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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沙葱花小米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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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4 19:0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一)
  
  向阳的苜蓿地里开满了粉红花粉白的沙葱花,在微风中荡漾着此起彼伏的波浪。
  
  普彤回来的那一天,俺在驼背的老柳树上掰蘑菇,两个婆姨沿着河放大雁,不时有碎玻璃渣般的声流从她们的嘴巴和笑声中进入俺的耳朵,俺无所谓奇怪,压根她们就是这般自然而纯粹的乡村妇女。
  
  “如城,你爬那么高作甚哩?小心跌下来碰着胳膊腿。”
  
  俺二话没说,转身就跳了下去。尽管很高的一颗树,踩碎了堆积在树下的一垛干梧桐树枝后,俺心急火燎地向她跑去。
  
  “普——彤姐,真的——是——你不?”俺用喘息的口吻打量她。
  
  “真是个二杆子!”她摘掉挂在俺鞋带上的一根柴棍子,“你好好看看,俺是不是你普彤姐?”
  
  俺如愿以偿地看俺的普彤姐:还是那双浸着水的毛眼眼,即便不哭;白净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对青春的酒窝子,步调一致地配合着微露白齿的小嘴;饱满的胸脯撑起女人独有的那一份婀娜,迫使俺将游离的眼神集中在她穿了牛仔裤、高筒靴且曲折有致的双腿上。一股榆钱花般的清香随着俺鼻翼的翕张肆无忌惮地流窜。那一刻,俺才是置身于荞麦地、苜蓿林中一个惬意的农村人。
  
  “一年多没见哩,你记得俺不?”
  
  普彤摇了摇俺的肩膀,“咋能不记得哩!你想俺吗?”
  
  俺说:“那是肯定哩!俺一直都想着你哩。”俺还想说让普彤做俺老婆,可是俺的喉咙上像扣了一只破碗瓜,那份渴望的表白被生硬地压回到肠子里。
  
  “有那么几撮红头发。”俺提醒她,“你走时是和俺一样的发型。”
  
  普彤敲着俺的脑门说:“那俺不成假小子哩?”奇怪的是,她突然“嗯?”了一声,温暖的一张脸顷刻间像掏了心的柚子瓤般涩白。她慌乱地在手提包里翻着什么,到底什么都没翻到。
  
  普彤拉着俺的胳膊,压低声儿问:“真的有红头发?”她的眼神那么急切,又那么迟缓,似乎她想把整个世界排斥在千里之外,包括俺即将给她的答案。
  
  俺说:“一般人看不出来,俺看得使劲。”
  
  普彤拍拍胸口,吐出一缕沁心沁脾的气息。
  
  那两个赶大雁的婆姨靠在洋槐树上吃豌豆,豆瓣子和牙楞子磕巴出一阵阵的“嘎嘣”声,骚动的大雁群中不时酿出几声破锣般的嘶叫。她们也认出了普彤,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
  
  “哦,普彤嘛!”一个婆姨说。
  
  “是哩,穿得靓丹丹的,都认不出来哩。”另一个婆姨说。
  
  普彤两只手不自主地扯了扯衣襟。三年前她也是这个样,容易害羞。
  
  “听说你在省城里找了赚钱的好营生,发达哩?”一个婆姨边问边将沾了豌豆皮的手伸入脖子里挠了挠。
  
  “婶子,哪有哩?”普彤又拽了拽布衫子。
  
  “是哩,外边能赚大钱哩。”另一个婆姨笑呵呵地说:“普彤,好好干,咱女人也有本事哩!”捎带着还问俺:“你说是不是?如城。”
  
  俺说:“俺不知道。”
  
  “婶子,俺回俺家了,三年多没见俺大俺妈哩。”普彤和两个婆姨道别。
  
  “回去吧”,还在挠后背的婆姨说:“俺们都羡慕你哩!”
  
  普彤扶着俺的肩膀,俺们一搭往村里走。踏过小河上的垫脚石时,俺看到了一条瘦骨嶙峋的鱼逆流而上,泛着沙石的流水将它撕扯着顺流而去。俺追了几步,沙子遮挡了俺的视线。
  
  (二)
  
  普彤和俺同岁,学前班俺们坐同桌,俺和她拥有一样的个头,六年级俺们还是同桌,俺比她矮了十厘米,后来二十厘米、三十厘米。更要命的是,她很快就能听懂村中大人们的道理,懂得做人处事的世故,俺的头脑却迟迟不可开窍,听着云里雾里。
  
  普彤一直看见俺亲,俺们一起坐在旧村的碌碡上吃沙葱花小米粥,新采的粉红粉白的沙葱花,酝酿在甘甜的小米中,焖造出一种爽口而纯醇的味道。对面的黄土坡上长满了向阳花,迎着太阳喜气洋洋地开放,不时有几只燕子或喜鹊飞过。她说让俺叫她姐姐,俺其实比她大三个月,但俺乐意,因为她给了俺姐姐般的怜爱。俺甚至私下里觉得她看上俺哩,总有一天俺要娶她,俺们不住平房,在黄土坡上挖一孔温暖的窑洞,生一大堆孩子。即便是普彤离开村中时,俺还是这么坚定地认为。
  
  村中废弃的那一口煤窑突然就活了,几年前村里挖过煤,挖出来生火做饭、烧洋炉,除了生火做饭、烧洋炉,再多的煤便无人问津,那口煤窑也就渐渐地荒废了。可是突然窜出来一帮府谷人,他们毫不吝啬地掏一个亿买走了那口煤窑。俺的村开始有史以来的骚动,一个亿一下子将整个村庄端到了半空。
  
  一百多号村民,一个亿,多么庞大的一种摊派,村中人一瞬间丢弃了十几年来一沉不变的玉米窝头和手工布鞋,镶嵌在黄土坡上的窑洞一口口挂上了生锈的门锁,滩塬上修起一溜有板有样的平房,贴着瓷砖、挂着灯笼。俺们家地势不错,窑洞前有方圆四十米的空地,所以俺们家的平房就坐落在这块空地上,比邻普彤家,但是普彤家特殊,她家还镶嵌在黄土坡上,石头砌的门面,木板门,黝黑的两只烟囱隐匿在窑洞顶上没膝的黄蒿中。十几年前村里挖煤窑口时,普彤大害了一场病,没有参与集体行动,自然也就豁在一个亿的范围之外了。
  
  村里人赚大发了,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时代气息,连天空都高了。有人买了“快乐王子”,有人养了几千只大雁,有人办起了修理厂。钱是个好东西,它像野地里的兔崽子,一个月一窝,一窝比窝多。当村里一家家沉浸在舒适的暖气屋里吃火锅时,俺幸运地能和他们平起平坐。
  
  俺圪蹴在路畔上吃鸡腿,普彤也蹲在桃树下拨拉碗,发出“吸溜吸溜”的吸饭声和“嘶啦嘶啦”的筷子挠碗声。俺来到她的身边,和她并着肩吃饭。俺看到她碗里的沙葱花小米粥,溢出一阵阵青草香。
  
  “咱换着吃。”俺把碗递给普彤。
  
  普彤躲了躲,“你赶紧吃,多吃多长个。”
  
  俺说:“俺的不好吃,俺想吃你的沙葱花。”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碗,将俺的碗塞给她。
  
  普彤终究还是吃了俺碗中的那一只鸡腿,漂亮的脸蛋变得红刷刷的。
  
  俺和普彤还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俺的碗沿上沾满了猪肉、羊肉、鸡肉的油渍,她的碗里不是沙葱小米粥就是玉米窝头,不约而同地发着同样单调的黄色。直到普彤下定了决心,她也只是穿着过年才穿的花布衫衫离开。
  
  “俺想到外面挣钱,不知道行不行?”
  
  普彤不只一次迷惘地问俺,俺无法像一个饱经风霜、有社会阅历的男子汉一样给她本应有的建设性意见,俺只能听着她说村里的地不多了,她大她妈忙一个春夏秋冬也只是村里人收入的尾巴稍稍。她想挣好多钱,像村里人一样有头有脸,像俺一样,每顿饭都有肉腥味。俺心疼她,想把俺家的钱给她,让她也变成有钱人。那时她就能像村里的其他女子,用神奇的擦脸油、洗发水,倘若那样,俺思慕的普彤就会有乌黑顺溜的长发,有光洁白净的脸蛋子。可是俺大俺妈说,关于钱的问题,亲娘老子也要分得沟是沟渠是渠。
  
  “俺想到外面挣钱,不知道行不行?”
  
  普彤还这样说,俺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征求俺的意见,但俺无意中听到了一个秘密。那天俺在狗蛋家串门时,狗蛋他大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喝烧酒,喝得稀里糊涂,酒瓶子乱颤。他们说“艺春酒店”里有一群女女,有牵牛花般美丽的容颜,直溜溜的身子。他们说那一群女女说话的声音甜美,连走路都是搭乘着清风步步生莲。他们还说,她们屁股和胸脯都大,比刚涮出来的擀面皮还要顺滑。俺觉得奇怪,说他们长的俊俺信,可是人家又不会脱了衣裳让他们伸出朴素的双手摩挲,他们又怎能感觉到人家的屁股和胸脯的顺滑。
  
  “俺想到外面挣钱,不知道行不行?”
  
  普彤再说起这句自言自语的话时,俺觉得俺竟然在一瞬间具备了一些本应具备的思想。俺告诉她,“你一个姑娘家家的,村里的大学生在外边都嫌挣的钱少,跑回来拉煤哩,你没上过大学,怎么挣钱?”俺担心普彤,她长得俊,会不会也有像狗蛋大这样的人再背地里说她坏话。
  
  “俺听说俺姑姑的村里有一个女女,人家到省城里上班,一天好几百块钱哩。”普彤显然来了精神,毕竟俺给了她一句不成气候的建议,她的想法能够顺应着吐露出来了。
  
  俺掰着指头算了算,一天几百,十天就是几千,一个月都不知道大几千哩。
  
  “真厉害哩!甚营生能赚那么多的钱?”
  
  普彤振奋了一下精神说:“好像是学理发的,她现在可有钱哩。”她蹙了蹙月亮湾般的眉毛说:“俺姑姑说那不是一个好女女。俺就觉得奇怪哩,估计她看见人家有钱,心里不舒服。”
  
  “像俺这样,是不是理发的人可多哩?”俺指了指俺的脑袋问她。
  
  普彤笑得前俯后仰,“人家要是理你这样的盖盖头,还咋见人哩?他们都上班,还有钱。听说理一次发给一百多哩。”
  
  俺又和普彤算了一次账,毕竟他是初中毕业生,能够准确地得出这样的结果:一天二十个人理发,一人一百,老板挣上一千五,她就能挣到五百,一个月下来就是了不得的一万五。何况不止这些,省城里人多,要是遇到好心的顾客,给个一百五、两百的,那样就更多了。
  
  俺怀疑普彤做不到,“你能学会理发吗?”
  
  普通说:“咋就不能哩?只要俺踏踏实实学,一定能学会哩。”她憧憬着赚了大钱后的日子,她可以开着“快乐王子”,他大她妈那时候就能抬起头来走路了。她还说,“到时候,俺请你坐俺的‘快乐王子’。”
  
  俺无比兴奋,陶醉在和普彤坐在“快乐王子”里潇洒自如的设想里,那时候俺们应该有了很深厚的感情,她可以是俺的婆姨了。俺也觉得应该支持她。
  
  “那你去吧,去了多挣点钱。到时候……”俺突然后悔不该这样说,这样是在怂恿她,这样俺的普彤就会离俺而去,俺无法克制对她的思念。于是俺说:“俺觉得沙葱花小米粥也挺好哩。”这是一句真话,尽管俺家很久没吃过沙葱花小米粥了,但俺打心眼里喜欢它。更重要的是,俺想留住普彤。有她,俺和俺的村才算完美。俺可以给普彤钱,俺们家钱多的是。哦!俺忘记了,俺大俺妈说,关于钱的问题,亲娘老子也要分得沟是沟渠是渠。
  
  “俺想到外面挣钱,不知道行不行?”
  
  普彤征求意见时,她大她妈很诧异,自己的姑娘除了种几畦菜蔬,挑到煤矿上卖了买点稀罕品,还能挣啥钱。
  
  “作甚?”普彤大问。
  
  “学理发。”普彤说。
  
  普彤妈不愿意,“外面的社会乱,你一个小姑娘,出去了俺们不放心。”
  
  普彤就向她大他妈描述了她们一家子,她大低着头走路,她妈杵着脑袋翻地,她扎着的还是已经淘汰了若许年的那根红头绳。
  
  普彤大不同意,普彤妈也不同意。
  
  普彤说过无数次“俺想到外面挣钱,不知道行不行?”
  
  普彤大狠狠地甩了普彤一巴掌,那一巴掌让普彤大的手疼痛无比,干脆城了老病。
  
  普彤走了,走得悄无声息,是背着她大她妈离开的,甚至连俺的一个招呼都没有留下,俺憎恨她,也牵挂她。俺吃饭的时候还圪蹴在路畔上,桃树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普彤大。桃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了,或许是上了年纪,终究要回归自然,也或者钻到地底下的煤矿炸断了它的根,枯竭了吧?俺盼望着普彤的归来。
  
  普彤没有回来,但很快就给普彤大寄来了一张两百元的汇款单,以后她每个月都会寄,而且逐月上升,最多一次村委会主任递给普彤大一张一万元的取款凭证。普彤从来不写信,但是每一张汇款单的附言上都写着“大,妈,别舍不得花”这句叮嘱。
  
  俺碰到普彤大几次,眉宇间绽放着虽然老化,却也精神的喜悦。
  
  “如城,普彤找到好营生哩,给俺寄钱回来哩。”
  
  俺说:“普彤厉害,她啥时候回来?”
  
  普彤大的脸色又沉重了起来,他也不确定普彤啥时回来。他没有手机,即便有,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也不会用。普彤从来都没有给村委会打过电话,几步路的事儿,他想和普彤在电话上拉拉话,问她找的是啥营生,一个人累不累,要是累了就回来,沙葱花小米粥也饿不死人。
  
  普彤寄钱的事儿很快就在村中不胫而走。村人说普彤“跑了”,这是富有感情色彩的两个字,一般用来修饰没有走过提亲、订婚、吃羊、喝酒等路子就跟着男人走了的女子。是很不光彩的一件事,有时它还可以成为另一种色彩浓重、难以启齿的行业的名片。村中的男人们只用眼神交流,不说话,婆姨们却没有男人心肠好,翻着嘴皮子一个劲噼里啪啦。
  
  “你说她有那个能耐?”烫了卷发的婆姨说:“咱县城理个发十五块,普彤比她们有能耐哩!“
  
  “俺家梅梅一类大学生还找不到好营生,前些天去她二舅的矿上当会计哩!”大腹便便的婆姨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再说了,俺家梅梅现在一个月八千多,省城也不见得有那么高的工资。“
  
  “普彤长得俊着哩!”残痧满脸的婆姨吐了一口浓黄的痰,黄土中升腾起一股陈杂的味道,像发了霉的柿子酱,又如沤到了年尾的猪粪酸。
  
  俺已经习惯了圪蹴在路畔的吃饭模式,俺在享受着没有窗明几净平房的约束,听各种鸟类的呼唤,呼吸空气中漂浮着的泥土和野草味。俺同时又急切地将心思拉向南方或北方的某个叫省城的方向,思酌着普彤用怎么的形式惦念远在故乡的俺。俺时不时地幻化出一些温暖的异形幻影,清醒时,不变的是偶尔从普彤家的窑洞里飘出的沙葱花小米粥的清香。
  
  自从普彤开始寄钱给普彤大,他好久没出现在桃树下了。很快他就用装载机在原先的窑洞边上刷开了一块地,一个月不到就盖起了崭新的几口平房,院落里几乎没有再飘出沙葱花小米粥的气息。但是俺终于又在一个有些阴霾的黄昏看到了他,他的形影动作比以前树下的他更有内容,耷拉着旱烟袋,裂开口子的烟锅中冒着哀怨的烟雾,软塌塌地在桃树的枯枝败杆里回旋。俺盼望着普彤的回来。
  
  (三)
  
  现在,普彤回来了,她扶着俺的肩膀爬上村外的伪炭窑渠,踏入俺们的村庄。
  
  俺送普彤到院子里,“普彤姐,明儿俺找你。”
  
  “嗯。”普彤拍拍俺的脑袋。
  
  俺转身出了普彤家的院子,普彤家的窑洞里欣喜、委屈、责骂、宽慰,传来声音一片。
  
  傍晚时,赶大雁的两个婆姨从俺家门前经过,俺扔了一颗石头,砸中了其中一只脖子最长、体态丰腴的大雁,那只大雁发出几声挣扎的“咕咕”。
  
  “如城,普彤身上有没有香气?”一个婆姨问俺。
  
  俺说:“很香。”
  
  “真的很香?”她质疑俺的嗅觉。
  
  “是俺以前见过的那种胰子香”,俺突然觉得那种香也是沙葱花小米粥的香,只是没来得及说,就被另一个婆姨否定了。
  
  她说:“你毬也不懂!”向掉队的几只大雁张了张膀子,威胁它们老老实实归队。
  
  俺已经习惯了村里这些女人的说话腔调,那是再自然不过的毫不忌讳,何况俺虽然个子小,思想也跟不上甚至比俺小的人,但俺的牙关紧,只说土里土气的话,害羞得说不出“毬”和“X”这两个字。
  
  第二天中午,俺又如愿以偿地嗅到了普彤家窑洞里溢出的沙葱花小米粥的味道,俺知道一定是普彤想念沙葱花的味道了,正如思念俺一样。
  
  俺又看到了普彤,她还蹲在两年前吃饭的桃树下,端着洋瓷碗,但是她今天吃饭的方式不像从前那般狼吞虎咽,她吸一口饭,而后闭上眼睛满满咀嚼。天空中飘来几朵蒲公英的飞絮,落在她的头上、肩膀,亦或碗中。看见俺时,普彤喊俺过去。
  
  “如城,你还喜欢吃沙葱花小米粥不?”普彤问我。
  
  俺说:“想吃,自从你走了,俺就再也吃不到哩。”
  
  “为甚想吃?”
  
  俺说:“它有草的味道,也有土的味道,俺吃了十几年”,到底俺鼓足了勇气告诉她,“你身上也有沙葱花的味。”
  
  普彤的毛眼眼里竟然漩涡出一股泪蛋蛋来,俺无法用俺的思想揣摩她那一刻眼中泪水的成分以及正在表达的某种意蕴。
  
  普彤只是一个劲摸着俺的头说,“如城真好!”
  
  “普彤姐,俺喜欢你。”俺感觉到俺的心脏有些哆嗦,用挣扎的心态观察她的反应。
  
  普彤几乎没做任何思酌,“俺也喜欢如城。”
  
  俺乘机追击,憋着红烫烫的脸庞向普彤倾诉了俺对她的思念,俺更想从她对俺的偏爱里,找出一条更进一步的路。
  
  “俺想娶你——俺——”俺从未发现俺的懦弱,何况在对自己喜爱的人表达俺的爱意,竟这般有气无力。
  
  普彤怔了怔,但很快擦了擦爬出眼眶的泪蛋蛋说:“不行,等你长大了再娶俺。”
  
  俺有些失落,“普彤姐嫌弃俺,俺个头小,不成熟。”
  
  普彤拍拍俺的背说:“如城像飞过村庄的小鸟,自由自在,幸福着哩!姐姐咋会嫌弃你?”
  
  “那你为甚不愿意俺娶你哩?”俺说:“俺肯定对你好。”
  
  普彤噗嗤笑了,“行,等如城长大了,赚了好多好多钱,学会疼俺时,俺就答应你。”
  
  尽管普彤给了俺足够奋发向上的理由,也没有扼杀俺亘古未变的那点希望,俺还是伤感地回到俺家的,俺多少觉得她嫌弃俺个头小、不成熟,没有大把大把的钱。
  
  八月十五了,村里到处弥漫着节日的团员氛围,一片暖意融融。普彤的回来让她大她妈一夜间年轻了十多岁。
  
  晌午,狗蛋喊俺去他家吃西瓜,说他大买了个二十几斤的西瓜,切开两天了还没吃完,再不吃就馊了,俺毫不忌口地就去了。狗蛋他大又召集了一帮肥腩肚,房间里烟雾缭绕,洽谈着东西南北的风情轶事。
  
  “‘艺春’你们还去不去?”狗蛋大问。
  
  “不行了!那几个女女都走了,换了一帮,虽然如狼似虎,但是该硬的地方松了,该大地方平了。”一个男人叹着气惋惜。
  
  “典当行对面那家能行,都是一水儿南方来的。”另一个男人有些惋惜地说:“我有时还在想,可惜了一群嫩女女,这个上那个下的。”
  
  “瞎骚情哩!又不是你姐你妹,我们村……”狗蛋大环顾了一下屋子,见俺和狗蛋流着涎水专注地吃西瓜,全没当回事,“我们村也有一个,出去三年多,给老汉寄了几十张汇款单,少说也几十万。”
  
  “嗯?”前一个男人点着了一根纸烟,悠闲地质疑。
  
  “嗯啥嗯?按咱这的行情,睡一回一百八,一张一合就能寄一张汇款单回来。
  
  “那俺能不能……”吃烟的男人问。
  
  “兔子还不吃窝口草哩,再说了,人家省城人有钱,舍得出血,你掏上那么多钱还不如到县里找一个,衣裳一扒,一个逑样。”
  
  俺被西瓜汁呛了一下,一颗西瓜籽钻进了鼻子和喉咙连接的通道,甚是难受。他们看了看俺,停止了对话,说起煤矿上明天发煤的事。俺哈出了西瓜籽,连瓤带籽吃完了剩下的半块西瓜。
  
  晚上,俺辗转反侧,一整夜没有睡觉,想普彤。俺更坚定了俺的猜想,她嫌弃俺,抛却个子小、思想不成熟的先天隐患,更致命的是,俺没钱。这样想来,她是不可能做俺的婆姨的,可是俺打心眼里爱慕着她。俺越想越不对劲,过了十五,普彤肯定还要别离,归期未知,或许她将永远不再回来,嫁给省城某一个男人。狗蛋大们的对话竟然让俺鬼使神差地合计着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
  
  俺从俺大的包里偷了两张一百块钱,觉得不够多,又拿了五张,觉得是不是有点多,再放回去两张。俺认真地点了点,五百块钱,村里人说县里一百多,俺合计着省里比县里好,五百块钱当是够了。
  
  见到普彤时,俺给她俺偷出来的五百块钱,她睁大眼睛问俺,“做甚?”
  
  俺说“再多俺不敢偷,五百块钱够不够?”
  
  普彤将俺抱在她的怀里,俺零距离闻到了她的味道,淡淡的“胰子”味,配合着布料原有的木头、纸张、也或麻柴的自然,俺被幸福地浸泡在蜜汁汩汩的泉眼中。
  
  “还是如城疼姐姐,姐姐不要,不能偷家里的钱。”
  
  俺被她的一揽身心失重,晕头转向地说:“普彤姐,俺只要能和你睡一觉就够了,哪怕明天的天塌了、地陷了。”
  
  普彤突然浑身打起了哆嗦,狠狠地抽了俺一个嘴巴子。普彤恼了,她用从未见过的眼神杀俺,俺能感觉到她刷刷而下的泪蛋蛋狠狠地抽掉了俺从头到脚的那一根筋骨,疼痛挤满了俺的口腔和心脏,俺随之跌落到万丈深渊。
  
  普彤毕竟是俺的姐姐,她能用高俺千百倍的抗击打能力和宽容抹开俺罩在她身上的那一片阴霾。
  
  “是俺不好,姐姐打疼你哩”,普彤赶紧蹲下来抚摸俺的脸蛋,豆大的眼泪肆无忌惮地落在俺的胸脯上,也落在俺和她一起成长着的这一块村庄里,“俺心疼如城,不要怪姐姐。”
  
  俺终于嚎啕大哭,甚至俺被炽烈的洋炉盖子烫了、给飞快旋转的破木锯截掉了半个指甲,俺都没有弹过半滴眼泪。而今天,俺在普彤的怀里夸张地难以自已。那一刻俺懂了自己,懂得俺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俺紧紧地抱着普彤。
  
  “普彤姐,你不要走了。”
  
  “姐不走,和如城耍。”
  
  (四)
  
  十五一过,在短暂的团圆之后,做生意的老少爷们都腆着油腻的肚子开始新一轮的淘金。村外路上的运煤车你追我赶地行动起来,拉一车是一车;村中的大雁场又进了五百只大雁崽,下半年结婚嫁娶的多,酒店生意兴隆,需求量自然也就上去了;汽修厂乌黑的停车场杈满了“斯奈尔”、“运煤王”,污头罩烟的修理工忙前忙后地拧螺丝、补轮胎;煤矿上流动的戏班子还未撤去,扩音喇叭中回旋着与时代同步的“嘻唰唰,嘻唰唰”。俺一如既往地闲适,普彤在院子和桃树间不停地走动。俺有一种预感,普彤不属于俺,也不属于俺们这个村,她或者又要离开了。
  
  普彤真的要走,她告诉俺说,会回来看俺。普彤走得那天天空灰蒙蒙的,刮着一阵一阵的西北风,隐隐约约有秋天的影子,俺家门前的榆钱树上断断续续落下一些树叶。俺注意到了苜蓿地里的沙葱花,它们开得不是那么鲜艳了,或许随着秋的到来,它们也将在经历了一整个夏天的美丽后提前开始休眠。
  
  俺嚷着让俺妈给俺做了一顿沙葱花小米粥,俺没舍得吃,偷偷地端给普彤吃。
  
  “普彤姐,沙葱花快下架了,你到了省城吃不到,俺请你吃。”
  
  普彤吃得很香,她问俺还有没有,她想吃,俺又给她端了一碗。看着她囫囵吞枣的样子,俺觉得她还是那么好看,正如那满地的沙葱花,它们永远环绕在村中的苜蓿地里,陪伴着俺。
  
  村里的班车载着普彤消逝在山的另一端,她没说去哪里,可能是省城,也或者更远的地方。
  
  (五)
  
  普彤大还收到汇款单,村里的人们说普彤“不行了”,寄回来的钱没有以前那么多了,有时候一千多,有时候只有几百块。俺倒觉得普彤大精神了好多,尤其是村主任在喊:“老俞,普彤的电话!”时。
  
  普彤走后俺一直做着同一个梦:漫山遍野的苜蓿地,粉红粉白的沙葱花,俺和普彤踏着青草的香漫步。俺想长大一些,成熟一些,普彤说要是那样,她就不再对俺好。俺给她吃沙葱花小米粥,她给俺吃沙葱花小米粥,俺们一起圪蹴在村口茂盛的桃树下吃沙葱花小米粥。
  
  

[ 本帖最后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6 17:14 编辑 ]
2#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10:30 | 只看该作者
尊敬的班级或版主,由于我初次发帖,格式有误,请将此帖退回或删除,我重新发。致谢!
3#
发表于 2012-1-5 11:12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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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11:15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刈点水 的帖子

怎么样才能修改呢?
5#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13:19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刈点水 的帖子

为什么我无法发表评论呢?
6#
发表于 2012-1-5 17:31 | 只看该作者
欢迎新朋友!先提一下。
7#
 楼主| 发表于 2012-1-5 18:03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3# 暴雨迎风 的帖子

问好版主!初来乍到,还没适应过来,谢谢!
8#
发表于 2012-1-6 10:06 | 只看该作者
很好的故事,先占座,待细读!
9#
 楼主| 发表于 2012-1-6 10:3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8# 木门长子 的帖子

谢谢您的阅读!问好!
10#
发表于 2012-1-6 17:13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刈点水 于 2012-1-5 10:30 发表
尊敬的班级或版主,由于我初次发帖,格式有误,请将此帖退回或删除,我重新发。致谢!
我帮你编一下吧。
11#
发表于 2012-1-6 17:27 | 只看该作者
独特的地域特色语言丰富生动地描写了一个女子与“我”的朴素情感,也从侧面反映了时代的特征。文笔功力都很好,欢迎常来交流!!
12#
发表于 2012-1-6 19:13 | 只看该作者
不错的故事,两情相悦的好却抵不住城市世界的诱惑,但愿结局很好,执子之手,白首偕老。
13#
发表于 2012-1-6 23:30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6 17:27 发表
独特的地域特色语言丰富生动地描写了一个女子与“我”的朴素情感,也从侧面反映了时代的特征。文笔功力都很好,欢迎常来交流!!
今天才来读了,小说确实写得挺精彩的,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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