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来信

剑鸿

　　
　　剑鸿
　　
　　月英嫂早晨起来的时候，一打开门闩，就听到有乌鸦在门前的桔树上呱呱叫。她梦里一夜的好心情一下子就沉下去了，好像觉得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巷子里，灿烂的阳光照着墙头，桔树叶子发着绿莹莹的光，远处，天空蓝得像刚刚洗过。因为有了乌鸦的叫声，在月英嫂眼里，这一切都像罩了一层雾。烧火、做饭、喂鸡、洗衣、整理家务这些她平常觉得重要而紧迫的事，一下子也似乎无关紧要了。
　　
　　平素，月英嫂是以喜爱干净整洁而著称的，容不得家里有半点脏乱。老公虽说是个泥水匠，整天一身泥浆，回家逢床就卧。但这些年在月英嫂的调教下，有了不小的改观，特别是在她如簧口舌的攻势下，老公总会顺从得像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样。这点，月英嫂向来是引以为豪的，作为女人，这怎么也算是一个成就。
　　
　　该死的乌鸦，怎么一大清早就在门前叫个不停？月英嫂一边往灶堂里添着芝麻杆，一边盘算，全家老小都平平安安的，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儿子在省城大学念书，乖着呢。女儿小芸嘛，虽说偶尔会和自己唱些反调，但女儿心、海底针，自己也是从女孩那时过来的。女儿在广东打工几年了，也还算听话。
　　
　　但是，凭借自己对乌鸦叫声的经验判断，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是不会错的。这还是月英小时候奶奶传授给她的预事秘诀。这些年来，死去的奶奶的话屡试不爽，让月英嫂更加觉得奶奶是一个老人精。记得那年母亲临终的时候，就是她在地里锄地的时候听到乌鸦叫，连忙撂下耙子跑回娘家，才见到母亲最后一面的。还有一回，儿子还小的时候，和一群小家伙跑到村口河里去洗澡，差点淹死，也是自己心里七上八下、坐卧不安的，那几天，也仿佛听到乌鸦叫。
　　
　　想到这里，月英嫂心里更加焦躁不安起来。灶堂里的烟也不知怎么，不往烟囱里去，反从灶口窜出来，弄得月英嫂眼里都湿润了。
　　
　　就在这时，月英嫂好像听到有人在灶舍门口喊自己。
　　
　　月英嫂心里一惊，赶忙从灶下跑出来，一眼就看到村长那个瘌痢头，以及癞痢头正面像讨账冤家一样的脸。
　　
　　月英嫂虽然很讨厌这个头和这张脸，顺带也讨厌这个头里装着的对自己的偏见，但还是堆了一些笑意在脸上问，哦，有什么好事啊。
　　
　　有，你家芸芸从广东寄信回来了。说着，村长从一摞信中抽出一封递给月英嫂，就顶着一团亮光，拐进小巷不见了。
　　
　　月英嫂是个聪明人。她和这个癞痢村长有过不少过节，自打包产到户时为量地尺的松紧，一直到后来交提留统筹的事私下斗气。所以虽然不识字，也绝不叫住这个癞痢给自己念一念女儿的信。况且，又不知道这个丫头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所以她还是止住了急迫的心情，匆匆将灶里的火熄了，跑到隔壁的兰英家，叫她上小学的儿子给读一读。
　　
　　因为是星期天，兰英的儿子宝明正坐在小竹椅上吃着蒸蛋，看到月英进来，就对着正用锅铲咔嚓咔嚓磨洗饭锅的母亲说，月英伯母来了。兰英和月英嫂平时谈得来，加上名字中都有一个英，村里人都说两人像姐妹。一听月英来了，就放下锅铲，走过来闹家常。
　　
　　女儿的信很短，从宝明结结巴巴读出来的话里，月英嫂最先一句进入耳朵的是，妈，这边有个小伙子，对我很关照……他，人很好，是河北人……接下去写的是什么就听不进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一直担心长大的女儿不中留，现在可真应验了。居然在外面谈起男朋友了，还是河北的，河北是哪里啊。月英嫂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和兰英胡乱说了几句，就回到灶下，坐在灶口继续烧火做饭，满脑子是女儿要嫁到远方的情景。
　　
　　月英嫂21岁的女儿小芸，初中毕业后就跑到广东打工去了，在一个玩具厂，据说还当了班长，这几年没少给家里寄钱。月英嫂为此常在闲人面前得意而且自夸。闲人都说，你真有福气，生了一个这么听话的女儿，过两年找个好婆家，你就乐吧。月英嫂表面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还是喜滋滋的。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出落得比自己当年还水灵，心里也有点担忧起来。因为月英嫂常听到某某人家的女儿在外面打工跟着人家跑了，到头来嫁到了什么四川、湖南啊这些地方，要是这样，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是白养了么？
　　
　　月英嫂不亏是个精明女人，对这样的事情很早就有了预先打算，每次女儿回来，她都会在闲谈中有意无意给女儿打几针预防针，说谁谁谁嫁到远方了，家里人闹得不可开交，谁谁谁跟着外面的人跑了，父母都气得了病，和女儿断绝了关系。可是小芸每次听到母亲的话，都会岔开话题说，妈，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我永远不嫁。
　　
　　可是这回，怎么冒出来一个河北的小伙子，女儿是不是谈恋爱了？可别上了坏人的当，跟着人家跑到天远地远的河北去？想到这里，月英嫂就感到后怕。看着锅盖里冒出来的蒸汽，月英嫂心里直骂自己的女儿，这个丫头，要是跟人跑了，我一辈子也不理了，叫你做孤家寡人去。但村里的闲人会怎么想呢，亲戚又会怎么看呢，哎，真是女大不由娘了。
　　
　　月英嫂是个果断的人。想到这些，她也就不再去想了，她自知自己想了也没有用，必须找人商量拿出对策，最好是给女儿去封信，说明利害，然后赶紧找人在本地说和一个对象。其实近两年上门说和的人多了，只是自己也挑得眼睛花的，而且女儿也还小。老公这阵子到县城接了个工地，要一个礼拜后才能回来。其实跟这个榆木脑袋的老公商量也是白搭，他只会说小孩子有他们自己的天地，放心吧。那找谁商量呢，月英嫂想起了自己在镇里中学教书的哥哥，哥哥是亲人里面最有知识的，也最有见识的。对，就去找哥哥，马上就去。
　　
　　匆匆扒了几口饭，月英嫂就上路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到镇里赶集的人有的都陆陆续续回来了。要在平时，月英嫂每遇到一个熟人，都要在路上攀谈一会儿的，看看人家买了些什么，多少价钱。可是，今天，月英嫂真的没这个心情。
　　
　　弯曲的小路上长满杂草，有点乱哄哄的。月英嫂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自己的脚，险些跌倒。回头一看，原来有人将小路两旁的草茎连起来打了一个结，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搞得恶作剧。庄稼的叶子在阳光下摇着头，像是笑着月英魂不守舍的样子，月英嫂哪里管得了这些，迈着细碎的步子，匆匆朝中学的方向走去……
　　
　　                                                                       （2012.2.9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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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2-14 15:37 编辑 ]

木门长子

很好的，语言和描写都不错！厉害啊——

剑鸿

谢谢木门鼓励，多指教。

暴雨迎风

将一个留守女人的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不错！！

剑鸿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2-9 17:44 发表
将一个留守女人的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不错！！

谢谢暴风版主鼓励支持，期盼多指点。

曾经沧海

描写细腻，语言生动，特别是人物内心刻画得好。

剑鸿

原帖由 曾经沧海 于 2012-2-9 21:20 发表
描写细腻，语言生动，特别是人物内心刻画得好。

谢谢朋友鼓励，还要多学习。

殷子

细腻生动的描绘！人物形象鲜明可感！学习了——

刘满园

原帖由 暴雨迎风 于 2012-2-9 17:44 发表
将一个留守女人的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不错！！

是啊，语言也很成熟老道，耐读。

剑鸿

原帖由 殷子 于 2012-2-10 09:32 发表
细腻生动的描绘！人物形象鲜明可感！学习了——

谢谢鼓励，想要向你多学习。

剑鸿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2-10 09:34 发表
是啊，语言也很成熟老道，耐读。

刘版的鼓励令剑鸿鼓舞。十分感谢。

邱天

欣赏楼主小说！
月英嫂的内心刻画细腻，值得一读。

剑鸿

原帖由 邱天 于 2012-2-10 10:33 发表
欣赏楼主小说！
月英嫂的内心刻画细腻，值得一读。

谢谢邱老师肯定鼓励，你可是行家里手，向您学习。:handshake

梁星钧

散文之法略占主要。

剑鸿

原帖由 梁星钧 于 2012-2-10 14:06 发表
散文之法略占主要。

感谢梁兄赏读留评，或许有这样的散文。
此篇是我的小说处女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