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父辈心灵的绝决与分野：宋长征新作解读 - 中财论坛

　　我用现代主义的小刀子，想也没想就把父亲
　　钝钝的往事生生隔断。父亲和他的兄弟们也曾
　　甩开大脚板走南闯北，用腥臭的汗水换来的几个小钱
　　睡他喜欢的女子。父亲像荆芥一样
　　想也没想，挥霍完了仅有的原始冲动和精液
　　站在实用主义大道的路口，像一株迷惘的高粱
　　
　　我从父亲手中继承（我只是这样认为）而来的那把小刀子
　　（他们说像极了现实主义，锋利无比）
　　我在一片葳蕤的荒野上比比划划
　　我在行色匆匆走过的人群面前，指指戳戳
　　我用心机的弹簧，悄然收缩
　　这样谁也看不见万箭齐发霸气外露的锋芒
　　像龟头一样在现实的包皮下畏畏缩缩
　　一把锋利的小刀子来历很难追溯。父亲用它
　　战胜过眈眈相向的野狼和熊罴
　　割下一片带血的夕阳，喝到酩酊大醉
　　父亲不曾指望将刀子的锋利留给我们
　　（他说在未来的时空穿梭人人皆可放弃灵魂）
　　
　　我用挑衅的刀尖作为指引，在繁花似锦
　　爱情像麦当劳一样实惠的今天
　　刀锋所指就是话语权，就是律法，就是分割的标准
　　（他们说高楼大厦里到处都是穿梭往来的刀子
　　每个人练就了飞展腾挪和化骨绵掌的本事）
　　灯火阑珊下的长安街上，父亲沉默不语
　　一片叶子的语速就能将一个汉子的尊严击倒
　　父亲把他心爱的女人分割：从此我有了母亲
　　父亲把他信任的儿子们分割：从此我才有了兄弟
　　父亲把他如花的女儿分割：从此我就有了姐妹和情人
　　父亲在分割土地时，唇瓣像一把锈蚀的大锁
　　世界上最后一件商品顶的过一万个父子情谊的总和
　　（我策划的很好：
　　靠海的土地修建成花园洋房
　　靠近山脉的土地修建成风景怡人的小区
　　最后一片地修建成赛马场，一匹一匹
　　时间的快马纵身飞跃，岁月了无痕迹）
　　
　　“瞧！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啊，像一株高粱在哭泣
　　看！你看他落拓的样子，有没有点西部牛仔的风格
　　格老子！看什么看？别以为你是我爹我是你爹都觉得寒碜”
　　父亲粲然的笑痴傻的笑像一束光，震落了夜莺美丽的翅膀
　　父亲捂着胸膛还是止不住地大笑，看大街上
　　来来往往都是自己的子孙；却没有一个与自己相像
　　父亲其实想要要回那把祖传的刀子
　　在当初递到我手心的刹那，已经后悔不已
　　大船。铁鸟。钢轨。亮如白昼的夜
　　流水线。转基因。现代科学图谱。用纸维系的婚姻
　　没有人相像到——分割成了最后的清算如此彻底
　　没有人想象到——父亲只是交出一把刀子
　　就交出了天空，流云，大地，河流，村庄和田野
　　没有人想象到——父亲在还未交出那把倔强的老骨头
　　我已经翻脸，离开庄稼，青草，老牛，屋檐，炊烟和土屋
　　
　　刀子无时不在我的手里闪光，嗜血的习性骤然醒来
　　（看啊！每人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空气中凌厉飞过的刀子
　　刀子是爱情，是权势，是欲望，是淫乐，是钞票，是欢乐谷）
　　谈笑风生的人们，早已习惯在刀尖上散步
　　父亲自从亲手剜下双眼就成了城市里流浪的风
　　风拍打窗户。风摩挲每一块挡风玻璃。风
　　携起从幼儿园放学回家的孩子
　　（双目失明之后，父亲常常认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骨血）
　　风驾驭着一把把刀子，在超光速的现代化都市游走
　　风偶尔会吹出我的双行热泪，只有父亲替我擦去满脸泪痕
　　画地为牢。割袍断交。楚河汉界。南辕北辙
　　独木桥和阳关大道。井水不犯河水。经纬分明
　　父亲，从此我将与你恩断义绝
　　（或者，只留下你一个人独自品尝百年孤独的滋味）
　　
　　　　　　　　　　――－－《分割，或者百年孤独的起由》
　　
　　64行，洋洋洒洒，组成难得一见的叙述阵容。所谓难见，倒不是真的比较稀少，只是在特有的环境下，可能会感到物种的稀少，却也可以令耳目兴奋，一如骑车冲向大道，一如刀子挥舞一路走来，可以窥见身手的矫捷和刀光剑影的幻像。读宋长征的诗作，非常稀少，几首小诗之后，迎来了如此恢弘的文字方阵，足以让阅读期待和振奋。现代主义的刀子，突兀在阅读的视线里，让我最早想起一首崔健的歌曲《像一把刀子》，那种切剁一般的节奏和雄性十足的呐喊的歌嚎，仿佛要切进灵魂的尖锐，让一种表述在摇滚里摇撼和张扬，不使足力气仿佛都不能算是过瘾。顺便联想到的还有一个属于兄弟之间的决裂宣言。左联21岁的年轻斗士殷夫写作的《别了，哥哥》，还想到大连才子左岸的一首名为《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都是一种亲情之间的表述，其中的意味和情境各有不同。作为一种学习，和自我欣赏的轨迹，留下以下文字，也盼望得到不吝的指点和敲打，当然还有某种的共鸣。

　　
　　父子之间的交往，是一个人成长之路的必修课。一个父亲，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孩子，取决于多种因素。关乎于性格，习惯，爱好，脾气诸多方面。而这些相关的元素，会在某些程度上影响到后代身上。有些父子，一辈子是朋友，有的则在内心里行同路人。对于长辈的归依和背离，也是一个孩子无可避免的选择。宋长征的《分割，或者百年孤独的起由》，以书卷气息浓郁的文本，展现出一个父子内心碰撞和交汇以及分离的丰富标本。而以刀子这种令人不安和剑侠之气浓烈的且兵刃且民用的物件，展开与游刃与父亲和儿子之间的叙述，游刃有余，流露着阳刚之美和男儿气息。在刚刚看到这首诗歌的时候，就被其丰厚阔绰的文字方阵所震撼，机敏的叙述，男性与父性的色彩和角度，让叙述主题摇曳多姿，又饱含阳刚之气。观赏喜欢的作品，需要进一步的熟悉和了解，欣赏这首诗歌，利用了几段时间，不断地为叙述的风生水起，形象鲜明叙述机锋所吸引，感觉到了关于父亲的影像，关于做为儿子的叙述者的个性融入，勾画中的心胸血气丰沛，其绝决姿态令人心神凛冽，感人至深，却又如此出语剧烈中显示冷峻和貌似无情。而其中显示的乡村背景，城市的叠加，亲情的纷纭涌动，内心的飘逸的景象，知识的密集奔突，人间的刀光剑影，有着武侠小说的错觉和痕迹，在浪漫主义与英雄气概的语句显露下，给予阅读以新鲜的震撼和经验。
　　
　　看过抗战精彩剧集《雪豹》，曾经有两次划地为界，一一回是和日本同学即将成为交战国的竹下俊，绝交。那是一种爱国抗战的宣言；一回是抗战胜利，身为八路军的兄长面对身为国军的兄弟，划地为线，说只要是违反打自己人的底线，就为绝交。把弟弟感动得泪水盈眶。而宋长征呈现给我们的绝交，是一种内心的坚持和对另一种坚持的敬意和区别。走自己要走的路，是义无反顾的决意凶猛的志愿。一种对于英雄气概的呼应和神近貌离（貌合神离的反面）。
　　
　　第一叙述方阵中，仿佛一个生机勃勃的男孩子，抖擞着青春叛逆的小胡子，恶作剧般用意识形态的刀子完成一次分离。刀锋过处，一种人生的选择拉开了不同的指向。而对于父亲曾经完成的人生轨迹额达粗线条涂划和速写，极其传神描绘出富有开阔意识的农民曾经的壮举，而农民起义一般的豪情之后的激情，似乎缺少更多的人生意义的索取和探询，依旧是离不开土地的高梁，在已经有了更多视野和境界的儿子的审视和定义中，成为一种没有走得更远的景物。能走南闯北的人们，成为人们景仰的谈资和话题之后，被更为熟悉的人所关注和玩味。用代主义的分析，几乎可以深入实用主义的小把戏的骨髓。这一种新的霸气显而易见有了比上一代人更为牛气的底气和视野。
　　
　　第二方阵。小刀子再次被选中做为叙述的把手和切入点。霸气的儿子难免不退而求其次，语有不甘的表达，承认这种刀子的出处，来自于不愿意为之俯首称臣的内心的强盛和高傲之下的折中。小刀子更像是一种人生的创造力的隐喻和代词。和左岸的诗作《父亲在北风里留给我一把刀》表述有所相同，在于对于含锋不露的人生智慧的选择和认同，比划的刀子，在心机弹簧自如的伸缩之下的儿子，似乎更愿意展示出自己的游刃有余，仿佛是对于第一方阵的敬意和合奏，几乎再次延续了第一方阵的演奏方式，把这种表述得以延伸。
　　
　　第三方阵。刀锋是刀子最尖锐的所在。小子最能折腾并且无所不用其极，挑衅的刀子和刀尖，都是一种态度，在刀子的语境里，离不开父亲无所不在的身影和精神背景。刀子不再是个人的遗传和延续，而成为一个社会一个具体到各个角落的无所不在众人皆备的武器，这个方阵的叙述，骤然打开了刀子的叙述深度和宽度。刀子不再是个人珍藏和独家兵器，而个中高手比比皆是，江湖风险，人生险恶之下，父亲的选择和表情变得沉默不语，一个内心强盛的人，在一个更大竞争的社会面前，在话语权和市侩般更为实际的现实面前，许多人们的野心难免变成了妥协和隐忍。分割是一种分流，是一种退让，而在儿子的眼里，也可以是另一种精进，因为想象中的策划，是一种贵族的想象，也可以是超越自身想象的一次背离：一个农家小伙子，为什么不可以有更加令种族的视线更加膛目惊舌的狂想，而这种愿望中的表述，还有着一份脱离了更多俗气掩盖的一阵青春豪气。这一阵容，表现了更为个性和丰富的演绎之处，像河流有了浪花的飞溅，如音乐有了鲜活的变奏。
　　
　　第四方阵。牛仔的口吻以及口无遮拦，表达出一个男孩更为洒脱的父子之间的调侃和对话。比起一味以孝顺和遵从为样板的传统教义，这种儿子未必不让父亲更为喜欢，或者更能沟通与父亲间的交流。一个变更的社会，一个瞬间有着变化的人间，相守和沿袭的东西，在老人的眼里变得陌生和难以驾驭，而一个传统，在变化万千的世界面前，变成了更加的游离和疏远。知识的爆炸，信息的，让一个儿子做为一种代表的与父辈的分离的叙述，在这一阵容里面，完成了更为清晰的呈现。
　　
　　最后方阵。手握血性的刀子的孩子，成为城市里面的娴熟杀手，成为混迹于醉生梦死世界中的人们的不开或缺的随身武器。惊异于宋长征把刀子的意象运用得如此流转于股掌之中。刀子居然可以把意象重新组合和演绎。父亲成为风，父亲无处不在，令混迹于都市里的孩子泪水晶莹。读此节，常有暗泪流过心头和眼帘。城市流浪的风，拍打窗户，拍打挡风玻璃，让城市里的孩子有所感应，怦然心动。让心潮为之起伏，成为继调侃，分析，冷静之后的真情流露，风偶尔吹出的眼泪，只有父亲能够感应。这种难得的心软和情感，又迅速被新的冷静和选择所遮掩。一个男儿，面对父辈，面对父亲，只能走上属于自己的路，恩断意绝，此意难绝。独偿孤独，又早有想象。男儿间的表达，就是如此矛盾，而又如此真实。
　　
　　面对一首新作，甚至杰作，在我的感觉里，甚至比左岸的那首类似的诗作，更为丰沛和丰富。而如此主观的感受，我体会到了自己的惶恐，像一个愿意游泳的人，面对海水如此一跃，不知道能否安全返回。而一次主观的表述，未必不是一次快乐的旅程。我希望我的解读是一次获得讨论和学习的机会。因为对许多热衷于把小意象放在表述的小锅灶里一撩拨就盛上诗歌的桌子上作品的怀疑和某种厌倦，而精致些的多少算是还有些养份，若是清汤寡水，还要捧着含着唯恐破坏了意识当中的所谓诗歌的样子的清瘦，可以想见，会留给人们什么样的阅读养分，以及什么样的阅读回味。喜欢丰盈的意识储备，充足的表述空间，一颗子弹固然可以夺命，但是手持冲锋枪或者阅读榴弹炮，似乎更令人振奋和豪爽。最要命的还是，那颗担负着全部心思和押宝般的子弹，可能是失效的或者压根就是一颗哑弹。因此，阅读和学习宋长征的这首作品，实在算得上精神的一次会餐和豪饮，来得酣畅和欢跃。大风飞扬，勇士归乡。击节有声，入心入胸。
　　
　　说这些似乎是题外的小感慨，其实就是遭遇一种快乐之后的感怀。猜测是什么样的心气和才气押运之下的诗意奔走，实在是一种绕有意趣的探询。五个叙述阵列，浩瀚且不乏书卷之气，主流流动，支流活泼，交汇处浪花翻卷，心神飘摇。“诗需要的是一种巨大的粗犷的野蛮的气魄”（狄德罗语），读此诗作，可以感应男人间的战争和交融。更可以感受到雄性力量的硬朗与柔软。非常认同一种观点，就是诗人其实都是矛盾的综合体的论述，不断修正自己，使之自己真正成为一泓活水，才是用力所在。而如此具有小说含量的诗作，未必会让一些对诗歌有着某种惯性认识的人们所认同和接受。其实各种写作方式和风格都可以写出脍炙人口的好诗，好诗与写作倾向无关。体会宋长征的诗作，感受男人之间的悲凉和绝决，暗流涌动，感动与感怀其中，不觉夜晚已深，心思游走，似乎已然分不清决绝以及柔情的界限和分野。

　　　　[copyright]版权[/copy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