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悟语

剑鸿

　　
　　　剑鸿

　　一
　　雨后的田野小路上，雨水早已被泥土吮吸殆尽，大地如浴后的肌肤，微张毛孔，柔软细腻，散发着醉人的湿润芬芳。
　　路旁，仍有经冬的小草倔强地招摇。桔树们挺直了腰杆沐浴着初春的阳光，似乎还沉浸在秋之丰收的骄傲里。偶尔有料峭的春风拂过，但在阳光的抚慰下，并不让人感到寒冷。
　　正是油菜花开的时节，遥遥望去，灿烂的金黄从远处碧蓝的天际汹涌而来，直扑胸襟，简直要将人也融化浸染成一色。经春之后，又该是油菜籽出油的时候了吧。
　　满头白发的父亲，欢快跳跃的儿子，还有我，漫步在空旷的田野里。在时光之眼看来，我们也许无意中走成了一个以基因和血脉为轴的梯形。但我的思维触碰到的，确是一副扁担的重量。
　　父亲一边走着，一边向我介绍自家每块土地的收成，提醒着我同它们之间的历史。儿子一边跳着，一边拿着采摘的各种叶子，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他们，都有自己关心和期待收获的世界。
　　我的思绪，却像小时候一样，在这片熟悉的田野里疯跑。

　　二
　　如果不是从小就持着努力的护身符，然后一步一步地走离故乡，直到辗转到小城工作，这一片田野，原本可能还是属于我的。
　　不过，这也许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也可能走到了更远的地方，只能在异乡的城市边缘踟蹰怀想，用流浪的方式，追逐着关于故乡、童年和田野的回忆。在时代和命运的劲风席卷下，谁能清晰地明了，自己最终将飘落在哪一个角落？
　　生命就像一颗松子，偶然落地、悄悄萌芽，寂然生长，然后站立在丛林之间，隐藏于碧绿的汪洋。
　　路旁的田埂和土地上，不时可以看到匍匐于地、独自开着的小花，在阳光下的微风中瑟瑟地颤抖。它们，茎叶虽然柔弱，却能不畏严寒，独处一隅，随意而安，静享独自绽放的欢喜。在孤芳自赏的情状下，天地在它们那里，是否会变得更加小而精彩？
　　刘再复说，导师，常常是脚下与身旁的小精灵。想起这些田野里的花草，我的内心就充满感念，变得平和柔软。

　　三
　　每次回到故乡的小村，我都会从心底萌生一种触动和纯净的安详。那一线深藏的触动和安详，虽在刹那闪现，却被我暗自捕捉收藏，令我油然而生惶惑，恍如初生，似又回到了生命的原点。
　　这个原点，其实不是抽象的。我之呱呱坠地而诞生的老屋，现在就废置在村子中央，只是屋瓦稀疏，房柱腐蚀，墙砖斑驳。再过几年，也许就会在哪一场风雨中坍塌，回归青草蔓延的怀抱了。
　　老屋坍塌，仅是万物流变不驻之一端，再好的美屋华厦，也终将坍塌腐朽。于我而言，并不足叹惜。
　　只是这样的村子和这样的田野，似乎在一片寂然中，悠悠地将我引入另一个世界，如入桃花源之小舟，载着我这个客旅般的游子，与我所熟悉的城市的世界越来越远，原本充斥心怀的有关追逐的欲望、阴郁和焦虑，都如梦境一样，被清醒的意识阻隔在外。
　　我没有想到，停驻在心间的事物，以为无可摆脱的重负，竟会因为时空的换位而如此迅捷地变得陌生和遥远。这种变化，难道仅仅因为，我在这方生我养我的土地上，曾经一无所有过。

　　四
　　人生之初，我们原本都一无所有，无所丢失，因为一无所有，无所丢失，才勇气百倍，仿佛一路花香。
　　只有当我们走向风雨，不断拥有，见惯了鲜花凋零，走过了泥泞道路，甚至险些被暴风疾雨埋葬之后，才懂得拥有有时只是一种幻相，无所丢失的心境来临之时，才是幸福起航的最佳时机。
　　此时此刻，虽然离莺歌燕舞、鸟语花香还有一段时日，但阳光灿烂，四野寂静，枝头的柳芽日益饱满丰盈，地下的草根正酝酿着新生。远近的村庄潜伏在祥和的氛围里，一两声犬吠鸡鸣划破漫长的宁静，新修的柏油路上，不时有几辆车子绝尘而去，马达之声嘹亮无比。
　　我多么愿意沉缅于这样的世界，就像路旁的小草沉湎于它们的春之梦一样。弱小的花草之精灵，它们也许并非知道生命最终要落地成泥，只知道努力开花结果是天然的使命。
　　造物所赋予我们的，只是多了一个明知的意识，让我们知道自己要消亡。明知生命是一次迈向坟墓的悲剧性旅行，但还是要炼就疾走的脚和欢喜的心。人之伟岸的身影，只有此时才能显明。

　　五
　　翻过大堤，就是一路向北而奔的赣江。
　　多少年来，我居然还不曾在哪篇文章中称其为我的母亲河，就像对熟悉的母亲一样，那一声炙热的称呼，有时竟显得太过扭捏和堂皇。
　　我曾在《山海经》、《水经注》中不止一次读到过赣江之水，读到过她的源远流长。如今，在初春的阳光下，她依然静静流淌如平镜。这样的流淌，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亿万年，带走过多少代人的目光和怀想。她也许目睹过冰川的张扬，还有人类的成长。
　　如今，经过亿万年，她依然流淌不息。
　　亿万年前，她在大地上蜿蜒的时候，就注定要孕育万千生灵，孕育出两岸无数的小村和无数代和我一样的人们，并在他们的血脉里植入希望和梦想。而当她流淌了这么久、渐趋贫瘠瘦弱的时候，我们大多数人也走进了尽情享受荣华富贵的时代。
　　再经过亿万年的奔流，我们的村庄会怎么样呢？人类会是怎样呢？那时，我们早已灰飞烟灭。
　　人生真短，江河的一番奔流，却是人类的百代脚印。

　　六
　　大地如此辽阔，乡村如此寂静，时间如此完美。
　　在这样辽阔静美的时空中，我忽然想到，时代的繁华和喧嚣，只是世界一角发生的事情，我们也只是某个村庄、某个城市和这个世界临时的主人，在如同市场般的扰攘之中，我们都在努力忘却自己，尽情地燃烧欲望，不断向动物性靠近。
　　结果是，封存在本能中优雅自在的植物性，被我们彻底遗忘，人们在无法接近自己心灵的同时，也难以走进他人的心灵，个体的孤独和悲伤成为时代之痛，精神之痒。
　　只有沉浸在故乡小村赋予我的别样氛围里，我才能在小草的引导下，朝着内心深处行走。这是最重要的。
　　我相信，只有朝着自己内心深处行走成为可能，人之为人的大喜、大悲、大美才能清晰显现，充盈心间。此刻，江水无言，大地无语，但万物滋长的声音，却萦绕耳际。听，那些草丛枝叶间的沙沙声，都是大自在的心声。你听到了吗？这就是我要传达给你的乡村悟语。
　　                                                                                    

                                                                                                 （2012.2.6-2.15   2320字）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剑鸿 于 2012-3-25 12:01 编辑 ]

丹青引

嘿嘿，先占沙发。
要开始忙了。容后读。非常高兴看剑鸿有新字。
先问好。
早晨好。

剑鸿

感谢丹青引第一时间来读，你只读不写，如此用心，你的评论已经成为中财一道亮丽的风景，应该感激你这样的读者。

于文华

拜读这些 自然，平实，妥帖，深情的文字，就像走在乡村小路上一样轻松自在，就像渴饮清澈的山泉一样甜美，就像“田野里那些朴素的花草，”自不而然让“我的内心就充满感念，变得平和柔软。”，就像孜孜不倦默默流淌，一路向北而奔的赣江一样，孕育万千生灵，孕育出两岸无数的小村和无数代和我一样的人们，并在他们的血脉里植入希望和梦想……

鸽子杨军

诗意文字，哲思叠出，尽在自然流淌的文字中。

木门长子

你的悟语感动了我，如果不是字体太小费我眼神，我会大大地表扬你一番。在你的春天里我看到一个深思的人，对生命的思考，对过往的思考，我更看到一个行走着的独孤者无泪有心的低语。其实对于时光来说，我们都是过客，唯在珍惜，也唯有拥有！

剑鸿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2-16 10:13 发表
你的悟语感动了我，如果不是字体太小费我眼神，我会大大地表扬你一番。在你的春天里我看到一个深思的人，对生命的思考，对过往的思考，我更看到一个行走着的独孤者无泪有心的低语。其实对于时光来说，我们都是过客， ...

那我就改，期待表扬。

非子若云

真是思绪如泉，汩汩流来，滋润心田！

狗尾草

拜读了美文，我也似乎走回了乡间小道。

剑鸿

原帖由 狗尾草 于 2012-2-16 10:28 发表
拜读了美文，我也似乎走回了乡间小道。

谢谢小草。

剑鸿

原帖由 于文华 于 2012-2-16 09:46 发表
拜读这些 自然，平实，妥帖，深情的文字，就像走在乡村小路上一样轻松自在，就像渴饮清澈的山泉一样甜美，就像“田野里那些朴素的花草，”自不而然让“我的内心就充满感念，变得平和柔软。”，就像孜孜不倦默默流淌， ...

谢谢文华真诚仔细的赏读，留评。

丹青引

剑鸿你太客气了。和人说过，读文字是我的灵魂生活。
读到好文字，要道谢的是我哦。
先问好，再来读文字。
中午好。

[ 本帖最后由 丹青引 于 2012-2-16 13:27 编辑 ]

张谋

乡村的安静和详和是期待的：）

房子

文字静美，物我相融。传达出灵魂与自然的深沉声响。

丹青引

乡村悟语。哦，其实这个题不好出新呢。乡村，是而今有可能最被误读被曲解的地方。感悟呢，就很难逃开深情追忆深深太息的窠臼。时代变迁太疾速，这些又是无足怪的。是吧？
看你的乡村、悟语。不同。有不同。想想，能写出《我在黎明前醒来》那样纯良真挚、自觉意识清楚文字的作者，自然会有这样的不同的。
因而乡村在字里，是眼前的景，心里的境。观景、厘境。种种思绪蔓延开，走去自我观照的视界。
是啊，最柔弱谦卑的小草和不息江河及看不见的精灵一直是大师。告诉我们的从不比繁华世界喧嚣理论少。像植物那样自然生死，安然来去，对苍厚天地保持无所奢望的姿势，终究会听懂来自自身的生命回响，
原来“生命是一次迈向坟墓的悲剧性旅行，但还是要炼就疾走的脚和欢喜的心。”
原来“只有朝着自己内心深处行走成为可能，人之为人的大喜、大悲、大美才能清晰显现。”
原来世界一直很清楚，是失去了如植物一样从不隐喻的明晰洁净，万物中唯一有明识的我们，才一生糊涂。
文字节节推进，思绪如水。
尊敬作者的写作意识。感悟总要从心来，才会进入读者的心。
喜欢这些视角里对生命的郑重。
问好！
下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