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摆平了

梁星钧

　　
　　有个场景老入我梦境。
　　
　　是一个冥音在向我悠悠地诉说。
　　
　　一个阴暗的秋天。龙镇女干部菊花带领20名突击队员到宝山村搞计生。他们没逮着那些超生和计划外怀孕的对象，却顺藤摸抓了几个惯盗，盗首或太狡猾，或望风而逃了，或压根就奈何不得，才拿我这个23岁的胆小鬼开刀。我胆小都知道。每次作案，他们把我支在前面的最危险处，一有风吹草动，他们逃之夭夭，而我代过，还不敢供出他们，否则绝没我果子吃。－－万不知突击队也如此，专不去找魔头，柿子拣软的捏，找我这个平易吃亏的胆小鬼，他们称这叫寻找突破口。
　　
　　“……你今天态度有点问题。－－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好好想想吧，明天再不老实交待，就会－－”一个浓眉大眼的场镇治安龙主任最后几乎是一声粗厉的断喝。一个场镇治安主任，怎么管起乡下的鸡鸣狗盗呢？当然是受了女镇干部菊花纸条的指示，才来受理的。你也本是场镇的匪头子，镇上用你“以恶治恶”，偏你平素就特喜和这个年轻女干部打交道。
　　
　　我回去了。心跳。魂没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不敢告诉任何人。“那伙人”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老大”派人给我传话，“你找死是不是？”我明白他的话，再明白不过了，我要是供出他，不死即残，他们的圈子太大，我躲了初一避不过十五。这样的山乡大村，鸟都飞不进来，一年没几个领导能进来，这次计生突击队开进来，吓得鸡飞狗跳，计生对象纷纷溃散。
　　
　　浓眉大眼的龙主任下的是死命令，明日不供出偷盗主犯的日子绝不好过，或挨打或拘留都是可能的，最怕他那双粗黑的大手，还有他的凶狠眼睛；这边的“老大”我跟他几年，因我一次看见了他偷邻里的鸡，为了封我的口，随即被胁迫入了伙，去了又怎样，肉他们吃，汤我喝（不过他们也不懂营养学，肚子填饱是硬道理），大钱他们分，小钱我拿，一次去邻乡偷烟叶，他们搭人梯，我上顶层去取，结果主人发觉，他们像老鼠一样全跑了，只捉了我，我被暴打，始终不敢咬出他们，药费他们都不给报，事后“老大”还责怪我不机警，没脱逃，罚我“休业”一月，实说那段我才过得自由和舒心。
　　
　　恐惧像厚厚的乌云压过来。人生的路真难走，像我这样的家庭，基本一贫如洗，老汉现在是个独人，有谁家的女子会看上？实说我也没奢望了，只想平静地过日子，与老汉相依为命，哪知，却遇上了这桩索命事？我也举目无亲，不敢外说，情况是明摆着，若说出去，会被割了舌头！
　　
　　傍晚，乌云压过头顶，很重，很痛，房梁快要垮了，无路可逃。回到楼上，黑灯瞎火，准备睡了，饭也无心吃了，吃不下去，一根麻绳又粗又硬，绊我一下，那不是归宿吗，那不是解脱吗？常听人说，人没命了，就一了百了，彻底解脱，再没有恐惧了，明天，明天就彻底自由了。
　　
　　……
　　
　　一幅凄惨的画面出现了。
　　
　　一个幽灵就在楼上的房梁上悬梁自尽了。死得无声无息，恐惧里有安详。
　　
　　县检察院的人对此面面相觑，法医认定为自尽，群众都说这孩子胆子小，连山野里半夜的毛狗叫都害怕。
　　
　　镇上的女干部吓坏了，输了一天液体后才苏醒，指着那具冻硬的尸体，镇静地说，是个惯盗，群众怨声载道，计生工作推不开，这伙人是当时的阻力，败坏了民风。
　　
　　治安主任说，他几个乡到处偷，影响极坏，民愤极大。
　　
　　“问题是人死了？”检察官大声说。
　　
　　在场的人都低了头。
　　
　　息怒吧，乡亲们。这桩事，蹊跷，死因不明。他惯盗有前科，这次林木被盗，山林毁坏严重，乡里要怀疑排查是正常的，让他交待供出首犯也不足怪，至于他怕得要死，死了，谁会为他负责？又没谁打死他，吓死他，他性格太柔弱，他是畏罪自杀！
　　
　　“那你的意思他该死？领导。”群众中有人质问，引发了骚动。
　　
　　“别，别，乡亲们!”领导紧张了一下，给脑门擦了汗，进一步解释说，“我刚才的话有出入。是不是？我的意思，他遇事该想想，给家人商量，办法总会有的，不该那样轻生!把自己不当人。”
　　
　　“是不该轻生，更不该把自己不当人。”群众也交头接耳起来，叹声起来，哭声也传来了，混乱没有止息。
　　
　　“同志们，”领导清了清嗓音，吐了一口浓痰，继续说，“大家的心情我理解，出这样的事，你们不愿，我们也不愿。计生是国策，惩处盗窃是《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他们做的没错，两位同志的工作是积极的，有成效的，不过出了这样的事都要反省，吸取教训，我宣布让他们停职反省，同时经镇党委和政府决定，给死者安排一切丧葬后事，给他父亲安排一定的生活困难补助，我代表党委政府给死者家属和亲戚表示亲切慰问！现请县检察院同志讲话。”
　　
　　人群给镇住了，鸦雀无声。检察官清了清嗓子，说，本案自从立案侦查以来，了解了双方当事人，群众询问调查，现场勘查，属于自杀，不过结案尚需一些时日，但愿知情者提供新线索。刚才镇党委书记的讲话我完全赞同！
　　
　　事情就这么了结了。
　　
　　俗语：民不告，官不管。群众及亲戚们再无上告，政府谁愿再查。检察官打电话问镇上，书记说，摆平了。
　

　　

[ 本帖最后由 梁星钧 于 2012-2-10 15:30 编辑 ]

刘满园

先提一下，问好。

邱天

故事好读。

木门长子

深刻、有味，这样的事年年有、月月有。

剑鸿

向梁兄学习，多指点。

暴雨迎风

借一个 冥音的述说，塑造一个小偷的命运。小人物，谁叫你弱小呢？小得可以当做匪徒盗贼的替身，红道不容，黑道欺辱，最后自杀身亡，连法律都不能为其支持公道，靠领导一句话就摆平了。人物形象，故事都很典型，反映了一种社会现状，读罢令人心酸唏嘘。

梁星钧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2-9 00:07 发表
先提一下，问好。

  谢谢。多指点。

梁星钧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2-9 07:30 发表
故事好读。

　　谢支持。

梁星钧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2-9 15:14 发表
深刻、有味，这样的事年年有、月月有。

　　好。有代表性即好。问候。

梁星钧

原帖由 剑鸿 于 2012-2-9 15:22 发表
向梁兄学习，多指点。

　　谢鼓励。会抽空学习你的。

梁星钧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2-9 17:05 发表
借一个 冥音的述说，塑造一个小偷的命运。小人物，谁叫你弱小呢？小得可以当做匪徒盗贼的替身，红道不容，黑道欺辱，最后自杀身亡，连法律都不能为其支持公道，靠领导一句话就摆平了。人物形象，故事都很典型，反映了 ...

　　谢老师大力支持。该事取自真实。也是我多年想写好的。得文友老师们鼓励支持，我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