敢说话的。

浪子无形

有道理，呵呵.......不好说：）

纪慎言

龙侠说的对。
文中主人公是个很有特色的人物。构思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