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鸽子

曾经沧海

　　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
　　
　　明天一定得走！杏子喃喃自语。
　　
　　想不到晚上北风骤起，下起了大雪。清早推开门，整个世界银装素裹，连绵的群山变成白皑皑一片。通往山外的道路被大雪封住，无路可走。杏子倚在门边，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中毕业后，吴强考上了大学，这意味着他跳出了农门，吃上了皇粮。杏子却以两分之差，名落孙山。金岩寨要请一位代课老师，她就去了，她不打算再去复读。
　　
　　进山的那天，吴强为他送行。他送给她一只洁白的鸽子，说山里偏僻寂寥，想象那日子是很枯燥泛味的，有了这只鸽子，也就有了个伴。他又以诗人的口吻说，愿你像这只鸽子，飞得高，飞得远，去拥抱蓝天白云，拥抱美好的未来。我会永远等你。
　　
　　杏子既不激动也不沮丧，只是淡淡一笑，说，人生重在过程，脚下的路，我知道怎么走。
　　
　　吴强不忘他们的君子协议，每个星期准给杏子来一封信。在信中，他忘不了叮嘱杏子要安心工作，稳住自己，等待民办转为公办，然后设法离开这山窝窝，共同在城里构筑爱巢。
　　
　　杏子坦率地告诉吴强，85年以后参加工作的老师划归代课教师，转正的希望很渺茫。
　　
　　以后，吴强很少给杏子来信，半年以后，邮递员只把书报送到学校里，却再也没有杏子企盼的信件。
　　
　　杏子很苦恼，看着那只洁白的鸽子愣神。她心里窝着委屈，窝着一肚子话，但不知向谁倾诉。她想写封信去骂他，骂啥呢？她被自己问住了。手下的笔老不听使唤，写来写去，信笺上只戳了几个洞……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考！她生性素来倔强，从来不肯认输，要不是那次高考发高烧昏倒在考场上，说不定她考的分数比吴强还高。也许这就是命吧，不争的事实是最终吴强上了大学，自己却流落在这山沟里当代课老师。她没法咽下这口气，决定教完这个学期就上县城复读，憋一口气再参加一次高考。
　　
　　杏子给学生填发了通知书，准备回家过年，开春后再作打算。
　　
　　那只洁白的鸽子白天在校园里飞出飞进，边飞边发出咕咕的欢叫声，困了停在校园里的苦楝树上梳理羽毛，晚上回到笼里歇息。现在，杏子就要离开这儿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再没有时间潜心照料鸽子。她把鸽子抱了出来，用脸蹭蹭鸽子的头，心中掠过一丝凄惶。她喃喃地说，你走吧，你是属于蓝天的，我也要走了。她把双手一抛，鸽子扑愣愣地飞向苍穹，斜着翅膀悠悠地盘桓，细长的影子投向地面，像根风筝线，但她再不愿去牵这根风筝线了。终于，鸽子像颗流星，消失在漠漠天际……
　　
　　三天以后，鸽子又降落在学校操场上。鸽子神情恹恹的，不停地咕咕咕叫着，似乎在说，我饿我饿！
　　
　　她捧起鸽子，眼里闪着泪花……
　　
　　寒风霍霍地刮，裹着飞雪在门外打滚，麻雀藏匿在屋檐下，叽叽叽地叫着。苦楝树上，还残留着几片干黄的叶子，在雪天里瑟瑟发抖。她迟疑了好一阵，最后咬咬牙，还是准备走。
　　
　　掮着行李，提着鸽子笼，她走出了校门——山里不通公路，只好步行。
　　
　　雪地上已嵌下了零零乱乱的脚印，像一串省略号延伸到远方。杏子跟着脚印走，当她拐过村头，竟发现好些人在清扫道路上的积雪。这些人这么早要到山外去干嘛呢？她诧异、困惑，满脑的茫然。
　　
　　杨老师，听娃崽们说，你今天要回家过年，你看道路都被大雪封埋了，一大早家长就主动来清扫道路上的积雪了。你别担心，翻过那个山坳就是下坡路了，山脚下有条河，我们再租船送你。村长满头满脑都是雪，呵一口气就浪一溜雾气，他在撅着屁股铲雪。本来是想留你在山里过年，但忙碌的人生图的就是在除夕夜吃顿团圆饭，将心比心，我怎么好忍心留你呀！
　　
　　呵，原来是这样！她不由得放缓了步子。
　　
　　扫雪的一群妇女发现了杏子，纷纷撂了扫帚锄头闪着脚跟往家里跑。须臾，这个拿来干蘑菇，那个拿来鲜冬笋，抢下杏子肩头上的挎包，一古脑儿往里塞东西。有个位胖女人怀里抱了一缸甜米酒，不知往哪里塞，急得直跺脚。
　　
　　杏子撑手谢绝，不肯接受馈赠，事实上这么多东西她无法带走。
　　
　　莫推辞！让你家里人尝尝我们山里的野味。众人七手八脚，硬是把杏子的挎包塞得鼓鼓囊囊的。杏子也就只得陪个苦笑，任着众人折腾。
　　
　　杏子仍是缓缓地前行，但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一步好艰难。
　　
　　老师，请您停一停——一串童音如银铃一般，从身后摇了过来。呵，是她那帮弟子追来了。临走前，她不敢向孩子们道别，更不敢透露此一走就再不会回来了，她怕孩子们的泪水动摇了她将离去的决心。
　　
　　老师，我们送您一样东西。孩子们双手冻得通红，不停地凑到嘴边呵热气。
　　
　　你们看，我的袋子都装不下了。杏子强挤着一丝笑意，伸出手拂去孩子们头上的雪花，然后挨个去焐孩子通红的小手。
　　
　　老师，请闭上眼睛，看我们送给你什么东西。杏子好生奇怪，困惑地望望孩子们，然后轻轻闭上眼睛。
　　
　　当杏子睁开眼睛时，发现孩子们的手上都有一方小手帕，手帕上都绣着一只洁白的鸽子。她把手帕翻转过来，却发现每方手帕的背面绣着一个字。12块手帕连起来是一句：敬爱的老师，我们盼您早回来！
　　
　　她心中一震，只觉得通身流过一股寒冬少有的暖流。她鼻子一酸，一把将孩子们搂在怀里……
　　
　　迷茫的苍穹里，有只洁白的鸽子在游弋、盘桓，它丢下一串清亮的啼鸣，箭一般地向校园方向飞去……
　　
　　（202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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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1-30 21:53 编辑 ]

邱天

欣赏杨老师有一篇力作！

偏远山村小学留不住教师，看是旧题材，但是老师写出新意，白鸽子的道具运用得好，使短短故事含量大了。

刘满园

先提一下，问好。

碣石清风

结尾让人感动，相信杏子会留下来，立意好。
“行礼”应该是“行李”吧？ 问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1-30 13:57 发表
欣赏杨老师有一篇力作！

偏远山村小学留不住教师，看是旧题材，但是老师写出新意，白鸽子的道具运用得好，使短短故事含量大了。

谢谢邱老师关注，新年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1-30 15:19 发表
先提一下，问好。

问候刘老师，新年好！

曾经沧海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1-30 15:54 发表
结尾让人感动，相信杏子会留下来，立意好。
“行礼”应该是“行李”吧？ 问好

谢谢提醒。改过来了，新年好。

荦春

好让人感动啊！乡村教师的真实写照！学习了！祝老师春节愉快！

暴雨迎风

这种老题材难以出新。杨老师是写小说的老手了，通过人物塑造带出故事，立意很积极，两个细节设置得好，一是家长包括村长自发扫雪一节，从侧面反映了杏子平时跟乡亲们的深厚情谊和被村民爱戴；二是结尾学生送礼物一节，有催人泪下的作用。
提点我的个人意见：一是开头出现的一个人物，杏子的朋友（应该算朋友吧）吴强，在文中作用不是很大，半途“无疾而终”，应是小说情节大忌，二是建议结尾学生送的手帕绣的雪莲花不如改为鸽子，既真实又切题，题目不是叫洁白的鸽子吗？这个道具肯定平时师生一起学习生活时要拿她说事的，是老师的最爱，爱屋及乌，当然也会是学生的最爱，学生自然会绣鸽子，加上鸽子不但是和平、爱、信物的象征，也有恋家忠主的特性，寓意更深刻贴切。

不一定对，仅供杨老师参考。

木门长子

不错的故事，想美好的鸽子一定会伴着杏子当个好老师。 新春问好，沧海。

曾经沧海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1-30 19:43 发表
这种老题材难以出新。杨老师是写小说的老手了，通过人物塑造带出故事，立意很积极，两个细节设置得好，一是家长包括村长自发扫雪一节，从侧面反映了杏子平时跟乡亲们的深厚情谊和被村民爱戴；二是结尾学生送礼物一节 ...

谢谢版主，你提的建议很中肯，我欣然接受。
有关“吴强”这个人物，还是不能去掉，正因为"吴强”的出现和后来的分手，才促使“杏子”痛下决心离开山村参加复习，再进行高考一次，为自己争口气。
您说的绣“雪莲”改成绣“白鸽”，可是神来之笔，我改过来了。谢谢！

蒙正和

顶起来。问好朋友！

西岭慕雪

我就像杏子，在一所山村小学当民办教师，虽然没有一个吴强，但经历了与杏子一样的抉择。最终，我还是离开了那所山村小学，那些学生的眼泪和挽留的字条让我终身难忘！

暴雨迎风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1-30 21:30 发表

谢谢版主，你提的建议很中肯，我欣然接受。
有关“吴强”这个人物，还是不能去掉，正因为"吴强”的出现和后来的分手，才促使“杏子”痛下决心离开山村参加复习，再进行高考一次，为自己争口气。
您说的绣“雪莲” ...

精华支持！！

曾经沧海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1-30 19:41 发表
好让人感动啊！乡村教师的真实写照！学习了！祝老师春节愉快！

谢谢朋友关注。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