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新闻照片（短篇小说）

邱天

　　　　　　　　　　　　　　　　文＼邱　天


　　春运即将开始。火车站售票大厅窗口前。人潮汹涌。忙了一年的外来务工人员排成长龙，焦急地等着购买回家乡的火车票。他们中许多人天没亮就从四面八方赶往火车站了，可是，长龙早就形成。比他们更早的，占据了靠前一点的位置，一个接一个慢慢地朝前挪动着。


　　米卉也起得很早。米卉是市晚报的摄影记者，这个时候，她要抓拍几张外来工春节前返乡潮的照片，火车站售票大厅是她的首选。年年春运一票难求，今年也不例外。虽然火车站方面出台了许多措施，打击倒卖车票的黄牛党，但是购票难仍是事实，特别是这些急于回家过年的外来工。虽然一些用工单位的工会组织团体购票，但多数单位没有做到这一点，排队买票自然是这些外来工自己的事。


　　米卉抱着相机在人群中艰难地挤着，她要寻找更合适的拍摄角度。


　　火车站的值班民警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朝人群喊着话，大家不要拥挤，自觉排好队，保持好秩序，看好自己的行李，谨防小偷扒手！


　　米卉对着这些忙碌的车站民警们按下了快门，抢拍了一张又一张。这些忙碌的身影，维持着车站的秩序，保护着旅客的出行安全，值得尊敬。


　　这时，米卉迎面让人撞了一下。她猛一转身，身后的双肩背包随着她转身而甩开，一只手也被甩了开来，米卉才注意到，她的背包让拉开了拉锁，一只手从那里让甩了出来，一个人影匆匆离开了。米卉注意到那个撞她的男人冲她神秘一笑，便朝跑走的人影追了上去。米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遇上扒手了，之所以没有被偷，是因为有人撞了她，提醒了她。职业的敏感使她举起相机，捕捉那撞她提醒她的男子，但看去那人早已无影无踪了。那人不是反扒警察，像是外来务工人员。


　　好险！身后的背包里除了一些摄影器材，还有自己的钱包及各种身份证件，倘若被偷，就麻烦了。米卉心中暗暗感谢那人，他是谁呢？不知道这人抓到那个扒手没？


　　她不自觉地朝那人追去的路走去。一直走到车站售票大厅里，却看见那人在帮着车站民警维持秩序。米卉毫不犹豫了，在那人一转身的时候，按下了快门，她捕捉到了一张照片。她很满意这张照片：拥挤的外来民工潮购票队伍，焦急等待购票的人，照片中占据显要位置的是一位帮助维持排队秩序的人，这人国字脸，黝黑，微笑的眼角旁，挂着几滴汗珠，穿一身汗渍和泥巴点染的工作服。


　　这个农民工模样的男人应该也是来买火车票的，可他为什么不去排队呢？出于职业好奇，米卉走上前去，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说，我不是来买车票的。今年我不回四川老家过年，就留在厂里。厂里年底得赶一批生产任务，赶在春节投放市场呢。其实，留在这里过年也很好！男人面对记者回答这些话的时候显得很腼腆。


　　那您今天是？


　　哦，今天我休息，来车站帮忙。今年春节来得早，回家过年的外来工兄弟多，买票拥挤，帮助维持秩序。呵呵。他依旧红着脸。


　　米卉很庆幸她抓拍了一个好题材，立即送报社了。当天的晚报，一版显要位置刊登了一幅新闻照片，配有图片说明：农民工爱厂如家留厂过年，火车站义务帮助维持秩序。


　　看着新出版的晚报，米卉心里甜着呢。她感到最满意的是，图片中不知名的农民工黝黑的笑脸上，挂着的汗珠清新可见，真是难得的一幅照片。她的照相机新近配了长焦镜头，清晰度高了。但主要还是这个农民工回眸的一瞬间，她抓拍及时，显示了她的摄影技术。


　　正当米卉沾沾自喜的时候，一个电话挂到她手机上。电话是市公安局刑侦队挂来的，说让她连夜赶到刑侦队来一趟。


　　怎么了？米卉想，是不是公安局有案件让她随行采访？


　　公安局刑侦队，高副局长正坐在桌旁等她，桌上一张晚报，正是刊登了米卉那个新闻照片的那张。高副局长看见米卉连忙招呼，来来来，小米，快过来看看。高副局长跟米卉很熟，所以免去了那些客套话，直奔主题。


　　小米啊，来看看这张照片。高副局长指了指电脑显示屏。米卉凑过去看。电脑中显示的是全国网上通缉在逃疑犯的资料，高副局长放大了其中一张照片，是一个男人，国字脸，皮肤黝黑，乍看，跟米卉拍摄的那张照片中的农民工有几分形似，甚至神似。


　　米卉一看，惊了，脑中立刻冒出四个字：怎么回事？


　　让米卉惊讶的是，车站遇见的农民工，难道是网上通缉的在逃疑犯？


　　这也正是公安局电话让米卉来刑侦队的目的。高副局长让米卉详细说说拍摄新闻照的经过。米卉就将在火车站所看见的、遇见的情况，一五一十说给高局听。她说了遇扒手和这位农民工在车站帮忙维持秩序的情况，还说并没有发现这人有什么反常行为。


　　高副局长一边听着，一边从电脑中调出国字脸男人的资料。他们看见资料中记录了这样的文字，姜右，男，28岁，在四川某地因抢劫致他人伤残而潜逃。从时间上看，这个叫姜右的，案发后潜逃至今已经有3年，致使该案件久悬未能结案。


　　高副局长沉思了一会儿，就指示户籍警一位女同志从户籍登记资料寻找是否有叫“姜右”的外来务工人员在我市登记。而这时，米卉已经预感到什么了，她记得在采访时，那农民工说到不回四川过年的话。既然都与四川有关，这两个长相相似的男人，总脱不了干系。


　　女警察在网上搜索很快有了结果，在我市某鞋业集团公司有个外来工叫“姜左”，调出“姜左”的档案资料，从身份证照片看，与姜右很像，就是稍微胖了一些。姜左正是四川三年前抢劫致人伤残案发地人。这么说，“姜左”很有可能是“姜右”的化名。但这仅是怀疑罢了，并没有其他证据。


　　一张新闻照片能协助公安部门破获案件？这使得米卉很是兴奋。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她知道，刑侦队不会随意抓人的，得有证据，之后的事，自然是取证的过程。很快，高副局长做了部署，刑侦队全队出动，密切注意“姜左”的日常行为。刑侦队也很快与四川警方取得了联系，通报了这里发现一个与网上通缉的疑犯相貌相似的男子，并电传了相关信息。


　　米卉请求高副局长给她一些任务。米卉这个晚报记者经常跟刑侦队出警，作新闻跟踪报道。高副局长想了想，鉴于米卉的特殊身份，且就在当天的晚报上刊登了姜左的照片，他就让米卉直接去鞋业集团公司找姜左，借说是要做个专访，注意观察这人动向。米卉接受了这个任务。


　　鞋业集团公司虽是一家非公有制企业，然，宣传工作做得有声有色，一进生产区大门，就可以看见道路两旁的企业文化长廊上，除了企业愿景、企业精神等之外，还有一块醒目的展板，上面有生产标兵、劳动模范的照片。米卉很快在这些先进人物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便是她此行要找的人姜左。姜左是这家企业的生产标兵，这让米卉很是意外。她已经将“疑犯”二字烙进了脑海，而这个疑犯是标兵？这就很有喜剧色彩了。从昨天短暂的接触中，她对这个姜左是有好感的，一个乐于助人的农民工，怎么就“疑犯”？但，凡事不能感情用事，此行接受公安局指派，是有特殊任务的。她告诫自己，要注意职业纪律，注意行为举止。


　　厂区门卫值班室一位老同志告诉米卉姜左上班的车间，米卉顺着老人指的方向找去。姜左在包装车间，就是将成品鞋装盒，然后打包库存。米卉远远看见在一座仓库前，一辆物流公司的大卡车正在装货。她发现姜左了，正在装车呢，麻利的动作显示姜左对这个工作的熟练程度。不同的是，其他工人扛一箱，而姜左扛两箱，且速度还不亚于他人。米卉想，这过人之处大概是他当标兵的资本吧？她本能地举起了手中的照相机。


　　她正忙着拍照，突然手机响起，是高副局长挂来的。高副局长让她先停止对姜左的调查了解，立刻到刑侦队。这又有什么突发事件了？米卉收好了照相器材。


　　高副局长还在坐镇刑侦队，队里的几个侦察员都在，正研究着什么。


　　米卉悄悄地坐下。其实，高副局长看见她进来了，举手示意打招呼，然后接着说，四川警方通报了一个新情况，他们那里又发生一起持械抢劫案，案犯作案的手法，与三年前那起“抢劫致他人伤残而疑犯潜逃”的案子有很多相同之处。


　　会议室投影屏幕播放四川方面发来的视屏资料，是案发现场一些摄像探头截取的画面。米卉惊讶地发现，现场疑犯的轮廓，怎么跟“姜左”那么相似？这不可能！姜左还在本市，不会在四川。这样说来，两个“姜左”不是同一个人？四川那个，应该就是“姜右”！一左一右，孪生兄弟？对，只有这样解释才合理！会议室里，大家认真研究着。


　　这样，应该可以排除姜左在四川作案的嫌疑，他没有作案时间。可以确认四川案犯“姜右”仍在四川。至于姜左、姜右是否孪生兄弟，本市刑侦队不做任何猜测，案件由四川警方专案侦缉。而四川方面电传，不排除姜右有逃窜贵市的可能，要求密切配合侦破。


　　三年前的案件久悬未破，三年后疑似案犯重出作案，说明该案犯很隐蔽且作案手法狡猾。虽远在四川，但高副局长提醒刑侦队警员，我们这里仍不能放松警惕。


　　米卉且回晚报社，作“春运”专题采编。


　　一连几日，似乎安静了许多。


　　“春运”第一天，米卉照例在火车站忙碌着。这时，恰好一列火车到站，出站口涌出形形色色出站的人流。米卉架好三脚架，选择好拍摄角度，从取景框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他！姜左。


　　米卉迅速按下快门。这个姜左多次闯进米卉的相机，是偶然，还是缘分？米卉心中涌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极力控制住情感。可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姜左不是不回家过年吗？说是厂子生产任务重啊。可他这是去哪里回来？这个疑团突又让米卉警觉起来，她放大刚才拍摄的那张照片，看个仔细。这一看，发现问题了，照片中的“姜左”，右眉中心有一颗黑痣，这个情况与上次拍他的照片显然不同啊！


　　难道是四川的“姜右”？


　　她差点惊呼起来，连忙拿出手机，挂通了高副局长的手机，简明扼要汇报了她发现的这个情况。高副局长听了米卉的汇报，果断地下命令：跟上去！


　　听高局下命令，米卉好一阵激动，可是，“姜右”早已不知去向，怎么跟上去？姜右来本市，一定是冲着熟人来的，如果刑侦队分析没错，姜左、姜右是一对双胞胎的话，姜右此行的目的地，一定是找姜左。米卉想到这里，便果断拦住一部出租车，朝鞋业集团公司疾驰而去。


　　鞋业集团公司厂大门。米卉看见姜左正拦下一部运送成品鞋的货车，爬上副驾驶座。货车开出了厂大门。米卉叫停了出租车，正付了车费，却看见姜左从厂里走出来了。她急忙迎上去，问，你是姜左？


　　姜左愣了一下，反问，我是姜左啊，怎么啦？


　　糟糕，刚才那个一定是姜右了。米卉简单地将刚才看见一个人拦下一部运成品鞋的货车的事说给姜左听。这下轮到姜左发愣了。


　　不出所料，姜左与姜右真的是孪生兄弟，姜左早出生是哥。虽说了同胞兄弟，俩人性格却不尽相同，姜左勤劳，姜右懒散，那年原说好俩人一块儿外出打工的，姜右却推说身体有病，不适合外出，所以姜右留村里了。俩兄弟少联系已经多年没见了，姜左根本不知道姜右会来找他。


　　正说着，高副局长带着一辆警车也来到了。米卉简单地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高副局长很肯定地认为，姜右一定是劫持了货车逃往邻县了。他让米卉和姜左上警车，一同去追那部货车。


　　原来，在四川，姜右作案后遭到通缉，他便逃到这里原想投奔哥哥姜左，但他下了火车之后，却感觉到不对，周围的人都有一双警惕的眼睛，做贼心虚的他想这里不是能待的地方。到鞋业集团公司后，见门卫值班室老头喊他姜师傅，他知道他与哥哥姜左长得太像了，一定是人家将他当做姜左了，于是，他拦下一部货车。果然，货车司机也将他当做姜左了，他顺利地坐上了货车。而上车后不久，他原形毕露，拿出随身携带的刀械，胁迫司机将车开往邻县，试图再次逃跑……


　　警车疾驰猛追。在车上，高副局长向全市各公安派出所下达指令，封锁各个交通要道，防止姜右挟持货车逃脱。


　　就在追出市郊不远，大家看见了那部被挟持的货车。姜右躲在车后，将刀械架在司机的脖子上，挟为人质。


　　前方道口，警方已经封锁了道路。高副局长让警车远远地停靠，叫来了刚赶到的刑侦队其他同志，商量解救人质，生擒姜右的行动方案。姜左站一边听着有了想法，他请求警方让自己去做疑犯工作，说服姜右放下刀械投降。高副局长同意让他试试。


　　姜左空着双手朝货车走去。


　　姜右看见了哥哥，看见哥哥朝他走来，泪水突然涌出。小时候，他与哥哥一起上学，一起玩耍，哥哥总是以一位兄长的身份保护他，让着他。可这时候的哥哥走来，不是来保护他的，更不是来让着他的，而是跟警察来抓他啊！


　　姜右真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当初，如果他跟哥哥一样勤劳，哪会养不活自己？当初，如果跟着哥哥外出打工挣钱，哪会沦为抢劫犯沦为阶下囚？可是，现在还有如果吗？


　　姜左一步一步走近姜右，默默地，此时无声胜有声。小时候哥俩一起玩耍，玩捉迷藏，玩警察抓小偷，哥哥从不高声喊叫，而弟弟明白，哥哥的威慑力就在于于无声处听惊雷，哥哥的火是藏在心底的，像火山一样蕴藏。那次是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上一位男生的五元钱伙食费没有了，班主任让全班同学说说是谁偷的。全班同学都说没有偷。班主任让大家把书包里的书本文具都倒在桌子上，大家照着做了，可还是没有发现那张五元钱。当时哥哥姜左是班长，只见他径直走到弟弟姜右跟前，以怒目看着弟弟，那两道目光仿佛两道燃烧的火光，直灼得姜右满脸通红。这无声的威慑，让弟弟无地自容，弟弟终于弯下腰，从鞋子里掏出藏了两节课的五元钱。事后姜右向班主任老师承认错误的时候，说他最拍哥哥的无声控诉了，那目光仿佛直逼心灵……


　　而这时，姜左一步一步向姜右靠近。姜右持刀械的手一直抖着，随着姜左走近越抖越厉害，精神仿佛就要崩溃了。终于，姜右丢掉了刀械，“扑通”一声，跪在了姜左的面前。


　　高副局长指挥刑侦队员拘留了姜右，案件移交四川方面警方处理。


　　这次出警，米卉一直在现场，她手中的照相机捕捉了很多精彩的照片。令她想象不到的是，这位爱做好事的农民工，这位厂子里的劳动标兵，其貌不扬却内心蕴藏着许多让人难以捉摸的坚强毅力。她可以在晚报做个专版了，除了春运外来工返乡潮，还有这位农民工协助警察抓捕公安部网上通缉犯。农民工的确有许多优秀的品质值得新闻工作者歌颂啊！


　　几天后，米卉再次到火车站拍几张补充春运素材，她又看见姜左了，仍然在车站售票大厅帮忙维持秩序。哦，今天又是星期天了。可这位姜左，只懂得忙碌，就不懂得休息吗？


　　
                                      　　　　　　　　 （2012-1-15）（约4660个字）

碣石清风

坐沙发赏读老弟侦破小说。情节曲折，歌颂了一位农民工的形象，选材角度独特，人物形象鲜活，弘扬主旋律作品，值得提倡， 好小说，学习了

木门长子

正义的背后总是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张照片引发的人物更是个个让人嘘唏。在亲情与法律之间，正义与邪恶之间，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发人深思的故事。学习邱老师好文。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19 12:23 编辑 ]

徐慧莉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1-19 09:57 发表
坐沙发赏读老弟侦破小说。情节曲折，歌颂了一位农民工的形象，选材角度独特，人物形象鲜活，弘扬主旋律作品，值得提倡， 好小说，学习了

同意老师的点评！我也觉得好。

曾经沧海

欣赏邱版的新作。问好。

邱天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1-19 09:57 发表
坐沙发赏读老弟侦破小说。情节曲折，歌颂了一位农民工的形象，选材角度独特，人物形象鲜活，弘扬主旋律作品，值得提倡， 好小说，学习了

问好老哥！故事背景虽有案件，但是不是按照“侦破小说”写的，“歌颂农民工”则说得对。

若水

故事曲折引人，学习！

荦春

小说曲折生动，歌颂了农民工的高贵品质！学习了！

麦穗儿清

一张照片慢慢揭开了层层迷雾。

曹国魂

故事曲折，文笔老辣，学习！

邱天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19 10:14 发表
正义的背后总是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一张照片引发的人物更是个个让人嘘唏。在亲情与法律之间，正义与邪恶之间，让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光辉。
发人深思的故事。学习邱老师好文。

谢谢木门赏读！多赐教！:handshake

邱天

原帖由 徐慧莉 于 2012-1-19 10:27 发表


同意老师的点评！我也觉得好。

问好朋友，谢谢您的鼓励！预祝春节快乐！

邱天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1-19 11:19 发表
欣赏邱版的新作。问好。

问好杨老师！预祝春节快乐！

暴雨迎风

邱版这篇小说好。故事情节曲折跌宕，引人入胜，很多细节感动人心，好读好看，值得一读，值得学习！！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20 18:41 发表
邱版这篇小说好。故事情节曲折跌宕，引人入胜，很多细节感动人心，好读好看，值得一读，值得学习！！

支持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