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无香

木门长子

　　　　
　　赵曼走下飞机就直奔利达公司。北京的天气有些冷了，从法国赶回来的风尘拍打着她的脸。那个呼唤了一路的名字如今还挂在她的心头。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痛的，她已经快忘记了，只知道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流下来，浸湿了她的前胸。飘起的丝巾荡在风里，很像她烦躁不安的心情。
　　
　　她曾经是那样想他，想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想他爽朗的笑声。但是，突然一切都没了，手机、QQ、他们一块玩过的空间。汪子寒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踪影。那一刻巴黎的街道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空洞，所有的景物都变成了黑灰色。她一点一点地从泪水中捡拾自己的心痛，一点一点地数着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一点一点地抚慰受伤的神经。
　　
　　行走中，北京的街道的也是空落的。她除了知道汪子寒生活在北京，工作在利达公司之外什么也不知道。那个利达公司到底在哪里，是她网上查到的地址吗？她不知道，她只能告诉自己孤注一掷。
　　
　　她和汪子寒是网上认识的。那年她刚好十九岁，因为本国的大学不理想，父母想法子送她到法国读预科。白色的飞机飘飞在蓝色的天空，她的心也跟着放飞，就好像展开翅膀的小鸟实现了翱翔的愿望一样。
　　
　　法国的学习生活很单调，三位一体的教学，缺少语言的交流环境让她很寂寞。空闲时徘徊在梧桐树下，她的心很凉，总有一种无法排解的痛萦绕在心头。
　　
　　后来她迷上了网络，上一些空间，玩一些电子游戏，发一些不知所云的小帖子。渐渐地就认识了几个朋友，聊天、侃大山、说乐子。随着加入的好友越来越多，她的情绪慢慢好了起来。
　　
　　汪子寒是一个长像很不错的男孩，QQ资料上显示二十六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供职于北京利达公司。认识他是一个偶然，那天她正在群里说一些学校的事，冷不丁他就插了过来，说的话让她很难堪。当时很她生气，虽然人在法国，可一起玩的都是些会说中国话的朋友，而且又是在群里说话，她觉得自已简直是名誉扫地。他凭什么横加指责她呢，又不吃他的喝他的。两个人就在群里吵，直到闹得不欢而散。
　　
　　但是后来她却总碰上他，他也总是找她说话。网上没有刻骨的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地接受了他。他对他讲他的生活，他的牢骚，他的不快乐。她也对他讲国外的生活，学习上的压力。后来，两个人就出了群，在个人QQ上加了好友。
　　
　　她叫他红枫叶，他叫她雪花飘飘，都是一些网上的名字。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的真名叫汪子寒，福州人。
　　
　　也许是心灵寂寞的太久了，也许真得是惺惺相惜，他们彼此倾慕彼此眷恋彼此发誓要为爱坚守。她信了他，是十二分的信，没有一丝杂念。她以为他就是她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是可以交付一生的人。他们在网上爱得死去活来，她说暑假要到北京找他，他点头时泪流满面。
　　
　　爱情就是一味迷药，吞食的人会失了心智，会辩不得方向，会疯狂地以为他非她莫属，她非他不嫁。她再很少读书，即便是上课时间也会摸出手机上线，去看他的小红枫叶是不是亮起来，是不是有他的问候或者一朵鲜花。这种状况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再也收不到他的任何消息，看不到他上线的迹象。她吓坏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淌，砸得键盘水淋淋的。课不能再上了，百度也让她搜索了个遍，没有一点红枫叶的影子，能找到的记录也都截止在他最后一次上线之前。她真得快疯了，到处打听他的消息。
　　
　　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了他的手机短信。说他得了一种很严重的病，正住院治疗，没法上线，也没法及时告诉她，还安慰她要安心。她哭了，很大声地哭，哭得撕心裂肺。她告诉他一定要好起来，好好等她回去。他嗯嗯地答应着。她听得出他的声音很虚弱，她的嗓声也伴着那种虚弱抖了起来。她对他说，别操心钱，她会想尽办法让他得到最好的治疗。他拒绝了，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说他死也会花她的钱。她彻底感动了，她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他是爱我的，是真心的爱！”女孩子脆弱的心向着北京的方向更近了些。
　　
　　一个月后，一个很焦急的男人打来电话，告诉她汪子寒不行了，急需转院治疗，也急需一大笔医疗费。她仔细看了那个号码，是汪子寒的手机号。那个男人还说，他的手机里只有三个不同的号码，一个是‘妈妈’、一个是‘家’、一个便是她——雪花飘飘。其他两个电话总占线，实在没办法才接通她的电话。她又一次流下了爱情的泪水，在那个男人的询问中，以女友的身份答应先汇二千欧元过去，并托付医方好好治疗，可能的话她会尽早回国。
　　
　　随后就有了不间断的治疗，也有了不间断汇出的高额医疗费。她也偶然能听到他清醒时的问候和感谢。他一再表示，病好以后会尽早还钱给她。她早忘了钱的概念。生死之间，钱又算什么呢？她的爱情，他的爱人是钱能换来的吗？她对他千万遍地说，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她学会的了扯谎，学会了编各种理由向父母要钱。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自己再难也不能难为了孩子，更何况是万里之遥的孩子呢！母亲问候的声音传来，钱也汇了过来。她收到钱，眼也眨地就转到他的帐户上，心里盼望着他能好起来，能在回国的机场第一眼就看到他。
　　
　　但是，终于有一天，她彻底失去了他的任何消息，那个打了千遍的电话变成了永远的忙音。也正好快到了放寒假的时候，她匆匆忙忙地完成毕业考试，匆匆忙忙地定了飞往北京的机票，匆匆忙忙地钻进去往利达公司的出租车。
　　
　　合适的地点，合适的环境，却没有找到汪子寒对她说过千遍的利达公司。她打问了很多人，也没人知道。她又去了地方工商局，依然没有结果。她的心一点点地变得冰冷，她想到了诈骗，也想到了去恨汪子寒。但是在第二天清晨，她又开始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汪子寒不会骗她。
　　
　　北京的天气越来越冷，她在视频上对妈妈说，假期补课，不回国过年了，还让妈妈安心。妈妈忙不迭地又往她的帐户上汇了二万元，让她别操心家里，让她好好补习，争取考个好一点的学校。她点着头答应，点着头流泪，点着头告诉妈妈她很想家想爸爸。
　　
　　她在北京安安稳稳地住了下来，她对自己说，一定要找到汪子寒，面对面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真是老天开眼，一天，当她又在别人面前提起利达公司时，一个白发的老人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对她说，是这个利达公司吗？她连忙拽过报纸，一条消息让她目瞪口呆——北京市**区公安分局破获本年度最大的网络诈骗案，首犯唐杰明伏法。
　　
　　同时她也看到了他，那个她在视频上见过千百回的人——汪子寒。
　　
　　天真得黑了！她一步一步地回住处，一步一步地踩着自个的心尖走路。再没了眼泪，也没了心，她只剩下一副躯壳，一张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脸。爱情变成了风，忽地就被吹走了，那个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人，那个答应一生好好待他的人，竟然是个骗子，而且是大型网络诈骗团伙的重要成员。她觉得自己就像掉进了冰窖里，一点点地被冰包裹，针刺般的痛爬满了全身，在每一个地方凝结。哭了三天三夜之后，她决定按着报纸上的地址去一趟**区看守所，去亲自问一问汪子寒，他真得从来没有爱过她吗，真得只是为了她的钱，他以前说过的话真得都如风飘过了吗？
　　
　　弯弯曲曲的街道，红漆的铁门，一脸严肃的武警渐渐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努力睁开红肿的眼睛，对着值班民警说，让我见一下汪子寒吧，我是从巴黎飞来了。
　　
　　那民警看了她一眼：“这起诈骗案的受害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海外的留学生，你不是我第一个接待的女孩子了，这样的人见他有什么意义呢？”
　　
　　她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只想问清楚一些事，想弄明白自己是不是真得很傻！”
　　
　　那民警便带她到接待室坐下。阳光穿过窗棂照射过来，灰尘在光影中像有翅的小虫一样飞舞。一盆玫瑰花在窗前静静地开着。红漆的木椅成排地挤在墙根底下，她呆呆地坐下，思绪万千，直到有人说汪子寒来了你们好好谈谈吧，才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她看到一个高大清瘦的身影慢慢地挪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她的心狂跳起来。真得是他，那个让她魂牵梦绕了一百五十六天的人。她压制住心里泛上来的泣声，慢慢地把手伸过去。但是，她看到了一双迷茫的眼睛。
　　
　　“对不起，你是谁，我忘记了？”
　　
　　“雪花飘飘呀！”她诧异地瞪大眼睛。
　　
　　“噢，像你这样的客户太多了，我真得没记下！”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冷漠的望着窗前射进来的阳光。
　　
　　“我们曾经很熟悉的，你叫我巴黎傻妞，不是吗？”赵曼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河水一样倾泻。
　　
　　“有这回事，我记不得了！”
　　
　　“那你告诉我，你真得叫汪子寒吗？”
　　
　　“真的，我从来不用假名字骗人。”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记得那些快乐吗？”
　　
　　“快乐？”汪子寒终于转过脸来望着她，“我不过是在接待客户，微笑服务不知道吗？”
　　
　　“真得为了钱？”赵曼浑身都在颤抖。
　　
　　“是！没钱，能在这个世界生存吗？我和你们不一样，有爹妈护着，家里有用不完的钱。我是个穷孩子，父母没本事。大学毕业找不到工作，流浪街头，住地下室。也想着过有钱人的日子，想着买房娶老婆，想着接我农村的父母进城。”汪子寒好像又回到视频前，唠唠叨叨地开始他的苦难经。
　　
　　“我知道的，这些你早就说过了！”赵曼止住了哭泣，“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在一起，才彼此发誓永远不分开的！”
　　
　　“在一起，你和我，得了吧！现在我所有的梦想都没了。五年的牢狱生活一结束，我又会变成要饭的狗，而且会更惨。”
　　
　　“可以自食其力的，只要你踏踏实实地做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赵曼好像忘记了心底所有的怨恨，又怜惜起眼着的这个男人来。
　　
　　“也许吧，但是创业真得很难，”汪子寒突然咧开嘴笑了一下，“利达公司是我和唐杰明一手创办起来的，刚开始做一些小商品的批零，后来因为物源出了问题被工商局查封，再后来经朋友介绍我和唐杰明做起了海外贸易，不到半年也是竹篮打水。所有的创业资金全打了水漂。当时，我们坐在被搬得空空如野的地板上，痛哭流涕，真有死的心啊！你说我现在骗了你，那当初谁骗了我呢？谁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他叫嚣着站了起来。
　　
　　“好好说话，”一旁的民警大声的呵斥道。
　　
　　“行，好好说话！”汪子寒抹了把脸，满脸不屑地重新坐下，“我骗了你的，法院会找平的，拜托你以后别来找我，OK！”
　　
　　赵曼漠然地望着他，听他说，看他表演，突然觉得很心痛。所有的猜想在这一刻都有了定论。他真是一个可怜又可恶的人，那个曾经让她痛哭，让她撕心裂肺的人就好像风里断了线的风筝，渐渐地远了。
　　
　　她站起身：“你的话我记下了，也懂得了你的无奈，只是你不该把自己的痛苦凌驾与别人，而且是一些不相干的人。谁活得都不易，我也一样，我的父母也一样，他们卖了房子供我到法国上学就是想让我将来有个好工作。现在想来，这真是天报！”
　　
　　汪子寒撇撇嘴，突然哭了：“雪儿，”他说，“等我五年吧，五年后我会重新好起来，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
　　
　　“你不是忘了我吗？”
　　
　　“你太纯了，我是骗过不少女孩，”汪子寒惨笑了一下，“唐明那家伙骗得最多，整了二十来个，还有真上过床的！”他顿了顿，“可是对你，我真得不忍心！”
　　
　　赵曼站起身，阳光泛着黄照在她的身上。她看了一眼窗台上的那盆玫瑰花，原来是做工很精细的布艺制品，不由地心里一怔。“玫瑰无香——”她心里唠叨着，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代表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有限公司授权，其它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2-28 21:53 编辑 ]

木门长子

闲来无聊，再整一篇，有劳各位！

邱天

再读木门一篇力作。虽然读到赵曼汇出第一笔款，我就知道是网络诈骗了，但我还是很认真读下去，因为后面部分，很精彩，赵曼真的陷入感情陷阱了哈！

碣石清风

在外做客抽空先浏览木门大作，木门精力旺盛频出精品，向你学习 祝贺

剑鸿

先学习，没事也来凑一下热闹。

木门长子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2-6 11:45 发表
在外做客抽空先浏览木门大作，木门精力旺盛频出精品，向你学习 祝贺

谢谢清风，烦劳！:handshake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2-6 15:08 发表
先学习，没事也来凑一下热闹。

剑鸿，移驾太虚宫啦？

剑鸿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2-6 17:07 发表


剑鸿，移驾太虚宫啦？

还请木门前辈多提点。

荦春

立意深刻！学习了！问好，木门。

木门长子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2-6 07:19 发表
再读木门一篇力作。虽然读到赵曼汇出第一笔款，我就知道是网络诈骗了，但我还是很认真读下去，因为后面部分，很精彩，赵曼真的陷入感情陷阱了哈！

何来力作，茶后的一点心情。

木门长子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2-6 19:31 发表
立意深刻！学习了！问好，木门。

谢谢荦春！元宵节快乐！

木门长子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2-6 17:22 发表


还请木门前辈多提点。

我除了傻写之外，别无所长——

暴雨迎风

先提一下！！

曾经沧海

欣赏木门新作。新春快乐。

飞花落叶

好小说！
只是不大明白“玫瑰无香”用作文题是什么意思。不好意思，俺孤陋寡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