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归

殷子 · 发表于 2012-1-3 18:56

在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他回到了这座城市。

关于“回到了”这样一个说法，可以有很多种理解。比如说，物质最直接的回归，身体借由一定途径回到曾经到达的时空中的某一处；又比如说，精神的回归，心灵的回归。

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回归者。也许他一直都在城外漂泊着。

这个冬天的城市，真的很冷。

七点左右，人头攒动的车站里充斥着嘈杂的声音，间或有火车进站或开走。站台是重逢与分离同时上演着的舞台，有人离开，有人归来，方寸之间阅尽人世的悲欢离合。他看着这一切，仿若置身于这世界之外的茫然与漠然。时常有人从一头向另一头高声呼喊，声音乘着空气尘埃穿梭于人群之中，偶尔也钻进他的耳膜。他略微偏过身，让一个身材有点走样的胖女人通过，那女人回过头，向他点点头，以示感谢，眯成缝隙的双眼眼角带着些细小的纹路。

这时，脚边绕出一个小女孩，向前跑了几步，跟上了胖女人。

“妈妈，还要多久才能回到家啊，我饿……”

“快了，再搭一班车……然后一下车你就能看到咱们家门口的大红灯笼了……乖，妈妈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他呆呆地目送着母子消失在起伏的人群之中。

他想起了自己在这座城市的童年，以及如刚才那个小女孩一般，牵着长辈的手，怀着对于家的甜蜜幻想，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象着回到家中，打开门所看到的一切，是妈妈烧的可口饭菜，或者爸爸买的新玩具……这一切早已成为过去。而此时，回家路漫漫，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惶恐和羞愧。

“让一让！让一让！”

一个粗鲁的声音把他拉回到了现实，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他碰到了人，他赶紧回过头。

“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可是被碰到的人却不停地打量着他，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说，“你是——”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他突然认出来了，是他的小学同学，好多年没有见了，相互之间并不相熟，看起来，同学混得不错，有点土财主的模样。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可以在无意间使曾经亲密无间的人慢慢疏远，也可以在无意间使曾经形同陌路的人再次相逢却产生别样的欢喜。

“这几年在外面混得怎么样？”同学问。

“不好，前年跟朋友合伙做了一点电子生意，行情还算好……”两人找了一家小酒馆坐下，同学要了一些小菜和啤酒。

“后来竞争大了，小本生意撑不下去了，就散了。”倒在杯中的啤酒泛起了一层白沫，他举起酒杯跟同学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

“之后呢？不至于一直闲着吧？”

“之后……之后在几个城市间兜兜转转，在工厂做过，摆过摊，也打过零工……”他又斟满一杯，“最后在一家小报社做个穷打字的文员。过得不好，春节临近了，连家都不敢回了。”

他一阵苦笑。

“来，喝！”

“少喝一点……这次回来不回家去吗？你妈妈在家里一直念叨着你。”同学起身，付账，拍拍他的肩，“先走了，我去进一批货，趁着春节赚上一笔……”

重新走在街道上已近十点了，他拿出手机，闪烁的屏幕上亮着几个小字：

今晚到家。

短短四个字，他在颠簸的车厢中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其间手机被反反复复地拿出来又放进口袋，但始终没有下定决心按下“发送”键。他觉得自己没有足以让爸妈荣耀的本钱，闯荡了这么多年，除了年纪，与刚刚出来打拼相比，他少了一份热血，多了一份沧桑。

唉！他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按下了“发送”键。电讯号瞬间窜出了手机，以光速穿梭在城市的夜空，消失在城郊的某处。

十点，这冬天的城市路太长，夜也漫漫。

他的心很痛。这几年在外混得不好，虽然每次打回家的电话都说过得还好，过得还可以，但只有他自己明白，打给家里的电话，通话时间越来越短，能说的事情越来越少；到后来，打给家里的电话次数越来稀少，他真不知道如何去答复家人的问询了。

“远离家乡，不甚唏嘘，幻化成冬夜……”街角的音像店放着流行歌曲，街上流动着川流不息的豪华车辆，身边是来来往往身着靓装的行人，十字路口的信号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大街上，只有他在漫无目的地缓慢穿行。

年关将至，大街小巷开始有点春的味道了。

有来电。

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来电显示：妈妈。他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儿子吗？”

“嗯。”他思考着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对话。

“出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啊，快春节了……”

“妈，我这不就回来了吗？”他故作轻松的口气，表情却是低落而无奈的。

“在外面过得不好吧？”

“……嗯。”不知道妈妈是怎么知道的，他猜测是否其实妈妈早已知道一切，“妈，我……”

一阵沉默。

“妈妈已经知道了，在外面过得不好就回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知道该怪同学多嘴，还是感谢他帮自己卸下一直以来的伪装。

“你爸爸说要等你，在客厅里已经睡着了。”妈妈压低了温柔的声调，“快点回来吧，再不回来你爸可要着凉了。”

“知道了，妈，你快让爸爸回房间睡吧，我这就到。”结束通话，屏幕上变化的数字预示着新一天即将到来。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房屋，眼睛不觉湿润了。

他在脑海里想象着家中的一切。

这个时候，爸爸应该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妈妈坐在爸爸身旁，或许在翻看着老照片，或许在织着毛线衣；她不时偏过头去看熟睡中的爸爸，为他盖上被子，她又不时凝神细听，倾听儿子的脚步声……

家中的温馨如春潮袭来，在冬夜开出最美的花。

像下定了决心，他迈开了脚步。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殷子于 2012-1-3 19:03 编辑 ]

木门长子 · 发表于 2012-1-3 19:29

家总是最温暖的，再辛苦再劳累，有亲人的问候都是一种幸福。

殷子 · 发表于 2012-1-3 19:47

是啊！无论子女在外混得怎么样，家永远是宁静温馨的港湾！谢谢木门！喜欢你的小说！

荦春 · 发表于 2012-1-3 20:10

写出了一位游子的心酸！新年快乐！

殷子 · 发表于 2012-1-4 07:56

问候朋友，谢谢品读！

曹国魂 · 发表于 2012-1-4 09:36

平静的叙述，让回家的感觉停留在心间！

邱天 · 发表于 2012-1-4 10:10

家中的温馨如春潮袭来，在冬夜开出最美的花

小说主题深刻！

刘满园 · 发表于 2012-1-4 11:38

问好，提读。

碣石清风 · 发表于 2012-1-4 15:18

不错，欣赏学习

问好

暴雨迎风 · 发表于 2012-1-4 16:33

温暖平凡的文字，让人感动。

殷子 · 发表于 2012-1-5 08:02

谢谢曹版主的品评！

殷子 · 发表于 2012-1-5 08:03

谢谢邱老师的鼓励——

殷子 · 发表于 2012-1-5 08:03

欢迎刘版主多指导，多提批评意见——

殷子 · 发表于 2012-1-5 08:04

谢谢版主，欢迎多提宝贵意见——

素衣 · 发表于 2012-1-6 18:16

这样的文，能于不经意间叩响在外游子思乡的心弦。
这样凝炼的文字，这样深刻的文，读来如品佳茗。欣赏了，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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