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

徐慧莉

                       徐慧莉

   为了井的命名，杨家庄和李家庄的村民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打架了。

    应叫做杨家井，它离我们村庄最近，我嫁到这个村来的时候它就是这么叫的。杨家庄的老辈女人说。

    那你叫答应了它，它就跟你们庄子姓。李家庄的人可不认这个理，自顾自地管它叫李家井。

    你们都别争了，它应该叫吕家井才正确。在杨、李两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吕家村的年轻人拿证据说话了。他们拿着卷皮尺，把井到三个村村口的距离一点一点地量着，甚至精确到了厘米，结果的确是离吕家村最近。  

    面对这样的结果，大家虽然表面上不再吱声，但私下里却大有意见。最后，还是吕家村的老人们深明大义，他们提出了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折中办法。就是这口井归三村共有，叫做凉水井，跟谁庄的姓都不带。这一回，杨、李两庄人真的无话可说了。井离人家村庄那么近，他们都没出来争，自己又瞎凑什么热闹。于是，一场纷争就这样解决了。

    众人想得到凉水井，是因为井水能治百病。而井不够大，溢出来的水根本不够三个村五六百人的饮用，外村人想分一杯羹可不容易。有年轻人曾想扩建，可老辈人不让，说这井有灵性，怕变动会毁其慧根，惹怒地仙。

   井水能治病。这话来自杨家庄杨云英大妈之口。

   半年前，杨大妈的大儿子狗子不知生了什么怪病，整天没精打采，茶饭不思。几天下来，人就瘦变了形。这可把家人吓坏了，四处求神拜医，但就是不见效。有一天晚上，杨大妈梦见观音菩萨来到她的床前，说只要把井水和着香纸灰喝下去，要不了一天，狗子的病就会大好。梦醒后，杨大妈如法炮制。果然，第二天狗子就嚷肚子饿，想吃米粑粑。这可把杨大妈乐坏了，逢人就说井水是仙水，菩萨的话真灵。她甚至把夜里见到的菩萨模样，跟村里的老年女人们细细地描述了几遍，说跟家里墙上那画像真的是一模一样，一丝一毫都不差。

    对对对，观音菩萨可不就是那样么。对于杨大妈的话，村上的女人们都坚信不疑。一致认为，杨大妈遇上了菩萨。在村里，杨大妈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再说，谁敢无端地拿菩萨来说事，一定是真看到菩萨本人了。大家虽然谁也没有看过真的菩萨，但谁也不敢说菩萨不是那样。于是，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多久，外县的人都知道某地有一口仙井，水能治百病。当然，取水之前必须要烧香跪拜才行，否则喝了也不管用。

    凌晨三点的水最灵。这个消息不知来自何处，却发扬光大得异常。于是，每天凌晨一点钟左右，周围村庄的人就被鞭炮声吵得不能安宁。

    现在，近处的人想来挑第一担水，远来的人更想取第一瓶水。于是，竞争悄悄地开始了。有不少人甚至半夜不睡觉，守在井的旁边。吉时一到，大家立刻烧香放鞭炮取水，谁都认为自己是第一个。由此，小村的副业也兴旺起来。井旁，一夜之间就出现了四家小店。店里，除了不多的日常生活用品外，大部分是黄纸和檀香的。

    杨大妈家狗子的店离井最近，狠狠地发了一笔财。因为他是菩萨关照过的人，外来求水的人对他更是多了一份尊敬。据杨大妈说，狗子病愈过后，菩萨还多次降临他家，说杨家先辈曾积过很多的德，他家注定会成为村里最富有的人家。起先，大家还将信将将疑。时间一长，众人就认可了这个说法。因为事实就摆在面前，狗子现在已经是村里最富的人。外地人到此来求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狗子家的小店。加上杨大妈每天就坐在路口，见人就说菩萨托梦的事，别人想不在他家买香和纸都不敢。就这样，虽然狗子店里的货比其他小店贵，但来人都愿意买。谁会在菩萨面前省那几个小钱，不是找倒霉么？

    明里去，暗里来。杨大妈总是絮絮地劝着那些脚步迟缓的人。

    谁说不是呢。来人一想，得罪了菩萨可不是好玩的。为弥补刚才的小不敬，掏钱的速度立刻快了许多。本来只准备买几刀纸的，最后变成了一捆“黄钱”（黄纸）在手。

    这样，狗子家一天就有数百元进账，想不发财都不行。几年下来，他家就成了村子里的首富，盖起了村子里第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原本骨瘦如柴的狗子也已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大腹便便、满脸多肉的杨大老板。

    不久，更有外乡人来此地捐款，请人在凉水井附近建了一座小庙，说是来还两年前许下的愿。据说，他媳妇原是不生育的，不知看过多少医生，药也吃了几车皮，就是不见效，媳妇的肚皮始终鼓不起来。后来，听说这里有仙水后，曾半夜来此许愿求子，取了水回去给媳妇喝。两个月以后，媳妇就怀上了。又过数月，就生了一个雪白干净的大胖小子。现在，孩子都会“咿咿呀呀”地说话了。

    仙水，真的是仙水啊，村里的老人们说。那些原本将信将疑的年轻人也开始相信了，大家不再拘于小打小闹。每逢初一、十五，就会有大批年轻人去小庙里烧香礼拜，求菩萨保佑各自的愿望能够实现。

    可是，小村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因此变富裕，只有狗子那样少数头脑异常灵活的人才发了起来。

    不要妒忌，那是菩萨安排的。老辈人都这么说。

    几年后，不知哪里的人又捐巨资在距井上方三百米处建起一座大寺院。寺院占地有十多亩地，长年香雾缭绕，来客云集，还经常有名山古刹的高僧来此小住。

    寺院的兴起，并没有改变更多人的命运，但国家政策却改变了村庄的命运。撤村并村这一政策实施后，杨庄、李庄和吕庄合为一个大村，取名为吕李村。村里的面条业异常红火，大家都说是这里的水好，所以面条即便卖得贵，买的人也络绎不绝。吕李村富了，家家都盖起了小洋楼，户户门口都停着摩托车，小轿车在吕李村也不是稀罕事。

    又过了几年，吕李村出现了一件奇怪的现象：村里的壮年男人有十多个相继病故，狗子便是其中之一，这引起了上级部门的高度关注。专业人士来此取井水到县上去化验，其结果令所有人大吃一惊。原来，被大家一致公认为“仙井”的凉水井，水里居然含有多种重金属，属人畜不能饮用之水，大家这才如梦初醒。可是多年过去，年长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几位曾为井跟谁姓的人，坟头上的草早已黄了绿，绿了又黄。

    狗子的娘杨大妈活得最长，她变成了杨老奶奶。但她总是神志不清，常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作孽啊，我造了菩萨的谣，遭报应了。报应啊，报应。”

    村里人谁都懒得跟她罗嗦，倒是狗子的小孙子常常学着他奶奶的样子，在他老奶奶的背后狠狠地骂上几句“老不死的，老不死的”，那表情学得惟妙惟肖。

    凉水井已经废弃不用了。水面上，时常飘浮着一些绿阴阴的苔藓和一些小生物的尸体。偶尔，还会有几只小蟾蜍在水面上嬉戏，来回浮游着。大家都说要把井填上，但没有谁真的动手去做这件事。所以，那口井就那么波澜不惊地存在着，仿佛一个落魄的古老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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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徐慧莉 于 2013-3-11 17:16 编辑 ]

木门长子

有些惨了，这故事。问好慧莉！

刘满园

好小说，粗读了，先提一下。

徐慧莉

原帖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2-23 10:08 发表
有些惨了，这故事。问好慧莉！

问好木门！这个事就在我的家乡真实存在着。谁都不希望发生，但现实是残酷的。

徐慧莉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2-23 11:15 发表
好小说，粗读了，先提一下。

谢谢刘老师来读！问候！

碣石清风

一眼井的兴衰，写得饶有兴趣，读者不免也会信以为真，最后才看到了悲剧结果，揭露了谎言的欺骗性，有意义，有警示作用的作品 支持

刘满园

值得玩味的小说，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民族，只有迷信意识，信起来，也是叫那些神灵只保佑自己，有些自私自利，也贬低了神灵的品味。这篇小说里，人们的迷信心理，竟也成了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资源，成就了狗子一家的富裕，这也是咱中国农村的特色，近水楼台的资源优势，如此开发利用到了极致，真是人尽其财，财尽其用了，令人赞叹，也令人感慨。我的理解。作品语言通畅，读来舒坦，富于意蕴。
精华支持！

[ 本帖最后由 刘满园 于 2012-2-23 16:35 编辑 ]

荦春

股市很有警示意义！学习了。

梁星钧

铺垫厚，交待自然，表述从容。学习并问好。

曾经沧海

小说很耐看，支持。

万里

看来杨大妈不老实呀，呵呵！
好小说，迷信现象在从众心理的失去下，迅速蔓延，怎不让人悲叹！

夏冰

原帖由 刘满园 于 2012-2-23 16:20 发表
值得玩味的小说，中国人是没有信仰的民族，只有迷信意识，信起来，也是叫那些神灵只保佑自己，有些自私自利，也贬低了神灵的品味。这篇小说里，人们的迷信心理，竟也成了一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然资源，成就了狗子 ...

好文好评一起赏。问候！

刘满园

再读。

徐慧莉

原帖由 荦春 于 2012-2-23 16:56 发表
股市很有警示意义！学习了。

老师由此推彼，还能联系到股市啊，谢谢！问好！

徐慧莉

原帖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2-23 14:59 发表
一眼井的兴衰，写得饶有兴趣，读者不免也会信以为真，最后才看到了悲剧结果，揭露了谎言的欺骗性，有意义，有警示作用的作品 支持

谢谢清风老师的肯定！问好老师！