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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短小说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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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4 11:02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短小说四章

古亭下


A

    我记得这个年份,一九九七。这一年,国家大事是香港回归。这一年,个人大事是在年初,我结束了为期七年的婚姻。我有些颓废、憔悴和焦虑。本来还有希望——难得再回到单身时代啊,但是,这样的希望我没要。我把希望还给了希望。我觉得希望已经不适合我,绝望才是我的基本行状。恰巧有一个进修的机会——符合我绝望的标准,新环境,新气味,没人知道我,我也不想知道别人。我便只身一人来到南大,参加为期三个月的民俗抢救培训班,时间是四五六三个月,正好到暑假开始时,我们结业。

    参加这个班,我有些宿命般的好笑。消亡的民俗有人抢救,新的民俗也在衍生。谁来抢救我的生活?我还能衍生出怎样的人生?学习生活既轻松又枯燥,轻松是我毕竟搞了这些年民俗,驾轻就熟,司空见惯,枯燥也是原于相同的原因。我时常在下午放学之后、晚饭之前这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在南大校园里散步,这里走走,那里瞧瞧,既没有目标,也没有目的。南大的校园不算古老,历史沉淀和民俗遗存不多,但还算俊朗,还算波俏,还有一些能让人想想和发发呆的地方,比如被蔷薇和凌霄环抱的这座古亭。

    这样的,我就看到了她。

    我不是专门来看她的。事实上我在看到她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有人。此时已经是六月初,天气有了一些热度,尽管是下午,尽管是黄昏即将来临,偏热的气温还是让人感觉不适。而这些盛开的白色蔷薇和红色凌霄,会让人心情大好。我从一个几乎被蔷薇和凌霄的藤蔓封闭的台阶走上去,走上一个平台。这里有一个石凳,仿佛专门等我来小憩似的,平静而安逸。我坐下去,随手捡起谁丢失的一本杂志。这是一本日文杂志。我对日本鬼子没有好感,但他们的杂志办得漂亮,我便随手翻翻,文字读不懂,也不想读,那些彩色图片——卖弄风情的日本少女大面积地裸露着肌肤,骚首弄姿非常吸引眼球。谁丢了杂志呢?是日本留学生吗?还是日文系的中国学生?我抬起头来,蓦然的,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也就是再上一级的平台上,那个古老而红漆斑驳的亭子里,站立着一个女生。她身体的一部分被蔷薇和凌霄挡住了,我只能看到她侧身的面庞,长发遮住了脖颈和耳廓,她面色是沉静还是凝重,我一时无从判断,她保持一个姿势,长时间一动不动。我不时地瞥她一眼,希望她转过身来,笑笑,或轻声哼一支歌。这些当然都没有发生,我只看到她红色连衣裙,看到她戴眼镜,看到她鼻梁挺拔而秀气,看到她奶白色的脸。

    我起身,拿着杂志,绕过那截墙一样的蔷薇和凌霄,正面走向她。

    让我惊讶的是,她正在流泪。

    一个在古亭里独自垂泪的女生,让我找到了和她答讪的借口。我是在离她不到两步远的地方,把杂志递上去,说,你的?

    她既不看我,也不看杂志,而是抬起手,把杂志打落在地,跑着走了。她跑动的身体前倾比较厉害,以至于在绕过蔷薇和凌霄拾级而下时,差点率一跤。我心里极不平静,甚至有些担忧,她的美貌和泪水,说明她正处在一个人生的拐点上,我要是能帮她点什么就好了。想过之后,我又觉得不现实,她是那么美丽,又那么年轻。我呢,一个外乡人,新近离了婚,又三十好几,早已经过了幻想和冲动的年龄。


B

    有意无意的,我还是到古亭来,经常来。我知道我心里放不下她了。

    如我所料,我在古亭里没有看到她,就连古亭附近的树林、花园里也不见她的踪影。但是,我每次来,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她的气息一直流动在空气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在鼓楼广场看到她了。她是从鼓楼医院出来的,步履匆匆。 我恰巧从那里经过,便也跟着她走了一截路。她没有顺着鼓楼广场附近的一条小巷回南大,而是去一家服装店,买了一条裙子。她挑选裙子一点也不像别的女孩那么仔细,看好一件,手一指,就让服务员拿下来了。试穿一下,在镜子里照照,满意地笑了。我记得那条裙子,是一条长裙,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裙子的前胸部位,开着几朵向日葵。金黄色的向日葵,很艳。

    有一天,黄昏时分了,天气十人的闷热,我吃完晚饭习惯性地渡步过来,看到古亭里站着一个男生,但又不像一个普通的男生,显著的特征,是他穿整洁的白色短袖衬衫,系一根红色领带。夏天的校园里,很少有学生系领带的,老师们中间也极其罕见。他的格格不入的装束,让我多关注他几眼。就在这时候,她来了。她是快乐地跑来的。她的快乐,就像打在她腿上的裙子,飞花乱坠。对,她就穿新买的带向日葵图案的长裙子。

    男生迎了上去。

    四只手牵到了一起。

    男生叽哩咕噜地说话。我听出来,那是日语。

    女生也叽哩咕噜地说着。

    我听不懂日语,但两个人的交流肯定是在谈论什么快乐的事。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似乎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情终于可以放下了。


C

    小雨落下来时,我正从第三食堂出来。第三食堂在南苑,这儿也是学舍区,有不少学生在小雨中走路。在雨中奔跑的女生也有。你知道我的心思,凡女生多的地方,我会左顾右盼,一方面是看看她们美丽的身姿,另一方面,是在寻找她。我不会放过一个看见她的机会,哪怕只是看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心态。或者最终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什么都不会有,我早已不再幻想什么艳遇,什么奇迹。事实上,我已经多次看到她了,如前所述,她在古亭里的暗自垂泪,她和日本男生的欢声笑语,还有在图书馆,在食堂,也有类似的巧遇。那又说明什么呢?至少,直到此时,她还不知道我。尽管她打掉过我递给她的书。

    对,你已经知道了,在南苑宾馆的台阶上,她举着一把伞,在东张西望。

    南苑宾馆实际上是一个留学生公寓,住着不少西方和日韩留学生,也有不少中国女生出入于这里,当然,她们的手上,都会牵着一个黄头发或黑皮肤的外国少年,如果从肤色上难以判断国籍,那多半就是东亚的留学生了。她出现在留学生公寓门前台阶上,显然不是在这里躲雨。雨不大,丝丝缕缕的。她是在等人。我知道她在等谁,一准是在古亭里我见过的那个说日语的英俊男生。

    她究竟有没有等到我不得而知。其实这不难想象。需要说明的是,这一次,她等得太久了,因为我三次(故意的)从南苑宾馆门前经过时,她都在。直到第四次,南苑宾馆门前台阶上,才没有她的影子。



D

    我在“民抢班”结业前一周,在南大北校区和南校区里,我没有再见到她的身影。整整一个星期,我都没有见到她。我只是到她经常出现和曾经出现的古亭,凭吊一下(这样说有些不恰当,但我心情确实如此)。古亭依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古亭,而那个独自垂泪的女生去了何方?


蓝布羊皮袄



    我们这群人,十有八九都戴眼镜。

    我们是谁?是一群劳教的右派。

    不戴眼镜的右派也有,这便是老区。

    这个比较奇特的姓,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也带来不少灾难。

    老区来我们农场第一天,我们正在挖沟。管教干部唐班长,缩着脖子,顶着寒风,来到我们干活的黑石岭,对队长说,交给你一个不戴眼镜的,叫什么?区……干富。

    唐班长话音一落,盯一眼区干富的脸,照准他腿弯就是一脚。区干富没有防备,腿一软,嗵一声,跪到地上。

    我们这里的方言比较特殊,许多字读一个音,比如许和徐,比如富和部,所以,唐班长叫区干富的时候,就成了区干部。唐班长才是个小小的班长,管教对象却成了区干部,挨打就正常了。唐班长看来很生气,他又踢一脚区干富的脸,冲我们干活的人说道,捆起来。

    人群中冲出几个人来——也不知哪来的绳子——扑上去,反剪区干富的双臂,几下就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拎起来,掷到唐班长的脚前。我们听到区干富嘴里不停地吸着气,又不迭连声地说,我的皮袄……我的皮……我的袄……

    捆人的右派们无师自通,技术很高,把他的上半身捆成了虾米,绳索从肩膀上勒下来,绕到手脖子上,勒进了肉里,血便渗了出来。区干部不叫疼,却叫皮袄。这时候我们才看清,他穿了一件新棉袄,袖口露出一圈羊毛,果然是羊皮袄。

    区干富和我分在一个号子里,睡觉的地铺,在我身边。我们都躺下时,他把羊皮袄脱下来,弹着肩膀擦白的地方——那里是白天被捆时,在地上磨的,起毛了。他很心疼,用嘴吹,用手弹,但那块擦痕,怎么也弹不掉。他忙活一阵,看我一眼,想对我说什么。也许是见我面色冷漠吧,便没开口,睡下了。

    我们还是成了朋友。睡在一起,又一起干活,总要交流的。他告诉我,倒霉就是他名和姓。他被划成右派,就是单位人都喊他老区。在挖水晶的坑塘里,他对我说,其实这个姓不读区,读欧,海鸥的鸥音,可他们都叫老区……我哪敢冒充革命老区啊?我们研究所右派差一个名额,就算上我了……临来时,没敢跟远在内蒙老家的老娘讲,撒谎说是出差去了……老娘就给我寄来这件羊皮袄……看看,里外都是新的,还有这羊皮……多好啊。

    区干富的羊皮袄是蓝卡奇面子,走在我们这些灰不溜秋的服装当中,特别显然。即便是一个月以后,他的羊皮袄也灰不溜秋了,远远地望去,在冬阳下,仍硬硬的蓝,很是醒目。

    区干富跟别人说不来,跟我到是能聊几句。从言谈中,我知道他是独子,老家在内蒙、外蒙和黑龙江交界的一个以汉人为主的小村,父亲死得早,是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大的。解放那年考上了清华大学,毕业后,分在我们这个小城的一家研究所,是研究精密仪器的,对外保密。他母亲身体不好,区干富一直想把老母亲接来小城,但由于没有当地户口,一直又接不来,心里便内疚得很。这一点我能感受出来:他想念母亲时,会把干瘦的脸帖在蓝布羊皮袄上。还经常唠叨,我这袄,我这袄……针脚多好啊……真暖和啊。

    农场的活十分辛苦。白天,我们在岭上挖沟抬土,晚上要有一个小时的学习,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相互揭发,从灵魂深处挖毒瘤。区干富都是被揭发最多的人之一,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的说他一个馒头,两口就吃了,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嫌馒头小嘛。有的说他夜里说梦话,说回家回家,还喊了三声娘。没有改造好,就要回家,是明目张胆抗拒改造嘛。

    有一天晚上,人人自我检讨后,开始互相揭发,有人揭发他干活偷懒,一个上午小便了十八次,从几点几分,到几点几分,记得清清楚楚。最后,揭发他的人说,哪有那么多小便啊?

    干活偷懒,人人都有一招。解小便是最常用的招数。想想吧,我们一顿只吃一个馒头一碗菜汤,人人面黄肌瘦,力气很快就用光了。农场里天天都有死人,莫名其妙就死了,不是饿死就是累死。会偷懒的人死的晚,不会偷懒的死得快。区干富原来不会偷懒,后来才看出门道来。但他只有这一招是不行的。比如我,除了频繁的小便,还把筐和扁担分开拿,和我搭伙的老陈拖着筐,我扛着扁担,一前一后,这样走回去就可以慢一点,一个上午总要少抬几筐。

    区干富被揭发出来以后,唐班长还用惯常的口气,说,吊他一夜。

    一夜吊下来,区干富尿屎就被吊到裤裆里了。

    后来,就是临近春节的时候,我们七大队可能因为人多,一分为二,分出去三百多人,成立了八大队。区干富被划到了八大队,调到黑石岭的那一边挖石英了。 我们中队管教干部唐班长,也跟着调过去了。

    我和区干富虽然不是一个大队,也不再住一个号子,但,偶尔的,我还会看到他,远远的人群里,他的蓝布羊皮袄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春节过后。我们大队也调去挖石英了,在相邻的队伍里,我没有看到扎眼的蓝布羊皮袄,心里想,区干富可改造好,回去上班了。但有一天在场部领邮件时,我看到前边一个人,个头小小的,走路一虾一虾的,很像区干富,再看衣服,确实是那件羊皮袄——衣摆和袖口,露出一小截羊毛来。只是已经不那么蓝了,旧得很快,跟我们身上的衣服差不多了。我几步追上他,拍一下他的肩膀。他回头时,我看清了,不是区干富,是唐班长。我尴尬地一笑,说,我以为……我把下半句咽回去了。

    唐班长一点也不避讳,瞪我一眼,说,你以为是区干富,对吧?他呀,死了。


麻大姑




    我父亲是独子,他在十八岁那年,也就是一九四八年秋天,迎来了家乡的解放。

    一直在游击区做贼的麻大姑骑着枣红马回村了。她这回的身份已经变了,是我们这儿的小乡指导员。那天她骑在枣红马上,洋洋得意地来到村口,看见她的人,都被吓得小腿肚抽筋了,以为她还在游击区做贼,其实她早在两年前,就被收编为区中队一名能征善战的小队长了。随着淮海战役初期黄伯滔兵团往西撤退,我们这里自然就由国统区变成了解放区。麻大姑被区里正式任命为小乡的指导员。

    麻大姑在我家门口下了马,她大声地对我祖母说,你家大丑呢?

    大丑是我父亲的小名。我父亲初小毕业后,没钱继续念书,正跟着瘸三老爹学做生意。我家有一头黄牛,瘸三老爹家有一辆大车,用大车贩粮食从赵集往阿湖镇拉,一车也能赚个块儿八角的钱。但是,随着战事的发展,父亲的生意没法做了,这正子正在家里闲着。

    我祖母一听麻大姑找我父亲,心里就害怕了,估计没有好事,刚要谎称不在家,出门做生意了。但父亲一听有人找,还是跳了出来,他先看到那匹高大的枣红马,又看到麻大姑身上背的盒子枪,心里莫名地激动一下,跟着才是紧张。麻大姑看到我父亲了,一笑,说,大丑长这么高啦?我估计也长成大人了,这回正好,跟我支前去。父亲不知道什么叫支前,正想问一问,祖母说话了。祖母知道支前是干什么去的,她立即就编了一个谎,说,大丑有病,还没好透,不能去打仗。麻大姑把身上的盒子枪,往胸口拉拉,说,不想上前线也行,你家那头牛要去,还有瘸三老爹家的大车,我这就去跟他说。还有啊,大丑妈,现在解放了,人民当家作主了,你要心里有数。我祖母说,我有数,我有数,可我家的牛,不光是我家的,还有别人家的一条腿。麻大姑脸色一冷,说,大丑妈,你不要这样没觉悟,你家大丑正当年,不上前线我可以放一马,牛是不能放了,还有谁家一条腿?别瞒我了,这事说定了,明天一早去套车,碾庄也不远,来回也就百把里地,不会累着你家的牛。

    没办法,我家的牛,还有瘸三老爹家的木轮大车,在两天后,拉着征集来的公粮,跟上浩浩荡荡的支前大军,赶往淮海前线了。

    黄泊滔兵团被消灭的消息也是麻大姑传递来的。她那天更是威武,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在村道上,见人就安排工作,让大家烙煎饼,做军鞋。麻大姑来到我家时,对正在推磨的祖母说,大丑妈,你家立功啦。其实,我母亲已经知道了,村里支前的人回来讲,我家的牛,被炮弹炸死了,牛肉也慰问了解放军。麻大姑说,政府决定要对你家进行补贴,政策还没有下来,反正一句话,不会亏待你的。不过。大丑妈,这回大丑是一定要上前线了。我祖母一听,急了,她放下磨棍,说,麻大姑你行行好,我家牛都死了,我不想大丑也死。麻大姑冷着脸说,这话能乱说吗?村里支前的人,有一个死的吗?不都是好好的回来啦?瘸三老爹还长胖了二斤肉呢。再说了,马上就要土改了,我们这里的政策是,每户人均顶十八亩地就算富农了,你家呢,五口人,一百多亩地,弄不好要划成地主的。我祖母说,大丑还是个孩子,他不懂什么事啊。麻大姑说,没事,让大丑跟着我,我不死,你家大丑就不死。

    我父亲就这样,跟着麻大姑上了淮海前线。

    这年的春节到来之前,我父亲回来了。麻大姑没有回来,炮弹炸响的时候,她没来得及躲在堆满粮食的木轮牛车下边,被炸飞了,麻大姑的尸体,在天空成了碎沫状地飞散开来,红红绿绿的,十分壮观。。我父亲,还有瘸三老爹,都看到她飞起来的样子。躲在木轮牛车下的瘸三老爹对我父亲说,你家牛,也是这样飞的。

    麻大姑死了,说话不算数,土改时,我家还是被划成了地主。父亲支前有功,被安排到小乡供销社收破烂了——收了一辈子破烂。




冒孝鱼



    冒孝鱼是民国期间“十大狂人”之一,能诗,善画,制印也功力了得,在当年的大上海,可谓得风气之先,一时成为名人。

    沦陷期间,冒孝鱼躲在法租界里,做寓公。

    某天,大汉奸区某派人带车到冒孝鱼府上,请他到家里做客。冒不敢不去。去了才知道,是区某新讨的如夫人请他的,此女出身名妓,姓余,名蔓蔓,芳龄二十有余,小巧娇柔,顾盼生辉,走起路来更是身轻如燕,婀娜多姿。余蔓蔓能画几支芙蓉牡丹,礼请冒孝鱼来,是为她制印数方的。此时正值七月盛夏,余蔓蔓拿出托人新购的鸡血石、寿山石等名贵石料,请冒孝鱼过目。她仅穿汗背心,小短裙,半跪半侧身,在冒孝鱼坐的沙发边上,捧着石料问长问短:这块石头要刻两字,蔓蔓;这块料子做闲章最好,你随便刻个南窗书灯好了,比如我的画,是在南窗下的画案上做的;这块,刻个小佛像吧……冒孝鱼起初还能听得进去,但她的娇声细语,让他禁不住驻目凝视,但见其皮肤白如雪,嫩如脂,乳沟深得不见底,一时痴迷失态。余蔓蔓看他心不在焉,抬目一看,见冒孝鱼色迷迷的样子,一笑,索性半个身子伏在冒的腿上。

    区某见状,脸色不悦,咳嗽一声,又咳嗽一声,以示提醒。蔓蔓听了,不但不收身子,还瞪区某一眼,说,我身子轻,累不着冒先生。冒孝鱼听了,又惊又喜又怕。但在人家府上也不敢造次,只是下意识地缩一下腿,反叫蔓蔓又扳回到酥胸下面了。

    冒孝鱼不敢久留,收了章料,就告辞了。

    五天后,区某派人来取走几枚印章后,这事也就算了。

    时间就像野马一样,跑起来疯一样地快,就连做寓公的冒孝鱼也只是在眨眼间,就来到了来年的夏天。

    还是某日,毫无预兆的,冒孝鱼和几个诗朋画友闲聚,中午喝了几杯后,稍有酒意地往家里走,不觉误入一条安静的弄堂。哼着西洋小调的冒孝鱼走着走着,发现前边不远处一个窈窕美女,身着合体的旗袍,一咏三叹地走在石板路上。冒孝鱼紧走两步,欲靠近欣赏,发现此女放下包,搓着手,一副很累的样子。待冒孝鱼走近了,此女再腑身拎包时,还哎哟一声,感觉包很重,实在是拎不动了。孝鱼见状,忙上前,绅士地问,要帮忙吗?谁知,此女惊讶一声,叹道,唷,是冒先生啊。冒孝鱼也吃惊地发现,原来此女就是去年为其制印的区某小夫人余蔓蔓。蔓蔓抿唇一笑,又微启朱唇,谢先生帮忙了。待冒弯腰拎包时,感觉包很轻,最多装些女人的丝巾、发卡一类的小物件。于是,孝鱼会意了,拎着包跟着余蔓蔓。孝鱼小心地问,夫人怎么走这里啊?蔓蔓说,这条弄堂直通家里的后院,僻静。冒孝鱼哦一声。蔓蔓又轻声道,难道冒先生不喜欢僻静?孝鱼赶紧说,喜欢……喜欢的。走到后院门口,蔓蔓邀冒孝鱼来家里小坐,还说区某去乡下视察不在,自己寂寞无聊,画几张山水小品,愿意怜听冒先生教诲云云。冒孝鱼心知肚明,邃随蔓蔓进了门,把该做的事做了,山呼海啸的,十万分的惬意。

    此后,冒孝鱼常从区家的别墅后院进来,和蔓蔓悠会。

    冒孝鱼的风流韵事,一时成为沪上文人圈内的谈资,也有人为他捏把汗。

    果然,不久之后,也就是这年的中秋节前吧,冒孝鱼无端地失踪了。

    又过十数天,有人发现他曝尸长江口的一处滩涂上,死相很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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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妖魔的狂笑 于 2012-1-15 08:33 编辑 ]
2#
发表于 2012-1-14 11:27 | 只看该作者
三个短章刻画了不同时代、不同环境的人物,且人物形象丰满,每篇都贯穿一个情字,有同情、有爱慕之情、有倾慕之情,不同的情不同的人物故事,好文!
3#
发表于 2012-1-14 15:09 | 只看该作者
粗度一遍,先提一下。
4#
发表于 2012-1-14 16:55 | 只看该作者
小说语言很有味道,很老道。
5#
发表于 2012-1-14 17:22 | 只看该作者
可怜的冒孝鱼,一个知书会画的,竟然被一个汉奸给搞死了,定力不强。
古亭下,那女子莫非被日本男情殇?请相信一个中国男人的感情吧。
可怜的区干富,为错了的姓氏,丢了性命,她老娘可该怎么活哟。
麻大姑死了,说话不算数,土改时,我家还是被划成了地主。父亲支前有功,被安排到小乡供销社收破烂了——收了一辈子破烂。这个结局,把我给逗乐了。
6#
发表于 2012-1-14 22:27 | 只看该作者
收藏学习,每篇都是精品。
7#
发表于 2012-1-15 04:35 | 只看该作者
看后,觉得应该向你学习写短小说的技法了, 问好
8#
发表于 2012-1-15 15:29 | 只看该作者
《古亭下》煽情,《蓝布羊皮袄》催泪,《麻大姑》悲壮,《冒孝鱼》活该。四个故事,四个人物,不同年代,不同身份,不同个性,皆活灵活现,写得很有时代气息和生活气息,文字故事都很有感染力。
9#
发表于 2012-1-15 16:06 | 只看该作者
四个故事四种风格,很不错,值得一读!
10#
发表于 2012-1-15 19:46 | 只看该作者
人生众生相,很值得一读。 :victory:
11#
发表于 2012-1-15 23:01 | 只看该作者
向老师学习了!很有风格的人物刻画!
12#
发表于 2012-1-16 10:3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15 15:29 发表
《古亭下》煽情,《蓝布羊皮袄》催泪,《麻大姑》悲壮,《冒孝鱼》活该。四个故事,四个人物,不同年代,不同身份,不同个性,皆活灵活现,写得很有时代气息和生活气息,文字故事都很有感染力。
支持精华!
13#
发表于 2012-1-16 12:52 | 只看该作者

《古亭下》煽情情也真啊

无花无果的季节,遇上心仪的女子,却是一场空白等候,结局依然是无花无果,空余伤感。不过煽情情也真啊!
14#
发表于 2012-1-18 18:46 | 只看该作者
学习了下。后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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