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姐

万俊华

我的二姐

　　万俊华
　　那年，二姐常常早出晚归，脸色也开始红润起来。原来，她与镇边上一个乡村小青年好上了。不久，对方送来了300多元钱的彩礼，同时还帮二姐买了好几件新衣。看到二姐也和大姐一样有吃有穿的，我真恨不得自己也快快长大起来嫁个像二姐夫那样的好老公。
　　我们姐妹三人出生在江南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靠江的小镇上。这里山清水秀，风景似画。小镇水土将我们姐妹三人蕴育得秀美可人。因父亲早逝，家中贫寒，姐姐不到20岁就自由恋爱嫁人脱离了苦海。我年龄还小，只能在苦海中继续挣扎。二姐就不同了，她年龄不算大也不算太小，因而就有了也想靠嫁人跳出苦海的愿望。如今如愿以偿，从此可以不在家中过那穷苦日子了，我真为二姐高兴。
　　后来，上面来了政策，知识青年可以安排工作。虽说我们没读什么书，算不上知识青年，可也是居民户口，因而也算知识青年可以分配工作了。但政策中有一条，就是凡嫁到农村去的不给予考虑。眼看着与自己一般大的姐妹们一个个都走上了工作岗位，一想到这一辈子要在农村渡过一生，二姐心有不甘，便向男方提出了废婚要求。男方只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将彩礼和衣服钱500元还清就行。
　　500元，这在当时的我家，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贫如洗的家，哪来这么多钱退婚呢？母亲便请大姐帮忙。大姐也无能为力，便在城区寻找到一位有工作的人，说是只要帮二姐还清彩礼钱，便可嫁给他。于是，二姐便与公交公司一男子结婚并被分在了二姐夫单位公交车上买票。由于可以帮熟人免去车票，二姐因而办起事来也很方便，渐渐地成了当地一位大能人。
　　那年月买猪肉是要凭票的，有票要买到肥肉更是天大的面子。因为肥肉可以炸猪油，没油炒的菜我是吃腻了。
　　这桩婚姻因为是大姐帮忙的，所以二姐动不动就送肉给大姐或请大姐一家去吃饭。为了到二姐家去蹭一餐有肉吃的饭，有一天，快到上午11点了，我来到二姐家。
　　你来做什么？二姐一脸严肃地问。
　　妈妈让你帮买点肥肉。我说。
　　副食品店又不是我开的，说买肥肉就能买到呀。二姐没好气地说：这次我就帮一次忙，以后不要再来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既然二姐说了这样的话，我那去她家蹭一餐有肉吃的饭的愿望没能实现，后来家中的几张肉票，我就不好意思再去找二姐了。为了能买到猪肉，有几个晚上，我和母亲半夜来到副食品店排队，等到凌晨6点半，总算买到了肉。由于没有熟人，买回家的，自然是精肉和骨头居多。
　　结婚几年的二姐，总不见怀孕。此事令她烦恼不已，心里担心自己有什么问题。
　　于是，她就到医院开了很多中药吃。吃了至少几千斤“草”进肚子里，却一点收效都没有，这中药怎么会是这样差劲的呢？
　　这时，有人提醒二姐，到医院作个检查，不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能不能怀孕。
　　于是，二姐就一个人去医院作了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二姐心想：既然我没问题，那问题一定出在男人身上。
　　她就要拉二姐夫去医院检查。
　　要去你去，反正我是不会去的。二姐夫说：一个大男人，检查那儿多丢人。
　　华生，二姐说：为了我们的未来，你还是听我的话，去医院检查一下的好。
　　二姐夫仍然我行我素的置之不理。
　　那你为什么不愿去检查？二姐又说：你都知道，我是没有问题的，那问题会出在那儿呢？
　　我哪知道，二姐夫强词夺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反正我不去检查。
　　男人死要面子不去检查。这又如何是好？她心中不由“格噔”一下：是不是老公早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
　　可他为什么不早说呢？这不是害人吗？
　　一切都明朗了：问题就出在这个男人身上。天呀，从此与儿女无缘，我该怎么办呀？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呀？痛哭了几天几夜之后，二姐还好又想回来了。
　　罢了，既然已经知道问题出在男人身上，那又何必去检查？检查出了问题又能怎么样呢？怪只怪自己倒霉，命运不好，遇上了这么一个无用的男人。
　　要深究起来，这又能怪谁呢？谁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原来是个无生育能力的人呀。真要怪起来，还真有一个人可怪，那就是母亲！
　　可不？她要是帮我退了彩礼，大姐就不会介绍这样一个男人给我，毁了我的终生幸福。二姐越想越生母亲的气。从此以后由恨母亲到与家中断绝了一切来往。
　　为这事，我常常在想：这怎么能怪母亲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家中一点经济来源都没有？又哪来那么多钱帮你还清这么大一笔彩礼钱呢？
　　说起来，母亲本来是在一个县办工厂当食堂实物管理员的，工资一个月也有近20元。可后来不知怎的，一年下来，仓库竟少了几百斤粮食。可厂里不经调查，就硬说是我母亲偷粮食回家了。于是，就把母亲作为一个贪污犯送去农场劳动，而母亲的月工资款就被扣了下来抵交贪污款。还给母亲一个清白，那是母亲过世许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家中本来就很穷苦，再加上母亲的工资又断了。可以想象，我们家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住着几根柱子撑起来的随时都会让大风吹倒的茅草屋，睡着用几根茅竹架起来的草垫床，生活真是苦不堪言。有几年我交不起一元钱的学杂费要退学，老师帮我垫了钱。可年年不但还不起老师的一元钱，还要再向老师借钱。我因一元钱的学杂费交不起，就这样辍学了。
　　是呀，人连饭都没得吃，那还有钱读书呢？那当时，我们一家人真是度日如年。
　　不怕人笑话，那年冬天的一个凌晨，我实在是饿的受不了，就去邻居家鸡窝中偷来一个鸡蛋，用木柴架着烤来吃。想起来，真要谢谢那个鸡蛋，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了下来。
　　恨归恨，可还是要面对现实。二姐决不甘心自己从此就这样后继无人。她难过时会常常想：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凭什么老天爷对我会这么苛刻？我就不信我会没有后人，我要改变命运对自己的安排。
　　此后，二姐四处遍访名医，八方求神问药，只为老公治病，只为生命中能有个小孩。然而，多年了，钱花光了，人累病了。终因回天无力，她还是不能不接受此生没有亲生儿女这么个残酷的现实。
　　没有小孩的生活是痛苦的。每当看见人家一家三口享受着天伦之乐，二姐就会在心中滴血。
　　我们抱养个女儿吧。看到二姐成天疯疯颠颠的样子，二姐夫心疼地提议。
　　我不要别人的孩子，我要我的亲骨肉。二姐大声吼道：你还我儿女！
　　生活，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又过了几年。
　　那晚，月淡星稀。二姐走在一条从县城回家的羊肠小道上。突然从路旁一棵桃树下面，传来几声小孩的低哭声。二姐走近一看，在一个竹篾制作的大篮子中，用毛衣包裹着一个小孩。
　　二姐在那儿抱着小孩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大人来。于是，她马上想到了可能是个弃婴。这做父母的也太狠心了，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能说丢就丢了呢？
　　当她再将小孩毛衣打开看看是男是女时，发现一张纸条，上面有小孩的名字、生日及出生地等文字。
　　这个让二姐取名叫桃花的小女孩，就这样成了他们夫妻俩的养女。
　　至此，二姐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二姐的生活从此有了寄托。
　　当桃花快要读小学的时候，单位一纸通知，让二姐夫妻俩调回二姐夫老家工作。
　　家乡的美景，加上桃花的牙牙学语，让二姐夫妻俩暂且忘记了心中的烦恼，度过了一段人生快乐时光。
　　他们把家的四周围成一个小院，种上了梨树等各种果树和蔬菜。平日里，夫妻双双去上班，桃花由婆婆照料。到了周末夫妻俩就在自家院中忙碌。他们带着桃花，一年四季，翻地种菜，春播秋收，生活倒也其乐融融。
　　转眼桃花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桃花，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与桃花要好的邻村高中同学王强神秘地说。
　　什么事呀？桃花不稍一顾地开玩笑问：你不会说你暗恋我多年了吧？
　　我不是跟你开玩笑。王强比平时严肃得多：我说的是正经事。
　　于是，王强说起了他在家中听到的父母对话：
　　华生不是不能生育吗？爸爸说：怎么那个叫桃花的女孩是他的女儿呢？
　　当初我也纳闷，妈妈说：正是因为他不能生育，我才与他离婚的。怎么一下子又从哪儿蹦出个女儿来了？
　　妈妈接着说：后来有一天，我特意拦到华生问起此事，才知道，原来那女孩是他们的养女。
　　你瞎说！桃花一听，气得脸色发青：我才不信你说的这些鬼话呢。
　　回到家，桃花与往常不一样，一下子就扑进房屋，倒头就睡。
　　桃花，你哪儿不舒服呀？二姐看着桃花脸色不太对劲，随后进门，手摸着桃花的头，关切地说。
　　再细看桃花的脸上，泪儿正从她那对双眼皮眼晴中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桃花，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二姐心疼地问：说出来，我和你爸找他算帐去。
　　妈妈，你要说实话，桃花终于说话了：我是不是你抱养来的？
　　孩子，你说什么呀？二姐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你可别听人家胡说八道呀。
　　我只要你回答两个字，桃花双眼逼着二姐：是还是不是。
　　那你要先告诉我，二姐还想弄个明白：你是从哪儿听到这事的？
　　于是，桃花将王强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到华生早就结过婚，这事如青天劈雳，一下子打得二姐几乎要晕过去了。不是桃花看到情况不妙，赶紧起来托住她，那就倒下了。
　　晚上，二姐与二姐夫翻起了陈年旧帐。
　　老刘呀，这事你都干得出来！二姐气愤地说：你真绝德呀！
　　当二姐夫弄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郑重地告诉二姐：这事我不都已经告诉你了！
　　你告诉谁了？二姐反问：你就不想想看，你不仅是二婚，还因不能生育离了婚，你告诉我了，我还会嫁给你吗？
　　真的，二姐夫解释说：是我亲口告诉你大姐和大姐夫的，不信可以当面对质。我哪知道这事他们没告诉你呢？
　　真相全明白了。让人不可理解的是，大姐和大姐夫为什么要将真相隐瞒了呢？
　　二姐真的要疯了：她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狠心的姐姐，明明知道男方不能生育，还隐瞒着妹妹，将她直接往火坑里推呢？
　　然而，她更恨母亲，要不是母亲不退彩礼，还托大姐帮找对象，哪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就为这事，甚至母亲病重住院弥留之际，她都怀恨在心，没有去看望她老人家一眼。
　　为这事，我当面去问过大姐他们。他们说，二姐夫真的说了此事。
　　这么大的一件事，那你们为什么当初就不告诉二姐一声呢？害得二姐这一辈子没有亲生骨肉。我替二姐伤心，我更为二姐狠死你们了。你们怎么能做出这么缺德的事情来呢？
　　那个年月，能拿出500元彩礼钱的人能有几人？大姐无奈地说：我不是看到家中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彩礼钱来吗？如果我与大妹一说，这事肯定泡汤。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到那时，谁又能来为大妹这笔彩礼钱买单呢？
　　都是彩礼惹的祸。二姐走错一步棋，致使人生这盘棋满盘皆输呀。
　　可这事结论还不能下的大早，因为人生的路，还有后半辈子要走呢。
　　当年大姐生了个儿子。都说大姐好福气，儿子长的一表人才，一定是个光宗耀祖之人。说是男儿志在四方，这不？没考上大学，就只身到特区闯荡江湖去了。不久，外甥说是要在特区办厂，一下子拿走大姐10多万。后来亏损了，又向大姐开口，要20万办什么公司。
　　这还不算，更可气的是，家中还时不时地来了好几位女孩子。都说是外甥要与人家结婚，同居怀孕后让我们来找公婆家住下生孩子的。这不是生了个儿子吗？又能怎么样了呢？到头来还不是鸡飞蛋打，人财一场空了呢？
　　经过这么些年的折腾，大姐和大姐夫只好与亲儿子断绝了父子关系，两人相依为命度过着两人世界的晚年。
　　二姐和二姐夫呢？虽说没有亲生骨肉，桃花最终也找到了亲生父母。可桃花不忘养育之情，还是把他们夫妻俩如亲生父母般对待。并且，她还硬是说服了王强及其父母，把王强娶到家来倒插门，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为带好这个外甥、孙子，二姐、二姐夫和亲家、亲家母四位老人轮留着带孩子、抱孩子，快快乐乐的享受着天伦之乐，不也过上了那其乐融融的幸福的晚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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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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